1
这是一片我从来没来过的小镇,路灯漆黑,道路错综复杂,我拉着罗娜的手,气喘吁吁,慌不择路地跑。
一只大鸟在我们身后紧追,当它翅膀张开的时候,甚至挡住了月色。它的速度太快了,那双利爪有一次差点抓到罗娜的肩膀上。我见势不妙赶快扑倒罗娜,紧接着无缝衔接来了一个鱼跃前滚翻才躲了过去。那双利爪来不及收,抓在了旁边的一堵砖墙上,砖墙上立刻多了一个直径五十厘米的大洞。
这是何方妖孽,太厉害了。我向它开了两枪,居然连羽毛都没打下来一根。不能进攻,只能逃跑。后来发现我们跑也跑不过它,翅膀太大,速度太快,我们只能不断地寻找掩体,利用这小镇里迷宫般的小巷来回绕圈。
那双利爪地不断地抓在砖墙上,墙在不断地塌掉。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不是这家伙收不住,它是故意这样做的。因为当这里所有的墙都塌掉以后,我们就无处可躲了。
到底什么仇什么恨,导致这只怪鸟发起了这样的攻击呢?我不得而知,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想,只是忙于不断地闪躲。我们在险象环生中做了两条漏网的鱼。
罗娜的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跑不动了。我因为一直拖着罗娜跑,也有点跑不却了。如果不是罗娜在,我逃跑的机会应该会大很多,可是我怎么能丢她不管呢?
本来非常坚固的墙在利爪的袭击下越来越少,我们完全暴露了,好像置身于风可以自由吹过的旷野。那只大鸟停了下来,用不屑的眼神轻蔑地看着我,意思大概说,你们继续跑啊。跑啊。
我悄悄地把我皮带解了下来,用只有罗娜听到的声音跟她说,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等下我用皮带套住这只鸟的一只爪子的时候,你就赶快向南边跑。只有南边是树林,可能容易躲过。北边一定不要去,那里是一条河,东边也不要去,是一片荒漠。
刚刚停下来还在气喘吁吁的罗娜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跟你在一起,不跑。
我有点着急了,你跑了我才有机会跑。一定要记的啊。不要再说了,再说我们就都没有机会了。
罗娜哽咽地说,知道了。
大鸟再次扑过来的时候,我瞅准时机,用力抡起悄悄扎成一个圆圈的皮带,像抡起一个平面一样迎向了它爪子。没有绳子,这是我唯一想到可以套住它的方法。
没想到它居然真的被我的皮带套住了其中的一只爪子,确切地说,是一个爪子中的两根,爪子太大了。
这只鸟没有想到我居然反抗,出其不意地居然给吓得在空中停留了一下,我趁此机会把皮带收紧扣住了,同时低头缩脑,我感觉一只爪子已经像无数的利刃插在我的右肩膀上。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产生,好像一锅热油倒在了上面。
我什么都不管了,像收风筝的线那样拉着它的爪子向一个墙角跑去。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界石。同时我大喊一声,跑。
这只巨鸟太重了,当我拉着它的爪子想把抡在石头上的时候,发现根本做不到,何况它的一只爪子还在我的肩膀上,我想很快它的尖嘴就要落下来了吧。既然无力抡它,我就自己向那块石头撞去,同时转身,想把大鸟甩在上面,为罗娜赢得一些时间。
当我转身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罗娜,看到这个傻女人居然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你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啊,你是特种部队的一员啊,不知道什么叫做贻误战机吗?我赶快大喊:跑啊!!!
罗娜这才醒悟过来,转身跑了出去。
大鸟撞在了石头上,我听到了石头碎裂的声音,大鸟却安然无恙。我牢牢地抓着皮带,用尽力气拉着它,希望能阻止它起飞。
结果我发现我错的离谱。我低估了大鸟的力量,高估了自己的臂力和体重。虽然被撞了一下,它却好像在海绵床垫上面打了个滚儿。带着我就飞起来,去追罗娜了。
我越来越高,我看到罗娜像一只受伤的小鸡一样在奔跑,虽然尽了力,但速度实在太慢了。
肩膀上的血越流越多,我觉得防弹衣里面的内衣湿了一片,空中的风迎面吹来,越来越冷。或许不是风吹来,是我被这只大鸟带着迎向风吧。
罗娜马上就要进入森林了,我希望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惜在她马上就要进去的时候,被这只鸟抓住了。
大鸟抓住了她,却扔下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太重了还是怎么回事。大鸟带着罗娜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竟然是飞向高空的月亮。
我在下面着急地大喊:罗娜!罗娜!!罗娜!!!
虽然罗娜已经看不见了,非常奇怪地,天空突然传来了声音。
豹哥,你可以的,加油!一定要挺过去!豹哥你可以的,加油!一定要挺过去,相信你是可以的!
我对着天空大喊,罗娜,你在哪里呀?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却看不见你?你到底在哪里呀?
一片漆黑,大鸟和罗娜都不见了踪迹。我顺着大鸟飞去的方向走,去寻找罗娜。
走了很远的路。我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迷失方向,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间黑茫茫一片。好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后来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2
我醒了。入眼是一片白色。墙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也是白的。气温并不是很高,可我身上却出了一身的大汗。
我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的管,旁边还着一些带监视器的仪器。
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长相真的不敢恭维,中间秃顶周围短头发,右脸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黑痣,一嘴黄牙参差不齐,但是眼神看着我却是异常关切。
陈哥,你终于醒了呀,他非常关切的跟我说。
你是谁呀?
陈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钱勇啊。
钱勇是谁?我莫名其妙。这个男人关切地抓着我的胳膊,非常用力。这么亲切的态度让我很不自然。
陈哥你失忆了吗?我是钱勇啊,我是你的好搭档好手下钱勇啊!男人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又是欣喜又是焦急。欣喜可能是因为我醒过来了。焦急,难道是因为我不认识他吗?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真的很要命。
他又问我说,那你记得华仔吗?我们队里的神枪手华仔你总记得吧?
华仔,我也不记得了,我甚至也不想知道谁是华仔,我只是问他罗娜哪去了?
这个男人本来满脸欣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忧虑起来。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嘴皮有点哆嗦,罗娜,她,罗娜,她……
话未说完,虚掩的门突然打开了,门口传来一一个声音。
钱勇,钱勇,你出来一下,有事儿找你,快点快点。
我往那边喵了一眼,门缝里看见一身的白大褂。应该是这里的医生吧。他在叫钱勇的时候,眼睛向我扫视了一眼。
钱勇立马就跑出去了,比兔子还要反应灵敏。而我说完这几句话时,好像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躺着太不舒服了,我想起床。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指挥我的身体,甚至连手指动一下都不行。整个身体都不是属于我的。只有头可以轻微地摇动,嘴巴可以张大。和人交流是没有问题。全身只剩下了面部可以活动。我的脑袋好像安在了一具木乃伊上。
也许是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是过了更久,没有任何人过来看我。我不能够确切的感知时间。反正感觉时间不短。我除了看墙壁之外,就只能看天花板。它们都是白色的,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不知不觉地我又睡着了。
罗娜不见了,我到处找她。一边走一边喊,罗娜,罗娜,你在哪里呀?你到底在哪里呀?没有人回答我,山谷里传过来越来越弱的回声,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石块在水面上,涟漪扩散出去以后越来越淡。我的呼喊没有人回应,非常苍白无力。
我走得很累,到了森林里面,森林里面绿草如茵,看起来就像厚厚的地毯。精疲力尽的我不由得躺了下来。想稍作休息,等有了点力气再继续前行。头顶上是蓝天白云,非常的优美,然而我却找不到罗娜,这些优美的风景好像都跟我隔了一层巨大的玻璃,显得非常虚假。
不知道哪里跑过来一只松鼠。看见我很好奇,一点没有陌生感和惧怕感,它跑过来用它毛茸茸的尾巴亲密地蹭我的脸。我觉得痒痒的,但是手似乎没有力气了,一点抬不起来,我不能赶走它。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了。地上长长的草突然像绳子一样捆住了我的手和脚。
我很着急地挣扎,突然间就醒了。
“又做噩梦了吗?看你的脸上都是汗。”
床旁边站着一个人,正关心地望着我。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因为她脸上被厚厚的纱布包着,只露出两个大眼睛。她身上也穿着病号服。
“我这是在医院里吗?罗娜哪里去了?”我问这个病人。
“你是在医院里,我就是罗娜啊,我听到你刚才在喊我的名字,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个女人深情款款地望着我。她去卫生间拿了一块毛巾过来给我擦汗。毛巾被打湿过了,不冷不热,温度刚好。
“你是罗娜?”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我估计嘴巴大得应该可以塞下一个大鸭蛋。
因为我发现对她非常陌生。
我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我梦里也在找罗娜,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罗娜,她应该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可是我为什么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见到她呢?或者更重要的是,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躺在这里呢?我努力地回想,却发现自己的世界一片模糊,如同置身重重的迷雾里面。只有隐隐约约有特种兵三个字在雾里闪现,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让我能够想起来的线索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罗娜,你给我给讲讲一下我们的故事吧。
罗娜温柔地擦着我的脸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现在不要想这些了。还是好好休息吧,身体好了,这些自然就会想起来了。
那你回答我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盯着罗娜的眼睛。
好吧,我就回答你一个,只有一个哦。罗娜调皮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罗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轻轻地说,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女朋友呀。当然也是你的队员。她的脸上都是纱布,不过我听她说话的声音,可以想到她的脸上应该有点红了。
原来我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怪不得我这么关心她,发了疯一样要找她。我能够理解自己了。
你的脸上为什么戴着纱布呢?受伤了吗?
罗娜的眼神一下子黯然下来。
豹哥,你忘了吗?我的脸已经被毁容了,不过你不记得也好,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我做了整容手术,面容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再过一个礼拜面纱布应该就可以摘掉了。你也毁容了,也整过了,纱布三天前刚刚拿掉。
我已经忘了所有的经过,也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想,居然整容了,我连自己原来什么样也忘记了。
所以只能对她说,没有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喜欢的罗娜。
这个时候除了安慰,别无他法。生死事大, 只要活下来,其他都是小事。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下面有了浓浓的便意。我跟罗娜说去找一个护工过来吧,我要方便。
小号还是大号?
我不好意思地说,大号。
罗娜说,我来吧,你刚刚做了手术不久,我怕那些护工用力过猛伤到你。
我皱了皱眉头说,还是叫护工吧,这种事你不太方便。
没有关系,我不太放心他们。再说了,这一个月你也是我照顾过来的啊。
罗娜熟练地从床下拿来了便盆。先放在了我身体的旁边。给我解开了裤子,褪了下来,然后两只手把帮我抬了起来。这个时候再用她的腰部把便盆顶在了我的身体下面。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觉得非常的尴尬,在尴尬里面又有某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落到了这步田地,还需要别人来照顾。感觉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罗娜在旁边看着我。我跟她说,你出去一下吧,你在我旁边我好像有点困难。
虽然被子把一切都挡住了,但我还是感觉赤裸裸的。
也许我跟罗娜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但是这个时候她对我来说就好像一个陌生人,我不能够接受如厕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在我旁边。
事后罗娜帮我用湿巾仔细地清洁,我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心里非常感激这个陌生的姑娘。
陌生是缘于她与我的记忆断层了,我想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应该是非常自然吧,可是我也看到她有点笨拙甚至手都有点颤抖,可能是因为没有怎么做过这样的事儿吧,照顾人是特别不容易的。当她把便盆从我身下拿出来的时候,空气里面传来一股恶臭。她拿去给我倒掉并冲洗。我听见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温暖。
我跟罗娜说,为什么我没有父母或者亲人陪在病房里啊。我希望有个其他直系亲属过来可以代替罗娜做这样的事儿。
罗娜说,你是孤儿啊,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
完了,我的仅存的希望被一根稻草压塌了。
我对罗娜说,你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以前的照片吗?我想看看能不能回忆一些往事。
罗娜说,还是不要看了吧,因为我整容以后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如果你在看到以前的照片,再看见现在的我,你可能就不会喜欢了。
好吧,你怎么说怎么对,谁叫你这么有爱心呢?我心里默默地想。
罗娜跟我说,哦,我给你放首歌吧。
病房里居然有一台老式的录音机,还有几盘磁带。
好吧,让我看看选什么曲子。我看了看那几盒磁带。
其中有一盘是郑智化的《水手》。
我心中突然对这首歌涌起熟悉的感觉,但是相关的情节依然是记不起来。我跟她说,你就放郑智化的专辑吧。我喜欢这首《水手》。
于是沧桑而有力的呐喊就在病房里面回响起来。它来得很及时,化解了我们的之间的尴尬。我的心也沉浸在音乐里头。
二十多天就这样过去了,在罗娜的精心呵护下,我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慢慢地身体可以动了,慢慢地可以起来在屋子里面行走,虽然慢,但是当从躺着的状态进入直立的状态时候,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对于我来说丝毫不亚于放了一颗原子弹。
这期间有许多的人过来看我,他们要么叫我陈哥,要么叫豹哥,脸上都流露出了无比热情,用不同的词汇祝福我尽快好起来。在他们的眼里我除了看到关心之外,还有一丝恭敬的意味,似乎我在他们生命中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
而我自己始终在我的角色之外,好像一个演员不能够强行入戏一样。
钱勇尤其隆重地向我介绍了华仔,他说他是神枪手,弹无虚发,跟我以前配合得非常出色,执行了很多任务。还有另外一个人叫做铁拳,阿勇说他也非常厉害,一拳就可以轻松打破一堵墙。
我好奇地问钱勇,既然他们这么厉害,有的叫神枪手,有的叫铁拳,你的外号是什么呢?
阿勇闻言不禁愣了一下,其他人则哄堂大笑。只有我莫名其妙,问个问题,为什么像一群傻子似的开心呢?
阿勇不好意思的说,陈哥,你忘了吗,我的外号叫饭桶。说完脖子都红了。
我正拿起水杯喝水,听到这句话以后马上就笑喷了,这口水几乎没有浪费地喷了阿勇一脸。
别人都这么厉害,你为什么起这么一个外号?
钱勇傻傻地呆呆地看着我,水也来不及擦,头发上甚至还挂着茶叶渣,他说,陈哥,你忘了吗,这外号是你给我起的。
房间里面的笑声更加厉害了,好像水倒入油锅里面。这群人在一起太开心了。
我立刻尴尬地和他们谈起了天气。
3
窗外的月亮很圆。
罗娜正安安静静地陪着我,因为我对以前的事都记不起来了。没有记忆,也就没有了快乐和痛苦。
她脸上的纱布已经摘掉了。是一个非常美丽清秀的姑娘,鼻梁很高,嘴唇不大不小,曲线也很好看,眼睛炯炯有神。如果说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找缺点的话,就是个子不太高。不过应该也有一米六二。
罗娜说,我现在的样子好看吗?
我说,好看呀。
我说,你真是我的女朋友吗?
罗娜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那你可以亲我一下吗?我的声音低了下来。心里面突然有一种忐忑的感觉。
罗娜这次沉默了一下,大概十几秒之后,我的耳边传来了细微到刚刚能听到的声音,你把眼睛闭上,我亲你一下。
我已经不认识罗娜了,但想到她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非常甜蜜。
虽然忘记了,但是我想,不管我的记忆能不能恢复,今后都要好好地对她,好好地爱她,用我有力的膀臂加上一生的时光呵护她。
我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有她的脸庞越来越近,因为距离很近的时候脸上可以感受到热量,后来我的右腮接触到了她非常温柔的唇。那个瞬间,一种叫幸福的东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
人就是这样容易得寸进尺,我跟她说,你亲我的脸不算,我要你亲我的嘴唇。
好吧,声音更加的低不可闻,好像蚊子叫。然后我就感觉到唇上被轻轻的吻了一下。一触即分,意犹未尽。非常的温柔,好像春风吹拂的时候,美丽的花儿落在碧绿的草地上的那种温柔。又好像寂静的夜晚,洁白的月光照耀在平静湖面上的那种温柔。
我感觉到她的动作好像很生疏,又有害羞的样子。心中非常奇怪,以前我们难道没有亲吻过吗?虽然我不记得,我想总不至于吧。
于是我把坏人做到底,你为什么好像第一次接吻的样子?
罗娜眼睛忽闪忽闪,又静默了一下,她说,好久没亲了,又看到你生病,所以没有这个心情。顿了下,好像又怕惹我伤心似的补充,不过以后应该会慢慢习惯的。
我听了以后哈哈大笑,默默地拉住了她的手,她的脸红了,更加羞涩了。手往外面抽了抽,发现抽不出来后就放弃了,任由我握着。
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的夜晚,我看见月亮圆得很饱满,在云彩里面穿行。
有些云彩遮住了月亮,它慢慢地移动,好像也很害羞一样。
4
钱勇也过来看了我好几次。每次脸上都满脸的笑容,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水果,嘱咐我要尽快的恢复起来,好和他一同并肩作战。
这小子来得比较勤快,隔三差五就过来。我感觉到他应该是我生活里面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伙伴。所以我对他的好感与熟悉度也与日俱增起来。
今天钱勇又过来看我,又给我拿来一袋橙子,还有一束鲜花插在瓶子里。
橙子我很喜欢。鲜花我就纳闷了,难道这小子性取向有问题吗?
你小子怎么送鲜花过来,我又不是你心仪的女生,你送鲜花搞的哪一招呀?
陈哥别误会啊,我听说病人看见鲜花以后心情愉悦。心情愉悦的话,身体机能恢复的就快,我这是希望你尽快好起来呢!
钱勇又是那副样子,满脸堆笑,满脸讨好。笑得越厉害,笑得越卑贱,我就越担心他越别有所谋。
这小子放了东西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在病房里待得久了以后,我已经开始在这医院同一个楼层里面活动。有时候去护士站逛逛一下,在那边看看报纸,跟护士们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
有时候在走廊里面看一看,或者跟其他熟悉的病友聊聊天。这样时光过起来会悠闲很多。
昨天无意中看到一个报纸,报纸上说有一个小孤儿生了重病,大家正在进行接力捐款抢救。也许因为我也是个孤儿,所以这个孩子的经历引起了我的共鸣,所以我决定到护士站拿一份报纸看看有没后续跟进的报道。
在经过一间护士休息间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了说笑的声音,好像是钱勇在里面。我非常纳闷,这小子怎么跑到护士休息间去了。
门是虚掩着。我就忍不住就往里面看了一下,确认一下是不是这小子在里面,是不是和哪位护士谈起了朋友。
我看见了什么?天哪!血一下子冲上了我的脑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钱勇把手机横过来正在看,罗娜站在他旁边,二人距离非常近,而且罗娜的两只手吊在钱勇的胳膊上,两个人一起看着手机,脸上都带着笑容,嘴里在兴高采烈说着什么。
我很生气。肝都要给这两个人气炸了。
当房间里的两个人看到我的时候,脸色一下子也都变了。
罗娜赶快把手拿了下来,身体也离钱勇远了一些。钱勇也一下子站得笔直了起来,一脸大写的尴尬。
这两个人,一个叫我陈哥,一个叫我豹哥。一个对我关怀备至,一个对我嘘寒问暖。
但是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背着我搞到了一起,我真的是要气糊涂了。
难怪钱勇一直来得这么勤快,原来是看上大嫂了!
还有罗娜,我没有想到她对我这么关心照顾,看起来好像一片痴心,没想到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我也真佩服这个女人的演技,一面对我依然照顾十足,一面居然背着我做这种事情。
我感觉我的天空一下子黑暗了。太阳不见,阴云翻滚。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一言不发。我转身就往外面走。
我不想跟他们发火,因为这是我失去记忆以来,两个最亲密的人。
钱勇马上冲了过来,他抱住了我的肩膀,陈哥,陈哥,我们不像你想得那样!
我本来不想打他,这下真的忍不住了。我转身一巴掌就打在他的脸上。血立刻从他的两个鼻孔流了出来,好像蜿蜒地爬出了两只红红的虫子。
钱勇估计没想到我会打他,看着我露出了很痛苦的表情。
我一点也不想再看他了。做了这种事,还在我面前装可怜。
罗娜这个时候也急忙上来拉住我的手说,豹哥豹哥你别打,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你别打呀,别动手,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这下更气了,居然在我眼前公开维护别的男人了。
我打他,你心疼了对吧?我尽量平静地说。
我冷冷地盯着他们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身边最亲密的人居然都背叛了我,我还能相信谁呢?
钱勇和罗娜又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他们说要给我解释,又吞吞吐吐解释不清。
解释就是掩饰。
我终于忍无可忍,对他们大吼一声,你们两个狗男女给我滚,不要再来看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的照顾!
我尤其狠狠地盯着罗娜骂,你这个贱货离开我!你对我所有的照顾。因为你刚才跟这个姓钱的亲密的举动,全部抹杀了。我们恩断义绝!
钱勇呆住了,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罗娜也呆住了,眼睛里开始流泪。可是我已经不会相信她的眼泪了。
演戏的女人都很会流泪。不是这样吗?
他们灰头土脸地走了。
之后他们果然没有再来了。照顾我的人成了医院的另一个护士。现在我的身体基本上生活都可以自理。其实也不需要太照顾了。只是碰上这样的事,觉得很难受,所以有的时候就不想动,整天躺在床上看一些无聊的视频。
时间对我没有了意义。我已经过得晨昏不分。
这几天的天气也是阴雨绵绵,窗外这个世界一片模糊,跟我的心情很配套很应景。
5
我躺在床上,继续刷手机的时候。
突然门开了,一大堆人跑了进来。
前面正是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华仔的,钱勇说他跟我以前配合得很好,外号叫做神枪手。
华仔跟我说,刘老专门过来看你了。
刘老,我不知道是哪一位。看他们这么多人陪进来,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门外颤颤巍巍扶进来一位老人,头发花白,行动缓慢。但是脸庞之上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完全洗去眉宇间的英武。眼神也是坚定有力。
老人家进来以后就握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问我的身体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医院的饭合不合口味?脸上流露出的是非常关怀疼爱的神情。
这样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我所认识的人,可是我确实在回忆里找不到。以前回忆简直就是一片空白。
老人寒暄了几句以后。脸上的神情开始严肃了起来。
陈豹,我这次来主要是把军功章带给你,本来应该给你开一个热烈庄重的颁奖大会,但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马上要到南方休养了。我可能时日无多。但我还是盼望能够亲自把这个军功章交到你的手上,因为它实在是有特别的意义。
老人说话时从一个小包里郑重地把一个小盒子拿出来递给了我。老人的手指如同老树皮一样。手抖得很厉害。但是神情特别的庄严肃穆。
我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了看,是一枚军功章,上书“人民卫士”。
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突然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觉当头而来,突然很多的记忆好像如潮水一般,涌进了我的脑海。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人民卫士”这四个字太深刻了,就印在我们训练营的墙壁上,也是我们每天都要喊的口号之一,甚至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信条。这几个字深深地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的记忆竟然开始恢复了。
我想起了这位老人。老人是一位特别爱我的老首长,特别关心我的成长,并且给我下达了很多的命令,在很多关键的时刻给过我特别的照顾。
其他的人一个一个我也回忆了起来。看着他们的脸庞,亲切感油然而生,都是跟我在风里雨里一起合作的伙伴,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
当然这些伙伴里面最跟我亲密的是钱勇和华仔。华仔是神枪手,经常配合我的活动。而钱勇是副队长,这小子经常屁颠屁颠地跟着我,每天缠着我要教他本事。因为他在军事素质方面比较佩服我。
在我跟罗娜的恋爱小范围公开之前,他经常跟在我后面说他有一个妹妹,听到我的事迹后脑残般喜欢我,他说他妹妹可好了,叫钱珍。
因为他经常会把我的事情跟他的妹妹分享,夸大其辞地描绘我如何英勇作战。钱珍听了以后就满脸花痴说喜欢我想做我的女朋友,后来听得我都烦了。一度怀疑他只是想把他妹妹塞给我,让我无法拒绝他要拜师学艺的要求。
甚至他跟我说她妹妹是一个护士,可会照顾人了,希望我能够留意。当然后来得知我跟罗娜恋爱之后,这件事儿就搁了浅。我的耳边终于清净了很多。
我也想起了罗娜的事儿,那次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配合,去围剿一个贩毒的集团,那个首领我还记得名字叫陈八斗。我们几个配合要把他捉拿归案,没想到陈八斗因为在我手里吃了几次亏,这次竟然布置了一个局。
当我跟罗娜到他面前去抓他们的时候,那个本来应该装满毒资的手提箱里竟然放了定时炸弹,想置我们于死地。
也许是命不该绝,罗娜因为女子体弱,在队里就主攻拆弹。所以她对炸弹的计时器声音非常敏感,当我们靠近那个手提箱的时候,她听到了滴滴的声音,一下反应过来,转身一把推开了我。
还好她也活了下来,虽然毁容了。
不过想到她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舒服,两天以来我平静了许多,也想通了。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几个在战场上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所以对于这场恋爱,我决定放手。君子应该成人之美。
老首长还在跟我讲这话,他不知道,我表面上微笑着点头,心里其实已经瞬息万变。脑海中过滤了很多的事情。头都好像被这种错综复杂的想法给弄得痛了起来。
老首长的话还没有停止,他继续说,陈豹同志啊,你身体恢复好了,马上要重返岗位,祖国和人民需要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处理。另外我听说罗娜同事在这次事故中牺牲了,也希望你能够节哀顺变。
罗娜同志牺牲了!
老首长说罗娜同志牺牲了!!
旁边的华仔急忙向着老首长摆手,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但是老首长的话已经冲了出来,进入我的耳朵里面。
其他的人也一下子变得神情各异,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我看见他们的反应。我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事。
但是他们的反应,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今天不是愚人节,老首长也不是开玩笔的人。
罗娜是我的女友,也是一名特种兵队员,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并且互相吸引。虽然因为纪律等等原因我们没有公布,但是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局面。
我想到这个的时候,突然就非常的诧异,那么近两个月陪着我的那个人是谁?不是罗娜吗?难道他们一起在演戏欺骗隐瞒我吗?
我看到人群最后的门外还站有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钱勇。
在老首长面前,我不想有过多失态的表现,但是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强忍悲痛跟老首长应付了几句,别人就把老首长搀扶走了,因为他的身体其实不太适合长期站在这里。
当众人都离开之后,华仔和钱勇留了下来。我望着他们没有开口。我祈盼还有奇迹出现。
华仔望了我们俩一下,他说陈哥,我们确实是不太好意思,这件事情欺骗了你。罗娜姐真的牺牲了。那天你醒来的时候,你问罗娜在哪?钱勇本来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只不过因为当时你还没有脱离危险,所以我找了一位医生制止了他,并把他叫了出来商量此事。
其实你在手术过程是比较凶险的,医生说你是九死一生,随时可能都会发生意外。在你昏迷的日子里,嘴里也会叫罗娜的名字。医生说如果给你希望的话,你自己可能更加有求生的欲望,更加有利于手术的顺利完成。
钱勇的妹妹钱珍正好是这里的护士,情急之下我们就让钱珍在你呼叫罗娜的时候,来跟你对话,以此鼓励你。医院的领导知道你的事迹后也非常支持钱珍来配合我们完成这个任务。
我立刻想起了我在梦中被大鸟追杀的时候,从天空传来的声音:豹哥,你可以的,加油!一定要挺过去!豹哥你可以的,加油!一定要挺过去,相信自己是可以的!
原来是钱珍在安慰我,想让我听到她的话后更加有活力度过生命中最艰难的时期。
等等,意思就是说我前两天看到并不是两个人在恋爱,而是哥哥和妹妹?!
面对钱勇,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还好我脸皮厚而黑,他应该没有看出来。
想到罗娜的时候,我的心里真难过,没想到竟然永失我爱。
原来觉得死亡离我的生活非常遥远,真的没有想到它竟然一下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我的世界一下子黑暗了,心里不禁回忆起件件往事。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没有看手机,饭也很少吃。除了去卫生间,几乎没有下过床。
三天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躺着了。
这应该不是罗娜希望看到的。
我起身到窗边看窗外,秋天来了,树叶正在不断的凋零。天空中的云有些阴翳,我的心如同秋景萧瑟。
钱勇和钱珍又过来看我。其实这三天中间他们也来过,他们知道我的心里极其难受,只是放些水果,或者营养粥之类就离开了,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可能觉得多说也无济于事。
他们这种在我旁边默默无言的态度,反而让我的心里有点被安慰。
当钱勇再过来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有点事跟你说。
我跟他说话从来没有有气无力过,对他本来都是一直雷厉风行的队长气派。现在说话好像没有了底气。我想到了他的脸上的鼻血。心里确实是非常愧疚。
这小子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笑嘻嘻跟我说,队长你是不是想跟我道歉?是不是抹不下面子开不了口?你可以用暗号,你跟我说一号柜子,我就明白你是想道歉了好吗?
他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有开玩笑的口气,不过也让我心里面的愧疚之情差不多一扫而光。好像秋风吹过大地,落叶尽都随风飘去。
我也跟他开起玩笑来,一号柜子想都别想,不过你记住,我如果哪天跟你说二号柜子,那就是我被敌人围住了,需要你调兵遣将来帮忙,懂吗?
我故意岔开了话题。看到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突然想起他还有求于我,想学我的种种功夫,道歉的话是大可不必说出口了,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钱勇听到以后神情严肃了不少,我还以为这事就这样翻篇了,没想到他居然跟我扯起皮来,陈哥,我还是想听一号柜子,不是什么二号柜子。
6
钱珍好像也全部忘了我骂她的事儿。一如常态地来照顾我,有什么需要她都会帮我,只是我们很少眼神对视。
是我躲避她。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些的距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她现在是陌生人钱珍。是钱勇的妹妹钱珍。
我之所以尽量不去触碰她的眼神,一方面是我对罗娜的死,短期内还无法接受,心情没有办法恢复。另一方面,我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在我们之是发生的亲密互动,就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钱珍。尤其是当我想起她温暖的手和柔软的唇时,就更加不知所措。
我的身体越来越好,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在病房里一口气可以做二百个俯卧撑了,虽然跟原来的数目相去甚远。但也算是一个相对比较健康的人了。
我的心里面好像松了一口气啊,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不至于这么尴尬了。这是一个想起来就感觉很复杂的一个地方。
离开终归是好的。
钱珍今天穿了一件特别漂亮的衣服。浅灰色的夹克配上了长长的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医院给她的特权,可以不用穿护士服,大概为了给我营造居家的氛围,更利于恢复吧。显得特别清秀,特别可爱。
钱珍说我能跟你稍微谈一下吗?我说可以。
钱珍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走到了医院的院子里。虽然是秋天了,气温却还是有点夏天的余热,还有某些种类的花在默默地释放着它们的清香,月亮之下,甚至还能够听到一些昆虫的叫声。院子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显得特别安静。
钱珍跟我说,豹哥,我就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跟你说了吧,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够给我机会。明天你就要出院了,希望你以后还能过来。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过来看看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坚定,并没有一般文人笔下此时该有的女儿羞涩,应该是她酝酿了很久之后,最想说的话。
其实说实话,我的心里还是很震撼的。因为她的勇敢。说实话我对她也有好感,在照顾我的日子里她显示出了极大的温柔和忍耐。可是我不能够接受她,因为罗娜还在我的心里。
我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云淡风轻地说,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事情,对不起,原来我不知道是你,所以对你有些过分的要求,非常感谢你,不过我也希望你能够忘掉它们。
钱珍摇了摇头,脸色黯然地说,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为了帮助你尽快康复。而且我也是愿意的。你大概多久以后才能重新考虑感情的事情呢?因为逝者已逝,人总要生活下去。
我想了想说,我大概一年之内都不会考虑。
钱珍说好好的,那我先等你一年吧,不过我可能会离开医院,因为这个地方充满了你的回忆。
我说,你不是刚才还希望我以后有机会来看你吗?为什么一下就想离开这里了。
钱珍说,这是五秒钟之前刚刚产生的念头。
略微停顿了一下,她接着又确定地说道,是的,我要离开了。以后如果找我的话。可以到梧桐街去,梧桐街上有许多法国梧桐,我非常喜欢那条街。如果有一天你想我的话,希望你可去那里找我。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因为这里有太多关于你的回忆。当我看到那些地方的时候,会感到无比的痛苦。
我的心情很复杂很矛盾,一方面我心里非常感谢她在这段日子时为我做的这一切,而罗娜在我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着。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职业,因为我的职责和肩膀上的担子决定了我是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所以其实不能够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谢谢你,钱珍,谢谢你把最心底最深的东西告诉我,不过,我想跟你说句大实话,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胸大腿长的姑娘,即使我们勉强在一起,日子长了也会厌弃的,因为说到底,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正在走着的钱珍,脚下好像突然歪了一下。我看了一下地面上也没有坑。等我抬头再看她的时候,她的脸突然就变得很白,没有一点血色那种白。
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了。我现在不想聊天了,我想到外面去走一走。
我淡淡地说,好的。
我看着罗娜走出了医院的西门。
西门外有片热闹的夜市。
我远远地跟在后面。边走边拿出手机给钱勇了电话,钱勇啊,你跟钱珍说一下吧,叫她不要再心存幻想了。你也知道她不是我的菜。两个人之间没有电,没有电你懂吗?
我用坚定到有些恶狠狠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不等钱勇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钱勇说话,好像他欠了我五百万没有还似的。
我的眼睛有点湿。
我是一个特种兵,过得是有今天没有明天的生活,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随时可能被别人拿走,我没有未来,我不能够给钱珍一个安稳的生活。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我远远地跟着钱珍,我看见她在前面慢慢地走,那边的人很多,大家在挑着夜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钱珍却是视若无睹,直接穿行过去。
走着走着,人少了起来,汽车却多了起来。钱珍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甚至可以说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心里涌起一阵的愧疚,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心里默默地说声对不起了姑娘。
我既然不能够给你安稳和幸福,所以又何必给你亮光和盼望?
不经意间钱珍回了一下头,她看到了我。
我以为她会停下来等我,没想到她见我的时候突然跑了起来,很卖力,一种不管不顾百米冲刺的样子。
这里是依然是闹市区呀,这样一个受了刺激的人,很容易发生危险。我赶快冲上去,想追上她,让她冷静下来。
钱珍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回头看见我马上要靠近她了,就突然就拐进前面一个不太宽的巷子里,这是一条单行道。
没有想到一辆汽车速度很快地开过来,离钱珍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大概还四五米的距离,钱珍看到前面刺眼的灯光,竟然一下子吓得呆住了。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飞扑扑到钱珍的身上,抱着她滚到了路边上,我的头重重地碰在了一辆旁边停着的自行车上。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汽车停了下来。大概司机也给吓了一跳,方向偏了一点,前保险杠撞在了路边用来挡路的石球上面,那是一条人行便道。保险杠破了,不过应该不影响开动。
前后车门打开下了,下来四个身穿西服的彪形大汉,我一看,其中一个居然是认识。
居然就是我们一直想抓而没有抓到的陈八斗。
这下完了,他们身上一定带着武器,而我大病初愈。况且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钱珍。
不过没有想到陈八斗居然没有认出我。他一下来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瞎眼了,把我的司机吓了一跳。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见了我的面还这么嚣张,是谁给他的胆子,没有表现出该表现的情形啊?
后来仔细一想,突然我明白了,因为我也毁了容做了整容手术,所以他不认识我了。
否则他见了我只有两种反应,一种就是没命地逃,另外一种就是一句话不说,叫所有的人一拥而上拉住我把死里打。
我也赶快陪了一副笑脸压着嗓子说,大哥,对不起,我跟我女朋友一不小心,跑到这里,给你们带来了惊险,还请见谅。
你这样道个歉就完了?我这是是什么车,这保险杠要多少钱你知道吗?我的心脏受惊吓需要多少精神损失费?知道吗,要赔钱给我们。
我一听赔钱,心里立刻轻松了。我立刻向孙子般低眉顺眼跟他说,大哥你要多少钱,你跟我开个价,我赔给你,今天确实是我们的不对。
二十万吧,算你小子走运,我不想跟你多说,你给我二十万,咱们就两清了。
好的大哥,你要现金还是转帐?
现金和转帐都可以。陈八斗说。
这时一个大汉凑近陈八斗耳边讲了几句话,陈八斗立刻改变了主意,有现金要现金吧,花起来方便。
他的帐户已经冻结了好几个,我知道他不想转帐,免得再次发生类似情况。
好,大哥,不过二十万我随身没有这么多,我叫我的兄弟给我拿过来。
好的,快点,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半个小时吧,不要超过半个小时,多一分钟要加一万。
好的大哥,我尽量叫我兄弟快点儿。
我拨通了钱勇的电话,我看到了陈八斗警惕的眼神,连忙把免提打开,喂,兄弟啊,你好啊,我是你王哥啊,今天不小心我把一个朋友的汽车弄坏了,需要拿钱赔给他。你去我的办公室拿一下好吗?那个钱在柜子里。
要注意啊,不是一号柜子是二号柜子,二号柜子里有个包里面。哦,里面有十几万吧,你拿下来,然后你再给我凑点儿,凑个二十万带过来就好了。时间非常紧迫,就半个小时啊,一定要赶快。记得是二号柜子,二号柜子听清楚了吗?不要去其他柜子里浪费时间,多一分钟要多一万。地址是在蜈蚣大道和海川路的交叉口西北角。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这几个角上都有高楼。这我就比较放心了。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毫不掩饰将坏人二字写在脸上家伙说,大哥,我们这么多人等在闹市,这个可能不太方便,容易引起吃瓜群众的围观。我想还是到咱们修车厂去,那边比较安静。
陈八斗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好,我们就去修车厂。然后他对我说地址改了,让你的朋友送到望海路81号修车厂。
我立刻又重新打了个电话,叫钱勇把钱改送到新地址。
挂了电话,我立刻配上笑脸对陈八斗说,哎,大哥您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啊,我兄弟马上把钱送过去,今天是我们不对啊。
哎,这样吧,我去修车厂跟您等,叫我女朋友先回去吧,她妈妈住院了,那边还人需要照顾。
陈八斗考虑了一下说,好吧,刚好车上也只有一个位置了。你在钱上这么爽快,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不过如果跟我耍花招,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叫你的小女朋友不要报警,如果不听话。我担心脾气不好的手下去问候他们家。
我一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边嘱咐钱珍叫她先回医院。钱珍看到我一反常态地装孙子,大概已经猜到另有隐情,关心地看了我几眼,心领神会地走了。
我坐进了他们的汽车,他们把我带到了81修车厂里。进院子之前,我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看到在东北边,有一幢很高的楼,位置不远不近。
当时间计到二十八分钟的时候,一辆车开到了修车场门口。正是钱勇,他手里提着一个皮包。
院子里面灯火通明。天气还有点秋老虎的意思,屋子里比较闷,又充满了汽油的味道,所以大家都坐在院子里,一前一后两个门都开着,温柔的秋风穿堂而过,带来阵阵凉爽。
钱勇进来看到这么多人。脸上有些害怕,大哥怎么了?这里是十八万,时间太仓促了,只凑够十八万。
陈八斗警惕地说,放到桌子上。
钱勇手拿皮包把桌子上放的时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圈了起来。另外三个手指抓着皮包的带子。只有在我的角度才能看到。他在暗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钱勇说,王哥,这么仓促,真的找不到现金,您的柜子里只有十五万。我办公室里有三万,现在一般的钱都在卡里,谁还拿现金啊?
陈八斗很霸气的说,算了,十八万就十八万,看在你这么爽快上,这两万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吧。
咦,陈八斗的脾气变好了啊,以前他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现在竟然有点枭雄的气度了。
没想到那个脸上写着坏人的家伙却说,大哥,别这么便宜他们。两万块啊,兄弟们可以拿着去喝好几顿酒,还可以去大夕宫找几个妹子呢。
我看着大汉,神色严峻,一字一顿地说,只怕给你这个机会,你也抓不住了。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非常惊讶,不太明白,我这个孙子般的人怎么一下子发起了神经?老鼠瞬间变成了老虎!
那个大汉闻言一下脸上变了色,带着他的一脸横肉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甩棍。边走边看着我说,小子,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我把手举起来,用手指指着他说,你别动啊,你别不信,我的手指可是一把枪,小心我打断你的左腿。
大汉不怒反笑,你的手指是把枪?你他妈脑袋给驴踢了吧,打我一下试试看。如果你打不断我的左腿,我今天就打断你的左腿。
好吧,既然你要找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我把手指举起来,对他的左腿。嘴巴里煞有介事地发出了啪的一声。
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估计在猜测这小了是不是因为这十几万元刺激,脑神经一下搭错了?
没有想到随着我的嘴巴发出来的声音,空气中居然真的传来啪的一声,这汉子真的左腿一软跪在了地砖上,有血流不断从他的左膝盖下面冒了出来。
大家都惊呆了。
我大喊,都不要动啊,谁动谁就会遭殃,现在都不要动,免受皮肉之苦!
另一个身穿西服的大汉,他大喊着说,老子跟你拼了。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扑过来。
脖子上戴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居然还是个左撇子。
我大喊一声,左手。随即举起手指朝着他拿刀的手腕,嘴巴发出了啪的一声。
同样一声枪声响过,大汉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他的左手腕上立刻冒出了鲜血。
大哥,有狙击手!大汉握着手腕,痛苦得喊了一声,这下全院的人都不敢动了。包括陈八斗在内。
我看到效果已经达到,就跟钱勇走到桌子旁边打开皮包,皮包里面是一个棉布包,打开棉布包,里面放着两件衣服里包着十几副手铐。还有一块砖头。
棉布是为了包手铐不让它们发出声音,砖头是为了增加重量看起来像二十万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麻烦呢?没办法,钱勇太无聊了,有个机会就作一下。像猫作老鼠那样。我们都是这么作的人。
我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拷了起来。
拷到陈八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罗娜。我把他带到房间里,好好地修理了一顿。直到钱勇在外面喊,陈哥,陈哥,差不多就行了。等下怕不好交代。
外面还有一些兄弟们埋伏,担心漏网之鱼。几辆车很方便地就把这十几个人押了回去。
他们走了之后。我和钱勇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华仔,他的身后背着狙击枪。不过奇怪的是,头上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这是有几天没洗头了呀。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是一脸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可是今天却有一种说不出悲哀。
怎么了华仔?钱勇问他。
还能怎么样,我在那里潜伏的时候,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鸟,在我头上拉了一泡屎。
我和钱勇立刻哈哈大笑。好像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可是那是长时间潜伏一动不动才发生的。今天这根本没几分钟居然也能碰到。
钱勇说,你千万别洗手,赶快去买一张彩票。
第一次给钱勇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手腕轻微用力让手表上的旋钮碰到了我的下额,持续十秒后,手表里面的通讯设备就打开。这是一款几个月前最新研制的,可以跟外界联系的无线设备,防爆防水,可以定位,也可以把我们的通话声音准确地传到外面。
当然对我来说,尤其重要的是它可以和狙击手的耳麦相连。以往的日子里,我经常这样和华仔表演双簧。当然那个时候用得还是它的低配版。
这次因为把漏网之鱼全网打进,所以又得到了领导的嘉奖。
我的日子就在平淡无奇与惊险刺激之间来回往返。感觉就好像走在不断上坡又下坡的山路上面,就这样在风风雨雨中过了三年时间,后来我就光荣退伍了。
当我退伍的那天晚上,和兄弟们喝了一晚的酒,把我们常去那家小饭店里面的酒全部喝光了。按规定其实我们是不能够饮酒的,但是那天晚上,几位领导好像商量好似的集体外出了。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大家在觥筹交错之后举杯告别。眼含热泪互道珍重。
因为喝了酒所以那天晚上我睡了一个好觉,不过醒了之后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7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街上。如果说它与其它街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道路两旁长了很多的法国梧桐。
本来不想找钱珍了,不过现在成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后,我想除了在公交车上见义勇为抓小偷之外,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到底要不要找她呢?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个小时四十七分。
一个小时四十七分里面,我想起了许多事。
我想起我昏迷中接受生命考验时她让我加油挺住的声音。
我想起了我生病时她照顾我为我倒便盆的情形。
我想起了她的唇温柔地触在我的腮旁和嘴唇上的情形。
我想起了那次我误会他们兄妹俩,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
我也想起了我出院那天晚上,月色下她对我表白的情形。
我想清楚了,所以我来到了梧桐街。
梧桐街其实是不太长的一条街,一眼就可以看到头。当初我跟钱珍并没有什么约定,能不能找到她呢?我想应该是找不到,她不会每天从早到晚在这里傻傻地等我。甚至有可能已经忘记说过的话,做了别的人新娘,甚至有可能已经生下了可爱的宝宝。
但是没有关系,来走一走逛一逛是总是可以的,在这个地方天天逛,说不定可以碰到她,因为记得她说过她喜欢这个地方。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再给钱勇那个小子打电话吧。实在不行的话,再提一下关于一号柜子的事。
走在梧桐街上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增添了几丝情趣。又是秋天,树叶正在不断的飘落,我想起了我住在医院里边的那个秋天,情不自禁又是一番感慨。
正在行走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有个店,名字很特别。叫做我在这里等着你。
我在这里等着你!这是多么温暖的一句话啊。显然这是一家有故事的店啊。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隔着橱窗看过去,里面的灯光淡黄,看起来很温暖,于是推门走进去看一下。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我心怀某个目的,但当知道目的不大容易实现的时候,也差不多就变成了百无聊赖。
书店里装修的古香古色,充满了文艺范儿,墙上有一块留言板,上面贴满了各种笔迹的留言条,写得密密麻麻。看样子这个店应该很受顾客的欢迎。
我在里面逛了一圈,逛到收银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皮肤很白,鼻子高挺,眉毛长长,眼睛明亮,只是她没有看到我。低着头正在看一本书。
正是钱珍。
大概是听到顾客的脚步声近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止了,她抬起了头。
她看见了我,明显呆了那么两三秒钟,突然之间眼睛里面就开始星光闪闪,嘴角也微微上扬。
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我,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我也微笑着回答她,几年前,我在这里存了一本书,现在我想把它拿回去,好好地读一下。
书店里面正播放着一首很老的歌。
郑智化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