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Black Panther)是漫威(Marvel)很长时间以来推出的第一部全新超级英雄类电影。尽管黑豹的漫画形象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两年前也曾在《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中友情客串了一把，但这还是第一次成为大银幕的主角。2月份一上映，在美国连续五个周末稳居票房榜首，叫好又叫座。一个月以后在中国上映，却得到了不同的待遇，票房大卖，但不论观众还是影评人评价都不高。

1. 主流观点

美国的主流影评对《黑豹》给予了高度的赞誉，把它称为“前所未有的、开创历史的成就”(unprecedented, history-making achievement - Mattew Rozsa on Salon.com)。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部电影跟漫威之前的所有超级英雄影片都有着很大的区别。最显而易见的区别是从来没有过一部超级英雄影片以黑人为主角。黑豹不但男一号是黑人，大反派是黑人，几乎所有的主要配角都是黑人，而且导演编剧音乐等一系列幕后主创人员也都是黑人。另一点区别在于，一般的超级英雄影片以宏大的场面和精彩的视觉效果见长，鲜有涉及历史或现实的政治问题，而《黑豹》却以近乎幻灯片的方式点出了殖民、贫富差距、难民等一系列炙手可热的话题。这些都让影评人惊喜。

而在中国，观众对这两点都不买账。首先，一般的中国人很难理解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矛盾和美国人民在这个问题上经历过的那些曲折和反思，也就很难赞赏这部电影的黑人元素所具有的社会意义。至于涉及严肃话题，中国观众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一点是很大的文化差异。美国的电影高度工业化，电影生产都是类型化的，观众也清晰地分层。动作片(Action)的观众绝大部分是从来不会看剧情片(Drama)的，看科幻片(Sci-Fi)的不会去看喜剧片(Comedy)，因此，好莱坞极少会在动作片中体现对人生的思考、在科幻片中穿插喜剧元素。而中国的文艺作品不是这样的。武侠小说建构在真实的历史事件上，人物成长的经历充满了哲学意味，情节当中交织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代代中国读者和观众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所以对于《黑豹》这样蜻蜓点水地提及几个关键词，中国观众最多莞尔一笑，绝不会像美国影评人激动得击节而歌。

2. 国际政治环境下的非主流解读

在这样的文化差异之下，国内的评论普遍认为《黑豹》在美国叫好得益于美国人的“政治正确”导向，而电影本身乏善可陈。对此观点我不敢苟同，因为纯粹站在一个娱乐片观众的角度这部电影的确给了我一次很愉悦的观影体验。至于“政治正确”，相关讨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多说。

除了娱乐，要说我从这部电影中还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的话，我倒是觉得故事的整体设计体现了当下的国际政治环境和美国主流社会在这种环境下压抑不住的烦躁。

不管漫威还是其他影片，好莱坞的套路是美国英雄拯救世界。综观《黑豹》全片，除了一个打酱油的中情局特工，几乎没有美国元素。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是漫威虚构的一个非洲国家Wakanda，在Wakanda之外，反派在代表旧世界最强力量的伦敦大英博物馆抢劫文物，而潜在的交易发生在代表新兴世界的韩国。唯独美国，二战以后在世界舞台上呼风唤雨的美国，除了提供了一个1990年代的黑人贫民窟作为Wakanda间谍的容身之地外，在整部影片中没有地位。这样的设计，我不知道有没有黑人编剧和导演潜意识里希望求得补偿的心态在作祟，但要说这里面完全没有美国主流社会对自己“江湖地位”的担忧恐怕也不现实。

之所以用韩国而不是中国来隐喻新世界，或许是因为太过敏感。在推动基础设施建设的演讲中，特朗普总统公开表示“中国取得的成绩令人难以置信”(What China has done is incredible)，而美国的基础建设“像个第三世界国家”(We're like a third world nation)。片中中情局特工以为只会挖矿、极度贫穷的非洲国家Wakanda却拥有了近乎超现实的黑科技，交通、武器都令他咂舌。可以说这些设计无一不投射出中国近年来科技和经济力量带给美国人的震撼。精英阶层对这些问题自然有他们理性的观察，但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由于中国电影市场的巨大当量，最近的好莱坞大片都千方百计引入中国元素，但这部电影却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让人联想到中国的符号，不能不引起“此地无银”的猜疑。

影片最后，长期沉睡在世界角落里的落后国家Wakanda的国王站在联合国大会的主席台上发表宣言，声称要用他们所掌握的尖端科技来造福人类，会场是一片无声的惊愕。这，也是美国在面对失去天字第一号地位时的惊愕。

3. 站在人类历史地平线上的非主流解读

国内的影评由于抛开了对黑人历史、政治元素的解读，普遍集中在对电影情节和视觉效果本身的讨论。多篇影评对挑战王位时的肉搏战颇有微词：既然Wakanda有那么牛的高科技武器而影片不借此展示炫酷的视觉效果反而大篇幅进行毫无新意的冷兵器打斗，实在是一大败笔。

对这一观点，我的非主流解读是人与自然、人与非人的关系。以金庸为代表的新派武侠小说能够风靡整个华人世界甚至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正在与作者展开瑰丽的想象描述那些无中生有的武功。二战以后，人类一方面享受着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同时又惊叹于科技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杀伤力。一时之间，人类在自己创造出来的科技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于是只能在武侠的世界里为人类自己赋予超乎自然的力量，寻求心灵的慰籍。

今天呢？我们面临的是比摧枯拉朽的战争武器更加让人恐惧的高科技。人工智能到底会不会替代人类，基因技术会不会有朝一日让人变成非人，对宇宙的探索又将把我们引领到何方？这些问题困扰着我们，甚至有历史学家认为我们这代人将是地球上最后一代智人。如果把《黑豹》中短兵相接的情节设计跟武侠小说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武功进行一个类比，或许这都是人类在面临科技的强大力量时为自己的心灵救赎找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深邃的眼神，矫健的身姿，黑豹是带点神秘感的动物。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代舞台上，不一样的《黑豹》在娱乐之外总还为我们带来了一点不一样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