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与徐志摩

在一本书里,读到几篇写作家友谊的文章。

有林语堂和赛珍珠,苏青和张爱玲,沈从文和徐志摩,写得特别生动有趣,当然,作者的文字并非空穴来风,所有的细节都经过考据后才落笔的。

其中关于沈从文和徐志摩的友谊,看得最让我感动。在我的印象里,这完全是不搭边的两个人,徐志摩风流潇洒,多才又多金,留学归来,无论在上流社会还是在文坛上都友朋众多,更何况还有他与陆小曼那漫天的绯闻往事,放在如今,他应该是媒体头版头条关注的人物。

而沈从文,虽才华过人,但毕竟出身微寒,没有显赫文凭,只是想往大世界看看,便心下一横,放下正在湖南吃的当兵的饭碗闯到了北京。在图书馆里读书,在大学旁听,写很多的文章,但毕竟尚无声名的他,收到的冷遇多过赏识。反复的退稿,或者大批稿件石沉大海,于当时的他是常有的事,最潦倒的时候,连寄稿件的邮资都付不起。及至后来,徐志摩出任极有影响力的《晨报副刊》的编辑,这种情形才改善。徐志摩于沈从文的帮助,发现了他的才华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对于当时谨小慎微拘谨沉寂的沈从文一束豁达接纳的强光的照耀。沈从文担心自己一稿多投惹人厌,写信给徐志摩解释,徐志摩不但没有责怪,反倒全文登出,并补上自己的备注,说,好的作品不妨让人一而再再二三地阅读。徐志摩将沈从文的作品喻为云雀的放歌和春草的发青,更是在沈从文贫困落魄生活无着时,慷慨地将其介绍给胡适,让其去中国公学担任讲师,也就是在中国公学里,沈从文遇到了他的三姐张兆和。

沈从文的才华是不用怀疑的,他文字里那于幽微处展现的美和通达,在近现代作家中,无几人能与其比肩。他写给三姐张兆和的书信集,我曾反复阅读,感动至深。我在那些寻常的书信里,见到了生活中最朴素淡泊的美,也见识了人世间的亲爱和诚挚。而这一切,如果没有徐志摩的鼎力帮助和提携,想必亦有万分之二或者百分之一的机会会被沈从文去京师之处所遇到的挫折吞噬掉或消磨掉的。

收到徐志摩意外逝世的消息时,沈从文立即从青岛坐三等座位的火车赶往济南。一夜不眠不休,心极沉痛,他在后来的文章中写道,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情突然的让人无法接受。他说,志摩智慧方面美丽放光处,死去了是不能再得的,固然十分可惜。但如他那种潇洒与宽容,不拘迂,不俗气,不小气,不势利,以及对于普遍人生万汇百物的热情,人格方面美丽放光处,他既然有许多朋友爱他崇敬他,这些人一定会把那种美丽人格移植到本人行为上来。且不论其他人如何,沈从文自己其后的诸多作为,无不是本着这美丽人格的方向来的。

都说文人相轻,那只是对普通的文人来说的。真正的大家,无不是风度和风采,才华和雅量与共。毕竟,在写文章之前,还得要先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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