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生离实在是太多了，上百次，成千次，多到数也数不过来。从今起，我们仨，再无生离，只剩团圆。
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可我却再也找不到你了。
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写这样的文章出来。从出事到现在，没写过一篇文字，不敢写，怕自己泪流满面，怕亲人看到止不住泪水，怕朋友知道看见然后心疼。可是，文字能够被写出来是一种尊重。我想，我能坚强、坚定地敲出一行一行的话，不落泪。
自从出事之后，我就从没说出过『祭奠』『缅怀』『悼念』这样的词语，因为在我心里，爸爸没走，从没离开过我们。他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罢了。从前，能看到、听到、触摸到；而现在，他仍然活在我心里，给我力量与温暖。我并不是一个相信意志的唯心主义者，我亦不是拒绝接受事实，我只是信我所信，爱我所爱，从此以后心中多了一个信仰，一股力量。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的读者会不会读完全文。所以，我想在开头，再表达一次感谢。感谢一直爱我们关心我们的家人，感谢爸爸的同学朋友们，感谢妈妈的好朋友们，感谢关心我的同学好朋友们。
谢谢付叔叔、谭叔叔、滕叔叔第一时间赶到绍兴忙前忙后，帮妈妈料理所有的事情；谢谢赵叔叔从头到尾帮我们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谢谢爸爸的生意伙伴在浙江的帮助；谢谢爸爸的同学们从全国各地连夜回到长春送爸爸。
谢谢远在广西的亲人们第一时间赶来浙江；谢谢当时正在南京出差的表哥连夜赶来。
谢谢何阿姨、王老师在长春给妈妈的陪伴。
谢谢宋歌、闫旭、朱启萌、姚宇欣、乔雪寒，我的好朋友们，给我的安慰、鼓励还有温暖。
当然最感谢大姨、二姨、大姨夫、二姨夫、姐姐、姐夫，无论出什么事情，家人永远第一个为你挺身而出。
也希望妈妈，奶奶，大姑，能坚强，好好活着。
想要当面说声谢谢的人太多，原谅我无法在这里一一列举。但是，这些在妈妈最无助的时，第一时间出现，然后告诉我们“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我们来帮忙”的叔叔阿姨们，我会一直记得并感激，爸爸认识的这群好朋友们。
（二）
5月20号，绍兴市阴雨连绵。瞻仰遗容后，尸体被送去火化了。细雨里，我抱着遗像，看着不远处的青山绿水、雾气笼罩下的山峦层叠，独自喃喃：爸，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挺喜欢这座江南的城市的。你是不是也会喜欢这里？
家里人一直说，这次过来绍兴就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吧，以后谁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了。没有过来之前，也是这样想，以为最怕的就是来到伤心之地想起伤心之事。可是，当我凝视着这山与水，竟然觉得心里那么宁静祥和，仿佛那个撕心裂肺疼痛的人是另外一个自己。我想起六年前的那个梅雨季节，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兰亭、沈园、鲁迅故里、诸暨西施墓、横店、西湖……却没有想象中物是人非的难过。爸爸到过中国的绝大多数地方，也带我走过南南北北，今后，叫我如何实现那个你还不知道的承诺，叫我如何带你去那些你还没有到过的那些地方？
（三）
18号知道消息的时候，我刚下班，刚下到46层的sky lobby准备下楼。香港这天的游行结束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七十多层的中环广场写字楼里除了像美联社这样的新闻通讯社还在因为突如其来的游行有人加班之外，差不多只剩下保安了。
接起电话的时候我正走出电梯间。我记得自己失声大叫， “妈妈，你别吓我！” “妈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妈妈，求你了！”
回声在整个lobby里响彻。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就像大楼里落地窗正对着的闪烁着的霓虹倏忽间消失在身旁这片漆黑的海水中。
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不敢相信。时至今日再次回忆起来，我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如何来接受这个事实的。其实，那个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联系上家属的时候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七点多我正在公司楼下拍游行，在家里的微信群里面发小视频时候爸爸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复。我就当成爸爸有事儿没看或者正在跑步没来得及看。
“妈妈，一切有我在呢，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记得还有我，妈妈，你要坚强，妈妈……”但我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
“妈妈，我现在还没有出楼，马上就回公司先请假，她们还没走，你自己保重，妈妈……”我才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妈妈在赶去机场的路上。妈妈现在已经顾不得你了，你好好的，你姐跟你联系，明早上再回深圳再过来，别瞎想，妈妈先过去……”
再回到公司，我边打着电话边用普通话快速地和supervisor说完。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用广东话说出来哪怕一句话。从开始实习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用广东话和同事沟通，但是这时候却再也不能，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和死亡有关的词汇怎么用广东话来表达。
姐姐不放心我，叫我马上回深圳。晚上快十一点了，众多的口岸之中只有皇岗口岸能二十四小时通关。但接连在公司楼下拦了三辆的士都因为太远了来不及收车拒载。心急如焚的感觉第一次出现，本来一直坚持着保持冷静的我也没有办法继续镇定下去。我也知道等不到出租车的时间越长我就会越焦虑，在路上急得快喘不过气来，怎么办，怎么办。电话里告诉宋歌我不回家了，爸爸出事了，宋歌也因为我打不到车急得想帮我叫车。第四辆车过来了，我要一步一步接近我没有办法面对的事实了。
出租车里，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一定要接受事实。虽然电话里妈妈只说爸爸可能要不行了，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我知道，也了解妈妈，没有可能，爸爸已经不在了。我惊讶自己能一直保持平静，没有我以为的手足无措，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我只是一直猜测着可能了什么。爸爸身体一直挺好，会不会是车祸，会不会面目全非；会不会是遇害，可是爸爸那么强壮；会不会是运动时候出事了，但是这怎么可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晚上，我好像没有被吓傻，但是也感觉不到自己的难过痛苦以及任何的情绪波澜。原来，当人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痛心疾首，不是嚎啕大哭，原来人可以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许多。
下车过关的时候我不停地念叨着，爸爸我爱你，爸爸我爱你，爸爸我爱你……我就像早就知道自己再说“爸爸坚持住,等我”已经没有用了一样……
姐姐一见到我就握紧我的手。她到电话告诉妈妈已经接到我了，然后嘱咐妈妈不要慌，保持冷静，死亡证明这些手续一定要拿好。当听见“死亡证明”这四个字，没有预想中心里“咯噔”一声的绝望。
我知道自己终于要去面对了。
（四）
第二天一早六点的飞机只剩下一张票到杭州萧山机场了，姐姐帮我和大姨订了前后两班飞机飞往杭州萧山机场，然后汇合一起去绍兴。一整晚在姐姐家都没怎么哭过，全家人一直在担心，担心妈妈。一直到深圳机场刚下出租车，我却没忍住，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深圳机场，这是我和爸爸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大年初三的半夜，我回新加坡，爸爸妈妈送我到机场。我们还在机场合了影，那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合影。大年初三啊，年还远没结束，机场里红红火火的装饰着，怎么会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也是无数次之后最后一次生离，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团聚，最后一个新年。那是我第一次开车上高速，却是爸爸最后一次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开车。我有无数的遗憾，没给爸爸买过什么，他都不能看着我毕业，看着我结婚，都不知道以后我是什么样子……但爸爸坐过我开的车了……只是从此以后我再开车，再也不会有人在旁边小心翼翼不敢指导，却仍忍不住要指手画脚。我也再也坐不了爸爸的车了……
姐姐说，你到了之后要在你爸爸住的地方好好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去爸爸住的地方……爸爸是晚上跑步的时候突然发生意外，倒地猝死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敢去爸爸住的地方去看，去收拾。从小，我最害怕的就是一切和死亡有关的事物，不敢在墓地附近走；邻居家有人去世都会躲着走；爷爷去世之后这么多年每次去奶奶家走到楼下都会有丝丝害怕……
但我所意想出来的一切害怕，在真的到来的时候，全部都消失了。
随着妈妈和付叔叔上楼，看着屋里爸爸的衣服，鞋，电脑……一切一切都别无二样地放着，我搂着妈妈说，“妈，我来。”
怎么可能会感到害怕呢。我把爸爸的衣服搂在胸前，只觉得内心升起阵阵温暖。从爸爸不在的那一刻起，他就住进了我的心里，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种，温暖着我，永远不熄灭。留下那件牛仔外套吧，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影时候爸爸穿的，那时候我也穿着一件牛仔夹克，从小爸爸就喜欢和我穿情侣装，穿相似的衣服。他老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留下那件薄羽绒服吧，那是爸爸最喜欢的，也是我喜欢的。留下那件衬衫吧，我觉得爸爸穿着特别好看……
“小宇就是特别喜欢收拾自己，买东西，你看这一屋子都是他的东西。衣服，鞋……都在这好好放着呢，就像他在时候一样。”妈妈一直哽咽着，“他总说自己天天穿休闲，也没机会穿西服……”
妈妈从爸爸西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戒指盒，是很多年前的结婚纪念日爸爸买的。我紧紧握在手心里，强忍着泪水。不能哭，要坚强。妈妈帮我摘下我脖子上的项链，把爸爸的白金戒指套在项链上，从此，爸爸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慢慢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每件衣服都搂在胸前好久好久，那上面都还留着爸爸的温度，爸爸的味道。脑海里回放着爸爸穿着衣服时候的样子，他是我见过最帅的人，最高大的人。抱着衣服时候，就像我还在爸爸的怀里，就像每一次爸爸回家，我扑进他的怀里。温暖、安全。
可是这温暖，这温暖的怀抱，竟从此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我们之间的生离太多了，我从来就没好好陪过爸爸，上学之后就几乎没有哪个完整的一个月是每一天我们都一起度过的。从小到大我的作文里日记里都是关于爸爸不在身边的记录，是我想爸爸，是爸爸回家了我好开心。老天又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我这回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来写，来纪念……
好朋友对我说，你要是难过别憋在心里。我说，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想念。
（五）
我说了，我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一切和死亡有关的事物。可是，我从此之后可以满脸无所谓地谈起这一切我经历的事情，因为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但我仍然没有胆量亲手拉开太平间里那个柜子的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特别怂，特别特别无能。那是爸爸啊，手套已经戴上了，叔叔问我进不进去时候我已经很坚定的说要进去了，可是为什么最后仍然没敢拉开。
再一次，亲人们来的时候，我和大姨呆在太平间的外面，也没有进去。因为我不想看到不想听到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尤其是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知道奶奶控制不住自己。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哀嚎，我仿佛无动于衷一样呆在外面。妈妈出来时候，一把搂住妈妈。
每个人的伤痛都不一样。妈妈失去了丈夫，奶奶失去了儿子，姑姑失去了弟弟，我失去了爸爸。人人都只能依靠自己来化解心中的悲伤，此时此刻，谁也帮不了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坚强坚定地走下去。
晚上陆陆续续更多的亲人朋友都来了，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了。家人也没有人想再多停留，当时已经决定第二天一早就火化然后带着骨灰回长春了。爸爸在绍兴的朋友第二天一早都开着车过来，我连多少辆车都没有来得及数就随着遗体从太平间到灵车，再开到殡仪馆。爸爸的同学谭叔叔和滕叔叔陪我和妈妈一同坐在灵车里，当下就订了大家下午回长春的机票。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和爸爸同车。
绍兴的殡仪馆很简陋，当天除了我们之外也只有一家出殡。我本来嘱咐着叔叔们，其他无所谓，但是仪式要隆重。可是，我才发现，再隆重也没有什么。整理遗容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爸爸。爸爸都不用什么，就像是睡了一样，脸色也不同于抢救时的发青紫，反而显得红润。
叔叔们分别去买了花圈摆在了灵堂四周。每一个花圈我都看好久好久，记下上面写着的名字，这些名字都是我在爸爸手机通讯录里见过的，可是他们或许就再也不会再出现了罢。但我从心底里感激，感激所有人。
司仪在仪式开始之前随口问了一句，家属有没有要讲话的，他正要习惯性地说出“没有”的时候，我示意他一会儿我要去讲。
司仪的词大概不会怎么变化吧，我有些听不下去他说的那些话语。我知道我要说，有些话我想说。
“首先，我想在这里代表我的家人，还有爸爸，表达我对各位叔叔阿姨，还有长辈们的感谢。”说罢，我深鞠一躬。我是真的感谢，感谢每一个到来的人，尤其是当天晚上最先就从上海开车过来的付叔叔，徐叔叔这些爸爸在绍兴的朋友，还有谭叔叔滕叔叔陪奶奶姑姑从长春赶过来。
“爸爸生前一直是一个特别特别乐观的人，有爸爸在的时候就不会少了欢声笑语，所以我想，爸爸一定不想看到我们在这里为他哭泣，为他泪流满面。”的确，爸爸的同学说过，有爸爸的同学聚会就一定不会尴尬，他从来都是最活跃的那个。
“我想，爸爸一定希望我们能够坚强勇敢的继续生活下去。在我心里，爸爸没走，爸爸一直都没走，只不过爸爸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了，永远存在在我的心里，给我们勇气和力量。
“我特别开心看到这么多人都过来，我想爸爸也一定特别开心。爸爸最讲义气了，他一定特别高兴自己因为他结识了一群和他一样讲义气的好同学，好朋友。我在这里替爸爸谢谢大家了。”
没有打过草稿，连腹稿都没准备，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这样才得体。我一直是爸爸的骄傲，大概，我想让他的朋友们看到，我真的是他的骄傲。这大概是我这时候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我看到瞻仰遗容时候大家脸上挂的泪水。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但我不喜欢失声恸哭，我还微笑着，隔着棺材想抚摸爸爸的脸，小声对爸爸说话。陪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遗体被推出去，火化，灵堂里还有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亲朋好友们。
什么最后一程，什么红布白布，都是活人的礼仪，活人的慰藉罢了。有些烦恼，有些礼仪，大概都变得没什么真的意义了吧。
（六）
雨，一直在下。
安排了午饭过后就要抓紧时间赶从上海回长春的飞机了。却意外的在出城的路上堵了车，到路口才发现，两辆装轿车的大车相撞了。我苦笑着，爸爸和车打了几十年交到，最后有这么多车来送爸爸。小时候，我挺喜欢看到大架子车送车过来的，因为很多时候这就意味着爸爸也要回家了，甚至我还会对这些大车有些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一直拿着爸爸的手机，我看到爸爸的一个朋友发的一条纪念的朋友圈：老唐，愿天堂里还有车来车往。爸爸的手机经常会想起电话，每次我接到电话都会机械似的跟对方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了，然后再在对方的惊愕中简单解释一下，最后在对方的“节哀”中挂掉电话。
电话铃又一次响了。”喂，这不是小宇电话吗？” “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是真的啊……那个，我是你马大爷，就是你小学时候和你爸一起在深圳时候的。” “您好，我知道您了……”我想起来了，当然想起来了，那是十年几年前爸爸在深圳时候的朋友，后来都相继不在深圳工作。我记得，因为十年前，爸爸把我和妈妈接到深圳了。
大概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发明“如果”这个词语吧，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有如果的。如果当年我没回长春；如果……有太多太多的如果以至于我都不敢去想，因为没有哪一个如果能实现，也没有可能改变现实，改变这个在二十一岁的我的生命中看似无法承受的现实。
终究没赶上下午四点十五的飞机，重新订了六点的机票。竟然意外在飞机上遇见高中邻班的大学同学从上海转机回长春。
去年端午节在北京实习，公司放假三天才回了趟长春呆了三天，就再也没机会回去。再之前回去就是大一暑假了。想不到这次回长春，竟然是这样。脚踏在长春土地上的那一刻，百感交集。
接机的人群中，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数不清多少爸爸的同学都来了。看见我们过来就都围了过来。那一刻，我真的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我认识的叔叔阿姨，也有爸爸都好多年未见的同学；有在长春的操办张罗的叔叔们，也有连夜从外地赶来的叔叔阿姨们……小学同学、初中同学、电校同学……一个班才四十个人差不多都来了。这么多人都来接爸爸回家……爸爸，你知道吗？
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差不多每次爸爸回家都要约上好几拨人吃饭聚会，回家一共没几天，一次都不够。我有时候还会吃醋，爸爸应该陪我才对，总是有那么多的饭局，那么多同学。可是，我看到了这么多的人来机场，有组织的一起过来，然后又一起回酒店。还有第二天的葬礼上，和别的人家不同，所有人都统一在胸前佩戴了白花，花圈都被一一写好……
妈妈说，一看到爸爸的这些同学就会想起爸爸，因为原来每次都是爸爸在张罗这些事情，而现在爸爸都不在了……睹人思人罢，我能理解妈妈的感受，但也只有用力的抱住妈妈，我又怎样才能带给妈妈像爸爸一样的安全感和温暖给她？
这些日子，我都一直挺直着身板，尤其在长春的葬礼上，仿佛这样就能显得我坚强一样。我没掉泪，我听见追悼仪式上的哭泣。长春的殡仪馆的葬礼据说在全国上下都属于典范类的。偌大的停车场，布满的鲜花的灵堂，充足的仪式，文质彬彬衣着整齐的工作人员，LED上打出来的字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仪式感吧；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想象中的葬礼吧。
听见不少其他人家的家属在哭天抢地，我跟朋友说，好歹我也是度过孔孟老庄的人啊。笑着，笑着，昂首走下去，好好活着，带着全家人的期许，爸爸当然会知道的。
葬礼过后，我没有一一去感激，感激那么多的感动，因为我亦会担心自己贸然提及会惹得大家想起爸爸，会不自禁的伤心。但是我真的希望这些叔叔阿姨们知道。
无以为报。
（七）
写到这里的时候，马上就到父亲节了。
之前儿童节的时候，看朋友圈里的东西都会让我难过。每年爸爸都会祝我节日快乐，但以后再也不会了。是不是之后的每一个节日都会有不同的意义了？我甚至觉得从今以后所有的情绪都同从前不同了，哪怕是开心也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高考那两天，我无数次的记起来，高考结束时候，我从十一高的考场出来，远远就看见爸爸手里拿着一束花，然后我跑着奔向爸爸的怀里……
郭老师说，我还记得你爸爸，那么年轻，那么潮，高考结束时候考场外面给你送花；毕业典礼上跑到主席台上给你照相。我后来也翻了那么多我们的合影，原来我们曾经一起去过这么多地方，照过那么多照片，是不是我们太幸福了？可是我不相信那么热爱生活的爸爸就连我大学毕业都不等了；我不相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不能克服的。我们还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没去，我们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
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但我知道，爸爸要说什么我全都知道。可是，可是爸爸你知道我有时候会忽然泪流满面，忽然彻夜难寐，忽然想你陪着我，忽然，忽然……在最壮年的时候走了，就再也不会老了，是吗？
有时候，独自走在灿烂暖阳下，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人，恰是那个最关心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本不应经历的丧亲之痛的年纪，但一切的苦难大抵都是财富罢。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可能会遇到数不清的荆棘，可能每一次的艰难我都会想起。我不知道自己是会把失去爸爸变成习惯，还是过了很久依旧无法释怀。每一次紧握项链上的戒指，就像是和你讲，告诉你我的每一个决定。我愿意想象着你对我说，去吧，还有我呢。就像原来一样。
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爸爸离开一个月整，以后的每一年的父亲节都会是这个自然数的递增。我说了，我不愿意缅怀不愿意祭奠，因为在我心里爸爸没走，爸爸给我带来的力量和温暖一直都在。
作此文，书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