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的相遇,是彼此经历生命路程与突兀的时间节点的碰触。他们在同一时空下识别出对方的频率。彼此互爱,却又哀㤼。时间是有限制的,期待永恒终究是黄粱一梦。是谁说过,对命运的无法掌控,对爱的求之不得这对她来说致命的伤害。
她没有走开,甚至没有移动视线,眼睛定定地放在刚发生过战鏖的场景,血腥味儿让人心里发呕,这个结果次刺中她的心脏,她的眸子里散发着哀怨的感伤,视线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他。她还记得她走的那一天,阳光掺了几绺凉意,初秋适合用来道别,恋恋不舍中又有几分爽朗。可竟不知,这一别,竟是永恒。她那决绝的目光像是拥有无上的自由与深不可测的孤独,跟这个世界毫无关系似的继续她的找寻,她在叫喊,在发狂,在哭泣。她筋疲力尽找到了他在崖边的尸首,侍女在一旁朝落日方向叹息,叫苦不迭的唧语,透露着不耐烦的神情。她死了,用那把他给她护身的剑。
那时,他本是俊郎少年,有着明媚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吹得一手好箫,他总是穿着白袍,手持一把利剑。她一心只想长大了嫁给他,他们一起住在曦月镇,白天隐藏灵力,夜晚才能安睡,而陆眠是身负重任的守护者。从小时候开始,她的一生好像都在跟着父亲和他奔波,生命中存在两个极端,一是杀戮,二就是她所爱之人对她的爱护。记得又是一次杀伐他背上被刀舔满了伤疤,她招手请女侍更换干净的温水,拿来新的药草,为他疗伤。草屋外雨声阵阵,她听到他因为疼痛而发出剧烈呻吟,她知道他们比谁都厌恶血腥的味道,却从来不能避免。为什么,她也常常疑问,为什么我们要一直逃避,为什么我们要隐藏自己。她多想无冤无仇的和他们走下去,可是不能。
父亲告诉我,我们与旁人不同,因为自身拥有灵力,是要保护苍生,可我们却被魔追杀,我们是他们的猎物,我们被他们操控,我们的人要朝他们跪拜,奉承,直到一无所有。
她天真的问“魔为什么要杀我们,这样不分好坏”
“傻孩子,魔本性如此,好坏不分,他们眼里,只有杀戮和贪婪。你要刻苦一点,才能保护爹爹和你师父啊。”
镇里偶尔也会有晴朗的日子,没有枯藤撼动森林的啸叫,没有影影幢幢的蒙面身影,没有滂沱大雨,他可以不用去对战,父亲也会开始亲昵的教唆。他会夜猎,他会找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看书,听水声泻流而出,看低矮的树丛,在寒冷的冬日,他也会为她温乌鸡汤,他会抱着她越过苍茫的曦月山,飞到最高的山峰看绮丽的世界。从山顶望出去,那是永无止尽的暗灰色的层层楼屋,诺大的苍穹在咫尺之遥,让人觉得时间凝滞,所有轻微的、沉重的伤感都不打算结束;一切冗长的,悲惨的日子都像是可以熬过。有人在堆满腐物的旷野里,洒了几滴灵液,万物便又重新生长、蜕变。有一股落寞,在她心里滋生,她不想再荒芜下去。她看到残留的魔味儿,心里发堵。她撞入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数只小生灵在她头上互击,倾倒水露,发出叹息似的微音。
魔惧怕白昼,入夜幻化成影,有噬人的本领,森森然若闻枯骨,好似冥府里的常嘶。
她说:“陆眠,我怕。”
每当这时,陆眠就会抱着她说,别怕,我在。
一些没由来的情愫就是在天地俱焚的绝望中延展,感受有情的嫩芽正株株破土且穿透她的身躯而恣意抽长,有他在,一切都不再害怕。
她不叫他师父,叫他的名字,陆眠,陆眠。她的心脏在鼓动,她在看他眼光深邃如众神的眸。
他尚未战死之前,总是习惯性的外出夜猎,他看着年纪尚小的她光着脚丫调皮的爬上星斗漫游的夏夜,摘下即将要冲出苍穹的果实,大口啃实,周身是无尽的田野,远处是青山。漆黑的魅影在她身边徘徊,他真的怕,他谙熟于那些魔的行踪,怕她被一蓬黑烟掳走。他们太过凶恶,防不胜防。每次风尽、蝉静之时,他总能看见那些奇灵异兽用尖利的犬牙过来啃啮曦月族族人生命的颈脉。它们舔食他们的灵力,连孩童都不放过,他看到他们的同族就这样死去幻化成白色泡沫成为世间的孤魂,他陷入臆想,生命太过羸弱,凭他一己之力仍旧是不能护全族安全。还好他拥有一把从出生开始就在他身边护他的剑,那把剑原本无名,后来他以她的名字命名,叫惜月剑。
曦月十几岁时,常常与陆眠走那条唯一的竹林小道,曦月镇有石桥。水波浑浊看不清倒影,两遍的植物蔓藤乱荡,分不清种类。就那样静静的走,她会感受到轻微的幸福感,贪恋短暂的光线与明媚。当时的曦月镇已经人烟寥寥,再也无法生存,痛苦与惊惧被迫塞满了整座城,曾经的清澈湖水和向阳植被变得浑浊与杂乱。所有的事物都渐失生命。
愚蠢的魔族人又一次入侵曦月镇,陆眠当时与一头叫煦的凶兽打得不可开交。她在他的身后,本能的与他共同奋战,幻化出黑色蝴蝶自湖中而上,发出明亮的光线与煦相搏杀,就在触碰煦的霎时间,灵蝶迸裂,碎蝶飞溅到她的身上、然后后像滑过石桥黏腻的瘫在一旁。同时,他看见她流血了。血自唇中喷涌而下,他心疼不已,心中立下誓言定要护她周全。他想逃避,穿越绮丽的生死边界,去拯救家族的命运。他要活着,他要杀戮,他要他们不再颠沛流离。
她要复仇,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神要亡她,她便自以为神,神来杀神,魔来灭魔。
里生活,这里栋宇宏敞,每日高朋满座,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可奈何苏韵惘就算是这醉烟楼的头牌歌女也并未有丝毫欢喜之意,每日病痛缠绵,常伏案掩泪面容憔悴。因与所爱之人隔着万重山,思念之情无以言表,她未曾爱过这世间烟火,未曾想要与世俗产生纠葛,可偏偏心生怨念,执念深重。
“苏韵惘,你为何在这艳俗之地生活,我本以为你与他人不同,到头来不过是胭脂俗粉一个。”
“公子,我本一介戏子,到这醉烟楼不过是讨口饭吃,如今三月桃良,你不与你的小师妹赏花吃酒,为何要来这艳俗之地与我想见。”
“韵惘,我与清霂……”
师父从来没有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女儿。那年他在时光断层里被妄念啃噬,我们都知道他已没有机会再回来,人在为妄念而活,死亡终会席卷而来,变为虚空。离别之前,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女儿,名叫清霂,此后生死茫茫,再无归期,你去吧,陆眠。帮助她长大,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
如今我在每个人沉入梦乡摆脱疲倦的时候冲出枷锁,踏着铺满银色的雪花冰晶,走过狭窄的木质桥梁去寻找阿清,我凝视这座古老而又神秘,恢宏却又厚重的崮城。这里有时候天色很安详,没有刺骨的寒风,天空云朵也会在远方交汇。这个曾令我充满希望,觉得安逸的故乡,此刻就要离开。
一切灿烂落幕,因彼此一段孽缘两败俱伤的师父终究还是在孽缘与妄念中死去。三尺神明未曾心软饶过他,让他在挚爱之人的利刃中绝望死去。师母保持蛮横的力量致他于死地,力气之大,孤独之深,而后自己也自焚而亡。
我不敢告诉她这是怎样的一段深海血仇的孽缘,便让这个秘密永远沉溺在虚无之中。
我在路途之中,飞快爬上陡坡,我仿佛窥见了她踉跄的背影,她拖着裙摆,拂过过我心头的片刻温柔,好似我们能逃离这素色裹挟的世界,后来我跑不动了,目送她在荒原里离开。她是真实存在着的,这的确不是我在生命里的幻想,我想我如此清晰的看见了她的面容和身影,怎会有假呢。我明明看见了雕琢精细繁复的木质门窗,看见了绝美的幽深山谷。我靠着桥廊休憩片刻,穿着厚重木屐走向岁月沉寂的远方。
我踏过蛮荒之地,似囚徒一般狼狈,路遇坎坷只能咬牙前行。泥淖湖泊土丘我一一跨过,路途也曾仰望苍穹,问过上苍为何天地之大我竟寻不到一个女子。星天未曾回我,只稍稍眨眼,令我自己参透,是我愚笨罢,竟不知其缘由。我浑身疲乏,无力言语,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碎裂。
次日清晨醒来,肉身酸痛不已。阳光穿透世界一隅,我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覆盖脸颊,眼皮缓慢舒展,眼神不明所以的呆滞,望向窗外,随即沉重叹气。我深知自己对外界无有联结,习惯了如此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但不知为什么情绪会在某一瞬间爆发的如此强烈,不能自控。吃了简单的食物,开始振作起来,做好冲破恶劣荒原的准备,我百思不得得其解为何没再次梦见阿清,凝望她的双眼。
我知道你我只是这千千万万的一名,渺小如蝼蚁且长久局限在这里,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渴望晴暖如春的未来,渴望吟诵这世间万千星辉,渴望与天上的苍鹰并肩飞往苍穹俯视这众生,在这无尽的、漫长的、灰暗的人生里、就算迫切的渴望,也有得不到的时候,就算拼尽全力的奔跑,结果也许就是漫天黄沙铺洒眼帘,希冀幻灭寂寥动荡。
我对着缥缈虚无的空气自说自话。
我她,阿清。
她站在那里,衣裙破旧,手里握着干瘪果实,瑟瑟发抖。消瘦的脸庞,呆滞的黑色瞳孔,她双眼通红,嚎啕大哭,跌跌撞撞的朝我怀里跑来。鼻涕和眼泪交织在一起。我张口轻声说,女孩子不能哭,我是陆眠,你是阿清吧。我受你父亲嘱托,要寻你回去,照顾你长大。我双眼酸涩,差点流下眼泪。时间仿若静止,我凝望着年少的阿清,希望她一生安康。
她拥有世间少有的灵力,足以毁灭一切狭隘的幻梦。
溪崖口荒僻之处生存着各类奇灵异兽,少有清朗月夜。我带着她跨了几个布满青苔的石阶阶,在氤氲了一层浓厚的雾气森林里,吸食灵气,片刻踌躇之后,开始缓慢踱步。我看到我唯一的朋友俞虞,他会观天,是星天的使者,是掌控这里的王。他似有心事,欲言又止。
我慢慢走到他的左侧,和他用同样的姿势仰望夜空,瞳孔里盛满泪水,对他说:
“你可知我终日夜不能寐的原因,我要守望的女子,是溪崖口的后代。”
他说: “我观望星天,溪崖口定要灭绝,在你寻到她时,便是溪崖口子民们永远的祭日。我劝你不要与星天作对,她不会走远,她将永远不得安宁。这是她的使命。她是一个从襁褓时期就被赋予了永恒的使命。”
惨烈的痛苦蔓延心底,我抚摸我的膝盖、摘下腰间的佩剑在崖口嘶吼,我召唤青藤妄想在溪崖口燃起生命力,我的指尖晕染着阳光,但溪崖口依旧一片寂寥,他们死去了。我以为她一生动荡终有完结,我以为……
你看到我了吗师父,为何今世还要去纠结前世的恩怨,让彼此不得解脱。
漆黑的魅影在溪崖口盘旋,我克制自心在幻境中延展,我看到了。阿清,你的父亲,他的生命里你的母亲占据怎样的位置。那时的他们居住在古老的洞穴,那里澄澈洁白温暖如初。
那时候崮城与溪崖口的子民还是宿敌,可你的父亲偏偏在一场杀戮中欢喜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杀伐果决不愿顺从,为了给家族报仇假装下嫁于他 ,后来就有了你,前世纠葛的复仇载体,如果你不死去,隐藏在你身体之中的毒素便会让你失了心智,从此天地崩塌我们都将永远都被埋葬在幻境之中。
鬼魅魍魉他们飞过来了,来了。它们开始聚集,面目极度狰狞,森林变为黑色雾气,这是哪,我在哪。我不可避免的降落,思维极混乱,阿清呢?这里是,我隐约在混乱中看见阿清被绳索捆绑,利刃开始刺向她,我却无能为力。我奔跑,不曾停歇,她开始痛苦的哀叫。
我听见她喊,陆眠,我想起你了,前世记忆你可还记得,我们来世相见,与你期待永恒。她的眼神已没有光彩,还未开口,生命却就此消逝……
我哀伤之余,开始困惑,头痛欲裂,山林缓慢崩塌,一切化为乌有……
清晨。
这是哪?我睁开双眼,看到了在床榻旁的师父。我抚摸心房,觉得神智混乱,却又记不起一星半点。师父沉默的站在我身边,对我说:
“你高烧不止,又胡言乱语,一会儿癫狂哀嚎,一会儿又流下眼泪,陆眠,好好修炼。”
“陆眠,我要去一趟时光断层去寻找你的师母,我会平安回来的,你去帮我照看你的师妹吧。她叫清霂,在溪崖口。”师父说。
还未开口,师父已无影无踪。
师母、时光断层、清霂。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梦醒了,可梦境全然忘记,我背上行囊,开始寻找清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