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天龙八部》【第22回】双眸粲粲如星(2)

  那少女死而复活,林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左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转来,说道:“请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手指缝中夹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间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

  萧峰冷冷地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问道:“你……你怎知道?”

  萧峰道:“我知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怜惜,又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把我们吓死了。”阿紫很得意,说道:“谁叫你把我摔入湖里?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神情尴尬,苦笑道:“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便往竹林外走,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开。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给背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快走吧!”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的,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女,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为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都着实不凡,但对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道:“御敌除恶,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请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手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快乖乖地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性命,却也轮不到你岳老三做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倘若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然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旁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凤,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笼络摆夷、以固皇位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凤更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

  段正淳原本奉皇兄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不久即得悉爱子为番僧鸠摩智擒去,不知下落,心中甚是焦急,派人禀明皇兄,便带同三公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盼救出段誉,再访查玄悲大师被害的真相。来到苏州时,逗留甚久,其后得大理传讯,知段誉已回大理,这才放心,于是径往中州一带,续查玄悲大师一事,趁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三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你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赔罪?”阿紫道:“你把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好生气闷。你又不向我赔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褚万里是条好汉,俯身提起他身子,说道:“褚兄,看来这些柔丝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

  阿紫大怒,叫道:“又要你这坏蛋来多事!”只是给萧峰打过一个耳光,对他颇为害怕,却也不敢伸手阻拦。

  萧峰提起褚万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然那柔丝网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褚万里低声道:“多谢萧兄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皮女娃子甚是难缠,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给褚兄出了气,你瞧她半边脸蛋兀自红肿。”褚万里摇了摇头,甚是沮丧。

  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握成一团,只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萧峰不过吓她一吓,顺势便将柔丝网收入了怀中。他料想眼前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对头,阿紫是他女儿,这柔丝网是一件利器,自不能还她。

  阿紫过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网!他抢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行径特异,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会贪图小孩子的物事,当下只笑笑不理。

  忽听得巴天石朗声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练越差劲了?下来吧!”说着挥掌向树上击去,喀嚓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同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既瘦且高,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他在聚贤庄上给萧峰一掌打得重伤,几乎送命,好容易将养好了,功夫却已大不如前。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两人相差不远,但今日巴天石一听他步履起落之声,便知他轻功反而不如昔时了。

  云中鹤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着两根细铁杖,脸如僵尸,正是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他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萧峰和这“天下第一大恶人”互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领教过他的手段,知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还不难对付,这段延庆却非同小可。他既精通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济,连黄眉僧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非他对手。

  范骅大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急速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天龙寺远在大理,如何请得人来?眼下大理君臣面临生死大险,这话是请段正淳即速逃归大理,同时虚张声势,令段延庆以为天龙寺众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惮。段延庆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龙寺僧众的厉害。

  段正淳明知情势凶险,但大理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若舍众而退,有亏友道,更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更何况情人和女儿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脸?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大理段氏自身之事,却要到大宋境内来了断,嘿嘿,可笑啊可笑!”

  叶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跟几个风流俊俏的娘儿们在一起。你艳福不浅哪!”段正淳微笑道:“叶二娘,你也风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鳄神怒道:“这龟儿子享福享够了,生个儿子又不肯拜我为师,太也不会做老子。待我剪他一下子!”从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冲来。

  萧峰听叶二娘称那中年人为段正淳,而他直认不讳,果然所料不错,转头低声向阿朱道:“当真是他!”阿朱颤声道“你要……从旁夹攻,乘人之危吗?”萧峰心情激动,又愤怒,又欢喜,冷冷地道:“父母之仇,恩师之仇,义父、义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难道还讲究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不成?”他这几句说得甚轻,却满腔怨毒,斩钉截铁,没丝毫犹豫。

  范骅见南海鳄神冲来,低声道:“华大哥,朱贤弟,夹攻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断越好,先剪除羽翼,大伙儿再合力对付正主。”华赫艮和朱丹臣应声而出。两人虽觉以二敌一,有失身份,且华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听范骅这么一说,都觉有理。段延庆实在太过厉害,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对手,只有众人一拥而上,或者方能自保。当下华赫艮手执钢铲,朱丹臣挥动铁笔,分从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范骅又道:“巴兄弟去打发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对付那女的。”巴天石应声而出,扑向云中鹤。范骅和褚万里也即双双跃前,褚万里的称手兵刃本是一根铁钓杆,但已给阿紫投入湖中,这时他提起傅思归的铜棍,大呼抢出。

  范骅直取叶二娘。叶二娘嫣然一笑,见了范骅身法,知是劲敌,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子往地下一抛,反臂出来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阔又薄的板刀,却不知她先前藏于何处。

  褚万里狂呼大叫,却向段延庆扑去。范骅大惊,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这边来!”褚万里似没听见,提起铜棍,猛向段延庆横扫。

  段延庆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左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这一杖轻描淡写,然而时刻部位拿捏不爽分毫,刚好比褚万里的铜棍击到时快了少许,后发先至,势道凌厉。这一杖连消带打,褚万里非闪避不可,段延庆只一招间,便已反客为主。不料褚万里对铁杖点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铜棍向他腰间疾扫。段延庆一惊,心道:“难道是个疯子?”他可不肯和褚万里斗个两败俱伤,就算一杖将他当场戳死,自己腰间中棍,也势必受伤,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

  褚万里铜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傅思归这根铜棍长大沉重,使这兵刃须从稳健之中见功夫。褚万里的武功本以轻灵见长,使这铜棍已不顺手,偏生他又蛮打乱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庆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段延庆武功虽强,遇上这疯子蛮打拚命,却也给迫得连连倒退。

  只见小镜湖畔的青草地上,瞬息间溅满了点点鲜血。原来段延庆在倒退时接连递招,每一杖都戳在褚万里身上,一杖到处,便是一洞。但褚万里却似不知疼痛,铜棍使得更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来斗这恶徒!”反手从阮星竹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抢上去要双斗段延庆。褚万里叫道:“主公退开!”段正淳哪里肯听,挺剑便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万里的铜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段正淳斜退一步。

  褚万里吼声如受伤猛兽,突然扑倒,双手持住铜棍一端,急速挥动,幻成一圈黄光,便如一个极大的铜盘,着地向段延庆拄地的铁杖转过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术招数。

  范骅、华赫艮、朱丹臣等都大声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来!”褚万里荷荷大叫,猛地跃起,挺棍向段延庆乱戳。这时范骅诸人以及叶二娘、南海鳄神见他行径古怪,各自罢斗,凝目看着他。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来!”抢上前去拉他,却给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门,登时鼻青口肿。

  遇到如此对手,却也非段延庆之所愿,这时他和褚万里已拆了三十余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几个深孔,但褚万里兀自大呼酣斗。段延庆和旁观众人都不胜骇异,均觉此事大非寻常。朱丹臣知道再斗下去,褚万里定然不免,眼泪滚滚而下,又要抢上相助,刚跨出一步,猛听得呼的一声响,褚万里将铜棍向敌人力掷而出,去势甚劲。段延庆铁杖探出,正好点在铜棍腰间,轻轻反挑,铜棍便向后飞出。铜棍尚未落地,褚万里十指箕张,向段延庆扑去。

  段延庆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段正淳、范骅、华赫艮、朱丹臣四人齐声大叫,同时上前救助。但段延庆这一杖去得好快,噗的一声,直插入褚万里胸口,自前胸直透后背。他右杖刺过,左杖点地,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

  褚万里前胸和后背伤口中鲜血同时狂涌,他还待向段延庆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无力举步,回转身来,向段正淳道:“主公,褚万里宁死不辱,一生对得住大理段家!”

  段正淳双膝跪倒,垂泪道:“褚兄弟,是我养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惭愧无地。”

  褚万里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停语,便此气绝而死,身子却仍直立不倒。

  众人听到他临死时说“宁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顾性命地和段延庆蛮打,是因受阿紫渔网缚体之辱,早萌死志。武林中人均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输给旁人,决非奇耻大辱,苦练十年,将来未始没有报复的日子。但褚万里是段氏家臣,阿紫却是段正淳的女儿,这场耻辱终身无法洗雪,是以甘愿在战阵之中将性命拚了。朱丹臣放声大哭,傅思归和古笃诚虽重伤未愈,都欲撑起身来,和段延庆死拚。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这人武功很差,这般白白送了性命,不是个大傻瓜么?”说话的正是阿紫。

  段正淳等正自悲伤,忽听得她这句凉薄的讥嘲言语,都不禁大怒。范骅等向她怒目而视,碍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发作。段正淳气往上冲,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脸上打去。

  阮星竹举手挡格,嗔道:“十几年来弃于他人、生死不知的亲生女儿,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觉对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更不愿在下人之前争执。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缩回,对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给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么我便是他的小主人。杀死一两个奴仆,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神色间甚是轻蔑。

  其时君臣分际甚严,褚万里等在大理国朝中为臣,自对段氏一家极为敬重。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规矩,华赫艮、褚万里等虽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却向来待他们犹如兄弟。段正淳自少年之时,即多在中原江湖行走,褚万里跟着他出死入生,经历过不少风险,岂同寻常的奴仆?阿紫这几句话,范骅等听了心下更不痛快。

  段正淳既伤褚万里之死,又觉有女如此,愧对诸人,一挺长剑,飘身而出,指着段延庆道:“你要杀我,尽管来取我性命便是。我段氏以‘仁义’治国,多杀无辜,纵然得国,时候也不久长。”

  萧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说得好听,在这当口,还装伪君子。”

  段延庆铁杖一点,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说道:“你要和我单打独斗,不涉旁人,是也不是?”段正淳道:“不错!你不过想杀我一人,再到大理去弑我皇兄,是否能够如愿,要看你的运气。我的部属家人,均与你我之间的事无关。”他知段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坟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给你出死力么?”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出,这一招“其利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地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存心要以“段家剑”剑法杀死对方。他和段正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为争夺大理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阖,端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便见分晓。”

  看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渐显沉重,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细铁杖如运钢杖,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最是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能侥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地瞧着,便死了也做个风流鬼。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并不胜过对元配刀白风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和哪一个情人在一起,都全心全意地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后别有新欢,却又另作别论了。

  段延庆铁棒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如此悠长,倒也不可小视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铁棒击出时去势不快,却随附着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晃,招架第二剑,又是一晃。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数十年来也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看到这里,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助。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那不成了无耻小人么?”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口,均感大惑不解。眼前遭逢厄难的是她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出言讥嘲?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什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臣子,除暴讨逆,是人人应有之责。”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见情郎凶险渐甚,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伙儿并肩上啊!对付凶徒叛逆,又讲什么江湖规矩?”

  阿紫笑道:“妈,你的话太也好笑,全是蛮不讲理的强辩。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汉,我自认他。他倘若是个无耻之徒,打架要靠人帮手,我认这爹爹作甚?”

  这几句话清清脆脆地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觉不出手固然不成,而上前相助却也不妥。

  段正淳为人风流,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名声却甚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决不屑为的。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道:“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哪一个上来相助,便是跟我段正淳过不去。”

  他开口说话,内力难免不纯,但段延庆并不趁机进迫,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完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眼见段延庆风度闲雅,决不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吧!”左袖一拂,长剑借着袖风递出。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拾这个僵尸,可说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份,其实尽可交给部属,用不着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嘴里说得威风十足,心中却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说话没轻没重。”

  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段延庆铁棒上内力相应而盛,一一将敌剑逼回。段正淳第四剑“天马腾空”横飞而出,段延庆左手铁棒一招“晨鸡报晓”点了过去,棒剑相交,当即黏在一起。段延庆肚腹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棒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左手铁棒的棒头仍黏在段正淳的剑尖上。

  顷刻之间,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随风,飘荡无定。

  旁观众人都“哦”的一声,知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得能借力,原是占了便宜,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却也助长了内力。

  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弯,慢慢成弧,那细细的铁棒却仍其直如矢。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再弯得一些,只怕便要断为两截,心想:“段氏内功,果然十分了得,只是这两人始终未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非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断折,深吸一口气,左指点出,正是一阳指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难逾三尺之外。棒剑相交,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指自然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点向他的铁棒。

  萧峰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我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什么稀奇?”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晃,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连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有回复原状之势。

  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妈,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也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棒儿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付吗?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飞脚也好,虽然模样儿难看,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戳死了。说不定人家见他可怜,心肠软了,饶他一命,也未可知。”

  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她还未回答,只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嗤的一声,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段延庆这一棒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只不过以棒代指、棒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拟再运内劲,第二指跟着点出,哪知眼前黑棒闪动,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这一阳指的造诣,可比我深得多了。”当即运指还出,只是他慢了瞬息,身子便晃了一下。

  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长梦多,倘若他群臣部属一拥而上,终究多费手脚,当下运棒如风,顷刻间连出九棒。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棒上,真气不继,噗的一声轻响,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晃,啪的一声,右手长剑跟着折断。

  段延庆喉间发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这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戳出时响声大作。

  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两侧,大理三公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救段正淳已万万不及,均是径攻段延庆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段延庆早料到此招,左手铁棒下落,撑地支身,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横将过来,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跟着又直取段正淳脑门。

  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去,眼见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不想活了。

  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这一下竟点了个空。这时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巴天石出手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庆的手下送了性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

  段延庆这一下功力凝聚的出棒竟没点中对方,但见一条大汉抓住段正淳后颈,在这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拉开。这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难办到。他脸上肌肉僵硬,虽惊诧非小,仍不动声色,只鼻孔中哼了一声。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对方所杀,段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再也无法得报。这些日子来,他不知已许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无论如何非报此大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里?便即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

  段延庆心思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铁棒便如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棒又一棒,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萧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

  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你的徒弟追魂杖谭青,就是死在这恶徒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皆耸然动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契丹人萧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刻听了云中鹤这话,人人心中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果然名不虚传。”

  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为乔峰所杀,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便是杀徒之人,心下又愤怒,又疑惧,伸出铁棒,在地下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

  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这六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就会反受其害。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伸出脚来,以皮靴之底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即擦去字迹,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人一个写,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间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下罢手。段延庆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地直划下来,跟着又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跃而出,转身飘然而去。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不服气,骂道:“他妈的,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

  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提着段正淳,抢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余地。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搅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又全身飞出水面,叫道:“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和你干休!”他性子暴躁,等不及爬上岸之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句,又落了下去。

  阿紫笑道:“你们瞧,这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湿淋淋地爬起。他竟毫不畏惧,楞头楞脑地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子这功夫倒不会。”叶二娘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摔入湖中,连人家用什么手法都不知道,岂不是奇耻大辱?自然要问个明白。”

  阿紫一本正经地道:“好吧,我跟你说了。他这功夫叫做‘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说着快步而去。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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