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上海爱情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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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


上海绝不像多数人想的那样纸醉金迷,它不总是属于夜的,它也不总那么小资,奢华是它的一半,市井是它的一大半,所有抬高它的、贬低它的,唯独是对它没有乡愁的。

高一开学刚不久,当安羽洁辗转听说自己被男孩子们私下定为校花,使她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实:她安羽洁已然是个漂亮的姑娘。

回到小时候,那时候小,她也不知道自己好看不好看,也没人提起过谁喜欢跟谁玩是因为对方好看。但她并不是不知道“好看”的作用,她也打小就有个奇奇怪怪的想法:我长大了要是好看,就嫁给有钱人,把钱都给爷爷;我长大了要是不好看,唉,那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拼命赚钱,然后把所有的钱都给爷爷。她的这种想法之所以会跟爷爷挂钩,源自于爷爷安焉之这一生的不得意。

安焉之年轻时在姐妹几个里面讲义气,自己去填了那个下乡的名额,结果到返城的时候姐妹们却硬是不让他把户口往上海迁了,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最终他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岁又毫无共同言语的当地女人结了婚,算是认了命,在当地扎下了根。

原来安焉之算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人,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他从小就读四书五经,能棋能书能画能乐器。可问题在于,过日子要的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安焉之结婚的对象,也就是安羽洁的奶奶,要的更不是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东西。

奶奶看上爷爷,首先他够绅士,而且他长得好看,这在恋爱时是够的,但在婚姻里不行。他们俩的婚姻一直在争吵里过着,儿子安乐道刚出生的那几年好了一会儿,接着又继续吵,吵柴米油盐,吵人情世故,等等等。再后来孙女安羽洁又出生了,那个时候爷爷奶奶也差不多吵了一辈子了,也吵不动了,但偶尔还是吵。

说是吵,也真不能那么说。不过是一个骂一个被骂。

“你看看你妹妹,现在多好呀,就我们一家跟你还窝在这种地方!”

“我爹当时答应我嫁给你也是看在你是上海知青的份上,他原本是觉得我能跟你回去享福,现在我们家却招了个上门女婿!”

“你又不会做事又不会赚钱,我当初怎么就跟你在一起了!”

……

这些锥心刺骨的话在安羽洁高度概括起来就是,奶奶怪爷爷,是因为爷爷没钱。所以,“一定要有钱”这个概念就在安羽洁的心里扎下了根。

后来,爷爷奶奶过世,奶奶把存了一辈子的钱给安乐道一家,要他们去上海好好生活。来上海之前,安羽洁一直觉得上海永远富裕、永远优雅、永远歌舞升平;到上海之后,安羽洁才发现,有钱的人才能在上海永远富裕永远优雅永远歌舞升平。至此,曾经想为爷爷而有钱的安羽洁,开始想为了chanel、dior、prada、hermes……而有钱了。






1,约会

十七年后,二零一三年。

想想,安羽洁与傅傑认识不过几天。傅傑是谁?能是谁,微信附近无聊加的人呗。为什么加他?因为安羽洁作。

她安羽洁爱钟亦儒,因为他像她、他懂她、他们在一起太好玩了。他家庭条件也不错,长得也不错。她算是一个势利的人,是一个会骑驴找马的人。但她想过,如果是钟亦儒的话,即使他只是一个中产家庭,她是愿意跟他结婚的。

但不久前他在没怎么和她商量的情况下去留学去了,读研。她就跟他提了分手。她跟他说的是,我不能接受异地恋。不对,她只是不能接受他的人生安排里似乎可以没有她。她是一个傲的人,她不能接受丝毫爱情瑕疵。

她硬生生把钟亦儒推开,并且告诉他“你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在那之后,她却在所有人的身上找他的影子——他的鼻子像他、他的名字像他、他的眉眼与笑容像他。钟亦儒走了,她却要所有与他相似的人在她的身边,那样安心,仿佛他依旧在。傅傑是这样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他的神态像他。

她是在微信“附近的人”里面看到傅傑的,他笑的那个样子,他卖萌的表情,像极了那时的钟亦儒。她试着去打了下招呼“你很像他”,这样便聊了起来,傅傑给安羽洁的感觉是“JUST SO SO”,不能做恋人,不能做很知心的朋友,他就是一纯粹的正人君子。毕竟不是钟亦儒,就算像,也不是他。

但他们今天见了一面。

早上六点,那时安羽洁迷迷糊糊时睁开过眼睛一次,像所有现代人一样,她半睡半醒间第一件事情就是摸出手机瞥上那么一眼。那么一瞥,貌似有条傅傑问安的消息。

而当安羽洁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一点,平常她虽也不早起,可在这大好的春光里这个点起床也是有原因的——她昨晚喝酒了。她有酒劲。

“酒劲”有时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仿佛这个时候做出的事情都可以跟平常无关,比如平常正人君子得要死的上司一不小心陪客户喝多了,跟下属来了个一夜情,事后只要来一句“对不起,我喝多了”什么的,不仅不损平常的形象,半花痴状的女下属估计还得为自己被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宠幸而开心好一段时间。

在这件事情上,安羽洁如是,她趁着“酒劲”跟傅傑唱了首歌,这首歌她平常老唱,跟她爸吃饭时唱、跟她爸下棋时唱、跟她爸逗猫时唱,她之所以不跟她爱慕或爱慕她的男人们唱,那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她五音不全的安小姐一开口,那一拨拨的男人估计都得骑着野猪逃命去了。

傅傑可能没来得及赶上最后一只“野猪”,他没逃,清醒了的安羽洁再看手机才发现傅傑已在好几个时间段陆续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最近一条是:我现在在来福士,你会来吗?

她记得啊,她昨晚趁着“酒劲”答应的这个陌生人看电影的邀请。

但她不会去的,远,而且哪里有和男人约会却让女孩子自己过去的?她不会。

过了一个小时,微信又响起:在吗?

只要还是傅傑,安羽洁就坚持不回,在她不想赴约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言而无信的人之时,不作声是最好的方式。不过换句话讲,你傅傑又有多用心呢?微信不回也不见你电话来催呀,估计这事去和不去其实都不是很要紧的。

安羽洁才那么琢磨了一会儿,傅傑再来了句:答案是不吗?

碰到安羽洁这种姑娘也够难为傅傑了,可她愣是不懂了:您要真急倒是来个电话呀?您要不急微信也别发了呀!看这情形她都为傅傑捏了一把汗,真想替傅傑“把”了自己。这样就刚好能让安羽洁忘掉钟亦儒。现代人的爱情规则不就是这样吗?马不停蹄地奔赴“爱情们”,才不至于在一个诺大的城市里显得可怜,显得没有归属。

这么想着,安羽洁说,我去。

曹杨路去来福士,一路上堵堵堵堵堵堵堵,等安羽洁到了,傅傑已经在星巴克等了她4个小时。想起刚才在出租车上跟司机说起这件事情,司机说,“姑娘,要是我早走了”,这时候她想,他脾气还不错的样子。

她看见他时他正在和平影都门口徘徊,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安羽洁跑过去叫了句“老师”——傅傑是一个小学老师,她也就跟着叫,反正她知道他喜欢。他应了,而后两人就笑脸盈盈进了星巴克,她问:“没有等太久吧?”他笑着说:“没事的,是我不好,没有早点跟你说。”

看完了电影去吃饭。说话间,傅傑带着问过一句:“你为什么老讲普通话?”他大概是认为安羽洁是“土著”了,或者他不确定,用这句话礼貌性地试探她是否本地人,毕竟对一个上心的姑娘男人们总不会问“你为什么不讲上海话”吧——说那样走钢索的话就未免显得蠢了些。

安羽洁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我是一个拿着上海户口但不会讲上海话的人呗。”安羽洁也不想和这个人把自己的身世多么铺开去讲,有什么必要?但就一个问题,她习惯性发言:

“老实说在上海地域纷争是不可避免的,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一,谁要是否定了上海在全国的地位和上海的地域优势都是不客观的;二,‘我是上海人’并不会使一个loser看起来更高贵一些,而’我不是上海人’也不会遮盖优秀的人的闪光点;三,地域矛盾的本质是资源分布不均,矛盾越激烈的两个群体中的个体,往往是这个群体里占据的资源有限的那些人,所以呀,抨击一些明星只能说整容没演技什么的,抨击作家只能说抄袭造假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谁用地域抨击过哪个成功人士了?又什么时候听说过那个圈子的人用地域择偶了?”

安羽洁总那么不卑不亢,她说话时只要态度那么一摆,似乎内容的重要性就在之其后了。

后来他送她回家,到了家门口他看着她走,还要再叮嘱一句:到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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