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妙 (选自《黑鱼》 非原创)
在很小的时候,他是很嫌弃我的。
比如说,他总是不喜欢带我出去玩,迫不得已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气鼓鼓的,满脸的不耐烦。有一次,明明说好我吃饭比他快的话,他就带我出去玩。我为了赢他,拼命的扒饭,一口菜也没有吃。当我两腮鼓鼓一脸欢喜看着他时,他却慢悠悠地嚼着他的鸡腿,说我没有吃菜是作弊行为不算数。后来,他踢着他的臭足球出去了,当然,他不忘在出门时突然转过身来说:“不许跟着我!”那时候,他是一个吃饭很慢而且不守信用的人。
但是,那时候我就是很没骨气地总想跟着他。喜欢跟他去钓鱼,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举着装鱼的玻璃瓶子;喜欢跟他去游泳,在小河边守着他的破衣衫;喜欢跟他去赌《西游记》的纸牌,想方设法帮他偷看对方的牌······
那时候,他赌纸牌总是输的,我明明已经暗示他对方的纸牌是“孙悟空”了,他还要傻乎乎的出一张“白骨精”,简直笨得要死。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口袋里的纸牌已所剩无几。他垂头丧气地回家,我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如果我离他太近,他会气恼地说:“都是因为你在一旁碍手碍脚!”那时候,他是一个很笨同时也很会推卸责任的人。
那时候,我赌纸牌倒是很厉害的,逢赌必赢,根本不需要谁去帮我做特务。有一次我偷偷地拿他那副纸牌出去,最后赢了二十五张回来!我欢天喜地地跑回家,一边跑一边喊:“赢了赢了!二十五张!二十五······”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呵斥我:“谁让你碰我东西的?!”那时候,他是一个不会感激并且很小气的人。
那时候他长得很瘦弱,微微有点儿贫血,在村子里那一大群粗臂壮腿的男孩中间,他总是显得很弱小。他不跟别的男孩子打架,每次有争执的时候,他都是悻悻的跑掉,很没出息的样子。每逢这样的时候,我的心中都充满了同情,还觉得有点儿难过。有好几次,我都想替他打上一场。哦,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瘦小并且胆小的人。
但是有一天,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地回来了。他的一只手捂着额头,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的渗出来,一大片的红色。我记得那天妈妈手中的碗一下子就掉了下去。妈妈手忙脚乱地为他上药,眼泪落了下来。而他只是抿紧了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妈妈让他躺到床上后,拉着我的手,气势汹汹地出去了。妈妈要找人报仇。那时候,我在心里欢呼着:妈妈加油!
一走进那堆男孩当中,马上就有小孩提供线索了:“是小肥佬打的他!”小肥佬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情况比他好多了。他果然打输了。妈妈压住心中的怒火,问小肥佬:“你为什么要打他?”小肥佬低垂着头,说:“我只是说他妹妹瘦得像个白骨精,他就冲了上来······”
“我只是说他妹妹瘦得像个白骨精,他就冲了上来。”
我听着这句话,忽然感到很多东西一下子溜进了心里,心变得很大很大,让人有点儿想哭,又有点儿想笑。只有我知道,在《西游记》里他最讨厌的就是白骨精。
很多年后,这句话仍会响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世界都是一片安静。我一直都记得,那个黄昏,阳光从树叶间斜斜的倾泻下来,温暖,静谧,发亮。就是那个黄昏,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打架会输但也不是十分糟糕的哥哥。
长大后我问过他,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嫌弃我。他撇了撇嘴,说,别的伙伴都是兄弟,只有他俩是兄妹,而我总是要跟着他,总是动不动就哇哇大哭,赢张纸牌就哇哇大叫,还总是流鼻涕。“真是丢死人。”他说。原来是童年时小小的虚荣心。他又说,小时候总不敢打架不是因为怕输,而是因为我总在一旁,他怕别人的拳头也会挥到我头上来。
原来那时候他是想保护我,我却不知感恩地误解成他很窝囊。
去年,我要到一个离家有三千多公里的地方读书,那时他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他请了假,从工作的地方坐车回家,然后送我到广州火车站转车。他扛着我重重的行李袋,豪气冲天的走在前面,汗水打湿了他一大片的衬衣。我看着他,觉得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了,而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却还像从前那样。
时光是一条突然窜出水面的鱼儿,一眨眼就沉下去了,不见了。但是,那些荡漾的波纹留在记忆里,会让人相信:这个世界,虽然大大的,但也不要感到害怕。
心中那些让人想哭又让人想笑的东西,是会越来越清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