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我问你，我这样的精怪能皈依佛门吗？”烟花妖坐在树枝上晃着脚，低着头气势汹汹的问着。

树下的和尚对这妖的话置若罔闻，他敲着木鱼，喃喃地念着佛经。

“和尚，别不理我嘛？我是真的想出家。”烟花妖跳下了树，凑到和尚面前。

和尚打住了敲击木鱼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烟花妖的眼睛：“施主，你未曾入世，如何出家？”

烟花妖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烟花本来就是存在极短暂事物，不是生灵便没有灵性，是成不了妖的，这烟花妖是在升到空中还没有绽放的时候恰巧有只顽皮的金乌吐了口火在它身上，它就生了灵，落到寺庙的金身菩萨像上，受人间香火供奉，日久就成了妖。

烟花妖觉得寂寞，望着来来往往参拜的人和日日堂前念经的羡慕极了，有一日就化成了人形。

万物都有一个本相和一个虚相，人的本相是灵魂，皮肉则是虚相，人有万世轮回，灵魂未变，只皮肉换了千万。烟花妖的本相是烟花，虚相便是化的人形了。

她化形没几日，天性又有些顽皮，在寺里闹得太过，寺里的和尚便以她不是出家求佛之人的理由要逐她下山，这才有了烟花妖与和尚的对话。

和尚的新理由倒是有趣，入世，入世，这人世还分寺里寺外的么？她心想，那我倒要去这人世瞧瞧了。

烟花妖一步三摇的出了寺，在下山笔直的台阶上一蹦一跳的惊了不少上山的香客。到了山下，一看，大道两旁摆了两长条的货摊，卖细香蜡烛的，测字算卦的，卖茶水的，卖小吃的，还有摆着字画佛经的……

“诶，你们瞧，这可是被普济寺的方丈开了光的宝贝！”有个人突然大叫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摆满了零碎东西的货摊，多是些首饰，样式不见得精美，做工也很显粗糙。

那人指的是块玉佩，那是块蝴蝶佩，玉质不很好，更像是由石头打磨出来的，但造型且十分巧妙。蝴蝶佩本是未婚女子的饰物，可这块却显得古朴大方，看上去男女皆宜。

烟花妖见过那块玉佩，那人说得不错，寺里的方丈确实给它开过光，不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骗谁呐，这是？这玩意儿扔我眼底下我都不捡！”

“就是，就是。”

烟花妖俯身捡了起来，她很喜欢这块玉佩。三十年前她还不能化形，刚会说话，整日叽叽喳喳的寻人说话，旁的和尚都不爱搭理她，只有方丈同她聊天。

“和尚，今天的天气很棒啊，我好想晒太阳，你可不可以把屋顶拆开一点？”

“佛祖不想晒太阳，贫僧以佛祖为重。”

“……”

那时的方丈还是个很好看的活泼的和尚，不像如今满脸都是褶子，还不爱搭理人。这块玉佩就整日在方丈腰上挂着，虽然穿着袈裟还光着脑袋，方丈还是不像个和尚。

寺门外每日都有一个姑娘过来，不说话，也不进寺，就远远的透过寺门望着大殿，烟花妖听多嘴的小和尚闲聊，知道那姑娘是为方丈来的。

突然有一日，那姑娘不来了。烟花妖问到：“和尚，那看你的小姑娘今日怎的没来？”

方丈头一次没理烟花妖，只是跪坐着，敲着木鱼念着经。

“你的蝴蝶玉佩怎么不见了，真的蝴蝶好看还是你的玉佩好看？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化形，我想化成蝴蝶，可是听说蝴蝶只有春夏有，我要是化成蝴蝶在冬天飞一定很奇怪，还是你们人好，啊啊啊，为什么只可以选择一个虚相啊……”

方丈还是没有理她，烟花妖自说自话无聊起来，也不说了，寺门前却热闹了起来，是个青年男子，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书生何扬求见方丈。”

“方丈不轻易见客，施主还是回去吧。”哈，是那个多嘴的小和尚。

“小生是替阮小姐来取玉佩的，她说在此供奉了一块蝴蝶佩，求方丈开光。”那书生不卑不亢。

“阮小姐不亲自来取啊？！”多嘴的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那书生，“就是这块，方丈交代过，直接拿去吧。”

书生拱拱手转身走了，方丈敲木鱼的速度却加快了，有些扰人，烟花妖就又睡了过去，一醒来就是三十年后，她化形了。

三十年，方丈不但长了褶子，也变得无趣了，怎么说呢，如今的方丈不太像一个人，更像是烟花妖栖身的那尊佛像，古井无波。

烟花妖买了那块玉佩，下山前和尚给了她银子。她终于见到了蝴蝶，不及那粗糙的玉佩好看。她在这人世里走走停停，遇见许多人，听过许多故事，她觉得，每个故事都很美，但不及她见过的那一个，那个故事教会她什么是人世。

和尚错了，寺庙的人世和山下的人世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入世出世之分。烟花妖想。她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看见烟花下男女相执的手，她突然就散了虚相，飞上天空，在炸裂开的一刹那，她看到完完全全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