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直是跟爷爷睡的。爷爷的睡房应该是老屋最早建起的房子。木椽黑瓦,石头基。墙很厚,墙体是用黄泥土掺着干草夯实筑造的。睡房外是老屋公共的土场,土场连着小路,小路一侧是小河,另一侧就是田野。更远处,就是老屋对面的两座大山。这些,就是爷爷睡房唯一的小木窗户前可以看见的景象。
这窗户很小,大概长高一米五不到见方,窗台却很宽。全木结构。简单的四方竖条窗柱。上边有个轴,窗户可以朝外向上方打开,到顶端用一根木方柱插在两端口支撑固定窗户。我时常坐在窗台上,望着土场上小伙伴追逐玩耍,水田里耕牛在犁田,田埂坝上新长出杂草,对面两座大山一天到晚矗立在老屋跟前。
听爷爷说那两座叫大龙包小龙包的山底下,有一条龙。龙尾在几十里地外的毛尖山水库,龙头就在这两座山底下。为了龙不兴风作浪,有一只乌龟骑坐在龙头上,压制看守着,才使周围的村庄不受其祸害,得以保一方平安。
因此,打小就很好奇压在对面山下的龙的故事。时常坐在窗台上,望着那两座大小龙包山发呆。
夜晚。睡前,爷爷自顾在煤油灯下读书。我躺在床上,听小木窗外蛙声一片,呱呱地叫着我的童年。屋外槐花的花香也从窗格间飘透进来,清新中有一点点香甜,伴着我不知不觉中入睡。
“十年寒窗”,送走了我的大好青春。校堂的窗户很多,很大。一群同龄人聚在一起,学习知识文化,谈笑风生。这又多又大的窗户,隔断了校园和社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眼前书。对于柴米油盐,对于社会生活人事充耳不闻,漠不关心。
后来,爷爷去世了。在我还不谙世事的时候,离开了他的亲人。哥哥结婚时,把爷爷的睡房重新修整过。拆掉了原有的小木窗,换装上了大三开木框钢筋圆柱的窗户。小木窗被扔到一边,随着我的童年记忆一起遗弃搁置。
我也从校园的窗内步入了社会的大门。打工二个字开始伴随着我走北闯南,直到现在。那一年初到上海,和同伴们合租了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间。无床无陈设,斑驳的屋檐,却有一扇破旧的窗。狂风暴雨的日子,风吹着雨水,从破损的窗玻璃缝中飘打进来。我蜷缩在一角,掀起凉席遮挡。窗外,电闪雷鸣。想想真是苦逼的岁月。
倏忽间,宛若一梦。辗转流离,我来到如今的小城打工。出卖着自己的劳力、时间、精力。常常在白天和黑夜,在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陷入沉思。凝固的片刻,收回远眺的目光,心中有着莫名的疼痛和忧伤。夜深人静失眠的雨夜,滴滴答答的雨水敲打着蓬壁、窗檐。那一声声的敲打,在深夜清晰又辽远,像是一声声发自远古深巷的叹息。那一扇不怎么经常打开的窗,垂挂着一块不新不旧发黄的窗帘。多少个日日夜夜,或立于窗前远望,或在窗边踱步徘徊。外面灯火辉煌,霓虹满天。窗内是一颗孤独又落魄的灵魂,看不见也听不见,无力挣扎与呐喊。
一切太匆匆,都已回不去了。老屋塌坏,迁至新房后,爷爷睡房的小木窗也彻底消失了。如果能回到从前,我还是想:能回到爷爷在时的时光,再坐在那个小木窗的窗台上,思考着老屋对面山下那条龙的前世今生和未来。然而,已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