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寄情  伏线千里

——《红楼梦》中的首饰描写

周会涛

贾宝玉衔玉而生，他佩戴的通灵宝玉，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仙石。他前身本是赤瑕宫神瑛侍者，黛玉前世是绛珠草，宝、黛二玉结的是一段“仙缘”，是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爱情神话，也是一则最美的还泪故事，此之谓“木石前盟”。林黛玉进贾府之后，薛宝钗随即接踵而至，一进贾府就借自己的“金锁”和贾宝玉的“通灵宝玉”，炮制出“金玉良缘”的传说，与“木石前盟”相抗衡。如此一来，宝黛钗之间围绕“仙缘”与“俗缘”的爱情纠葛就构成了《红楼梦》故事的一大线索。

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知道，写首饰也是曹雪芹的一个强项，一是缘于他过去特殊的优越生活，再就是根据作品“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需要，那么，我们就从首饰入手，看看书中的另一条线索。

清虚观打醮，小道士们送的法器中有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并没有引起贾宝玉的注意。贾母注意到了，说：“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薛宝钗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说：“是云儿有这个。”贾宝玉听说史湘云有这件东西，便将那金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

就是这个金麒麟，为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埋下了伏笔。史湘云又一次来贾府串门，她和丫鬟翠缕到怡红院找袭人，路上谈起了阴阳问题，翠缕问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是不是也有阴阳。湘云说：“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正说着，她们来到蔷薇架下，又捡了一个文采辉煌的金麒麟。翠缕说：“可分出阴阳来了。”湘云戴的自然是阴麒麟，那捡到的就是阳麒麟了。这个阳麒麟，正是宝玉揣在怀里不慎丢失的那个麒麟。湘云又把它还给了宝玉，两人还围绕丢麒麟事件展开一串议论。

然而，根据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我们不难发现，这一回实际上又为八十回以后的故事埋下了一个大伏笔，那就是因这两个金麒麟引出的一段姻缘。

“双星”，过去一般都是指牛郎星和织女星，也常用来代指一对恋人、一对夫妇。难道 是史湘云无意间捡到了金麒麟，因此和贾宝玉之间产生了另一段姻缘？然而，就前八十回的描写看，宝玉和湘云之间纯属兄妹之间纯洁的情感，并无一丝一毫私心杂念在里面。并且 脂批对“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解释是“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配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也就是说，双星的另一方是卫若兰（也就是第十三回，参与秦可卿丧事活动的那个卫若兰），而不是贾宝玉，一切似乎迎刃而解。

但令人费解的是，金麒麟是怎样到了卫若兰手里的？湘云一直戴着个比较小的金麒麟，那应该是一只雌麒麟；而宝玉呢，从清虚观张道士那里，得到了一只比较大的、文彩辉煌的金麒麟，应该算是一只雄的，他一直留着要给湘云，却不想粗心丢掉了，而偏巧又被湘云的丫头翠缕捡到，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前面明明提到了“金玉良缘”，而史湘云捡到偏偏正是金麒麟，焉知就一点联系都没有？“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作者用很多花影射书中的女子，大家抽花签，史湘云抽到的就是海棠花。怡红院恰好种了一棵海棠树，在描写海棠树的时候，就使用 “丝垂翠缕”一词， 而史湘云的丫环，恰恰就叫翠缕，难道这一切仅仅又是巧合？

现在，我们不妨引出金陵十二钗中的另一位重要角色妙玉。妙玉在《红楼梦》中的重要地位不言自明，正面描写的出场次数仅两次，一千多字。如此惜墨如金，可谓字字珠玉，对出场人物更要严格把关。

一次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时候，一行人曾到她的栊翠庵小憩。按常理，妙玉更应该跟平时要好且亲近佛缘的的惜春单独会面，吃茶谈心。然而，她却约了黛玉和宝钗，其用意十分明显，引宝玉出场会面，于是才有了宝玉与其“仙缘”“俗缘”“佛缘”的一次大聚会。

另一次是第七十六回，凹晶馆史湘云和林黛玉联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恰巧此时，妙玉出场，欣赏之余，加以指正。也就是说，整部《红楼梦》中。妙玉正面接触过的，宝玉之外，就是十二钗中贾府之外的几位异姓女子：黛玉、宝钗、湘云。 如果综上所述的一切的一切不是巧合的话，那么就有一种解释了：曹雪芹是写情感纠葛的高手，宝玉与黛玉、宝钗、妙玉、湘云之间的情感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黛玉泪尽魂归，妙玉身陷淤泥，她们与宝玉虽心心相印，但无缘尘世。而宝钗，在元妃支持下，与宝玉成婚，结为俗缘，这也没问题，问题是贾家败落后，情不投，意不合的姐弟能否维持本不幸福的家庭。既然曹雪芹是写首饰的高手，元春又赠与宝钗红麝串，那么何不以红麝串说事。红麝串主要成分是麝香，麝香主要的禁忌是：阴虚体弱及孕妇忌用。因为麝香有个作用是用来催产或者是堕胎的，古代的青楼女子常用它来避孕。这样看来，红麝串何尝不是她与宝玉婚姻失败的千里伏线呢？

剩下的就是史湘云了。怡红快绿”这个词出自《红楼梦》，是贾宝玉的怡红院中的匾额。宝玉的院子里种有海棠和芭蕉，宝玉据此题“红香绿玉”，红代指海棠绿代指芭蕉；元妃省亲时改为“怡红快绿”，意味院子里的海棠和芭蕉使人心旷神怡，心情愉快。据周汝昌先生推断，这里的红绿，也就是海棠和芭蕉还分别暗示史湘云和林黛玉，因为“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中史湘云抽到的花名签就是海棠，而林黛玉的潇湘馆主色调是绿色，所以怡、快二字也代表了宝玉对她们的感情。

俞平伯先生在他的《红楼梦辩》转引了《续阅微草堂笔记》当中所提到的《旧时真本红楼梦》有这样的描述，说宝钗最后也死了，宝玉无以为家，沦为击柝者。史湘云也沦为乞丐，他们二人结为贫难夫妻。

作家刘心武先生更是科学推理，大胆猜测，设定了卫若兰与史湘云成亲，宝玉赠若兰金麒麟为礼物，卫若兰死于残酷的政治斗争，宝玉落魄后，在妙玉帮助下，与湘云相聚，结为夫妻，相互依赖，白头到老等情节。不仅如此，刘心武还引用作者曹雪芹朋友的诗词，归纳散失的材料加以佐证，史湘云再醮（寡妇再嫁）与宝玉的观点，很具说服力。

实际上，贾家败落，无论宝钗因经受不住重重打击过早离世，还是宝玉因黛玉之死心灰意冷的离宝钗而去，遇到曾经两小无猜的湘云妹妹，重结连理，共度残生，都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