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人

能拖家带口,倾家而出到外面做活的,多半是老家经济欠发达,太穷,家里面过得不如意。一如当今大学毕业的人去大城市找活一样。湖南并不比我们省要经济落后,虽然和我们省接壤,甚至有一个市之前隶属湖南,后面被划归到我们这边来,但湖南的经济整体来说应该都要强于我们省,就拿省会城市来说,长沙也更有存在感

老何就是这样一个人,拖着全家从湖南来到我们当地办砖窑厂,据说之前在他们老家那边也是做砖窑厂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原故,带上老婆孩子来到我们这个经济本不发达的省中不发达的城镇里的,农村里的红土山坳里办起了砖窑厂。老何有些本事,一身的技术,硬是一个人带着另外一些完全不懂怎么造窑的外地人加上一些本地人,在我们村子外面的山坳里,建了好些个砖窑堆

我们当地人没什么经营头脑,只会种种地养几只鸡,田多山多。山里除了竹子就是松树,竹子据说是之前某位领导人把我们这里误认成江浙某个产竹大市,一夜间各级乡镇府号召广大人民群众种的,现已成一大片一大片。松树据说是飞机洒的种,我们那边每年都有外乡人来收松果,据说就是卖给政府,政府然后用飞机播洒松树种子,所以松树长得并不齐整,参差错落,依然有很多山坡裸露出红色的土壤,站在山头望去,一如身体上的伤口一般触目惊心。我们那边的山不全都是石头,也不长树,奇怪的是草也不怎么长,尽是红土地

泥田一般都是村里人自己种,我们那里的泥田虽然算不上肥厚,但好在雨水充足,大多能做到旱涝保收,菜园子多半在村子周围附近,那些远了的山头,就任由红土和飞机洒下来的松籽,东一处西一处自由的生长

如今有人来说要承包了做砖窑厂,每年都给村子里一笔租金,虽然不多,但总比让它在那里荒芜来得好些,况且村里人愿意的话,还能去砖窑厂里做些活——那个年代,基本自给自足,除了种田,没有什么可以创收的副业

老何身材魁梧,南人北相,与当地人相比要高一个头,中等年纪,喜欢梳一个大背头,和毛主席有几分相像,村里人讨论到老何的时候,总会说他像毛主席,毛主席也是湖南的,好似所有湖南人都要长得像毛主席一样!有几个人甚至总是纳闷,为啥老何姓何不姓毛呢?老何说话也像电影里的毛主席,浓浓的湖南腔调的普通话,幸好湖南话和我们本地的土话有几分相似,加上湖南话也容易听懂,

老何老婆显老,农村人也不兴打扮,黝黑的脸面颊布满了褶子,干枯的头发因缺乏营养而显得发黄,就像秋天松树上掉落的松针——我们那叫松毛,是当地烧火做饭的主要燃料之一。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其实不过三十出头,眉眼略微低垂,嘴角也总是向下弯着,满面愁容一脸菜色,让人看了总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压抑

老何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十五、六岁,和在砖窑里做活的贵州人一般大小,小女儿十三、四岁岁正在上初中,儿子咿咿呀呀的准备上小学一年级

大女儿生得漂亮,皮肤一点不比城里人差,个子早就超过了她妈,身村适中略微丰满,倒也不显胖,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发育得很好,该有的地方都有,颇有几分姿色,常常引得村里的一些小混混们两眼发直

小女儿长得像猫,是的一只家猫,无论从外貌到神态统统都像。眼睛像猫,金黄的瞳仁白天也会像猫一样缩成竖直的一条线,两颗尖牙一如猫的犬牙一般,张开嘴分外突出。脸型也像只猫,头发枯黄,两只耳朵尖尖的。名字也叫猫仔,大名,作业本上就端端正正的写着:何猫仔

听学校里的女学生说老何家二女儿屁股上还有个小尾巴,刚来那会有一次几个本地调皮的男生还跑过去把她摁在一个角落,脱了人家的裤子看,其中有个人回来说,确实有一个小尾巴,很小很小,在屁股的上面

老何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一帮贵州人帮他在砖窑里做活,相比本地人,贵州人更加吃苦耐劳,也好管得多,据说工资也要得少

本地的几个来砖窑里做活的基本上不把老何放在眼睛里,说不来干活就不来,老何见了总是主动的去递烟,好生的侍候着。那帮贵州人则完全不同,不会也不敢拒绝粗活累活,老何给他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从来不敢有半点怨言

老何和很多贵州女人都有些暧昧关系,这是村子里尽人皆知的事情,老何老婆多半也知道,但估计也没什么法子,砖窑是老何造的,钱是老何赚的,她只帮着煮煮饭,最多养两只鸡,老何家猪都没有养,而本地人家里大多会养一两头猪,年关的时候卖了或请人来杀了卖猪肉,差不多够过个清苦年。所以村子里的人每每讨论到老何家不养猪的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猪有什么难养的,这么多人吃饭多少总归会有点剩的,猪又吃得不讲究

传言说老何砖窑里的贵州女人都被他睡遍了,也不知道真假,村里有好事的人甚至当面问过老何这个问题,老何也只是傻傻的笑笑,并不答话,村里人都说算是默认了

村里的混子时不时的会来砖窑骚扰老何,地是租的村里的,村里当官的都拿那些混子没办法,有时候甚至还要仗着这些村里的混子去处理一些事情,对于这个,村里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何也没办法,告都没处告去

老何总是时刻准备着好烟好酒,村里的混子们来了,烟不离手,每人兜里塞十块钱,多了也拿不出,那个年代十块钱已经不少了,肉才一块多钱一斤呢,给少了混子们就来得更勤了,十块钱能撑个十天半月。走的时候,村里的混子们看到瓜田里的瓜,地上找食吃的鸡,招呼都不打就摘走或抓走,村里人饭后聊到这个的时候,总是说要是有头猪也会被他们给牵走,怪不得老何家不养猪!老何家的鸡真TM肥,上回吃过村里小混子带回家鸡后,村里人无不感叹的说

村里的一个小混子喜欢上了老何家的大女儿,总是隔三差五的来老何的砖窑上,有时候两三个人,有时候一个人。老何看到了总是第一时间快步上前,换了另外一个兜里的好烟,拆开递上去,小混子也不搭理老何,贼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瞟,看到老何大女儿在擦着桌子,才转身接过老何递过来的烟,头也不低等老何点上

“我说老何啊,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嘛,你看你家里的鸡肥得,上回我们抓回去,油得我们哥几个连着拉了三天肚子!”说话的时候还不停的往老何大女儿身上瞄,抓了人家的鸡吃,吃出油腻来,那语气仿佛是人家的不对似的

一开始老何也纳闷,这不前几天刚来过,塞钱的时候也没忘了谁啊,怎么又来了呢?次数多了总是那个混子,老何心里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一改之前笑脸相送不同,走的时候会再往那个混子兜里塞几块钱

老何一脸堆笑:“见笑了见笑了,我们家的鸡是肥了点,做之前要月开水淖一下,我们家老婆子会做,改天杀只鸡做给兄弟几个吃吃…..“

“还用等改日嘛,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儿个就要尝尝嫂子的手艺呐!“

老何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招呼着他们坐下来,吩咐大女儿去抓鸡,老婆子也忙和起来

老何大女儿蹲在地上拨鸡毛的时候,胸前风光漏出些许,小混子也有意无意的凑上去要帮着一起拨,老何女儿打掉混子伸过来意图摸她混子的手,转到一边自个拨,小混子也不恼,坐在对面色咪咪的看着老何的大女儿拨鸡毛,不时的偷瞄老何女儿漏出的胸前风景

饭桌上,混子们大口的吃着鸡肉,嘴里无不随意的说着

“是比我们上回做的好吃,看来嫂子手艺确实好,来来来,嫂子也坐下来一块吃……老何,把你女儿也叫上桌撒!”

老何一边招呼混子们吃喝,一边答道:“老婆子还要忙呼工人们吃饭呢,大妮子也得去帮忙,兄弟们吃好喝好……他们娘俩也上不了台面……兄弟们吃好喝好!”说着也顾不得去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来

混子们也不强求,相互举碗大口喝着烧酒,这烧酒也是老何家自己逼的,和村里家家户户一样,酿完水酒后,会把剩下来的酒糟和了糠头让其自然发酵,成熟后用竹甑蒸,加上个龙头,烧酒就一滴一滴的渗出来——村里人把这种方法叫说逼烧酒。老何家里逼的烧酒加了入秋后的枣子和土豆,所以多了一丝清甜和绵柔,混子们喝得赞不绝口

“我说老何啊,你这块地租期也快到了吧,我听我爹说村里上回开会,上面下文件了,鼓励乡下利用荒山多种果树,你这块地可能要被收回喽!”

老何楞了一下,放下刚举起的酒碗,满脸涨得通红

“这哪到期了呢,我们当初签的是十年,这才过去三年,还没到一半呐!我光堆起这几个砖窑就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正常投产也不过半年多点……..这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

“哎呀,老何啊,你的情况我们不是不知道,但镇里面的文件也是白字黑字,千真万确的事情,你说上面有精神要传达了,我们村里面好不执行么?”

“那也不能让我的钱白花了吧……要是不行,我就去上访,去市里面告去!“

混子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告!你上哪告去?文件本来就是上面下发的,听说是省里面的意思,你告谁去?还上访!我怕你是门都找不到!”

老何低头不说话,酒也不喝,任由筷子从酒碗上滑落

混子见了,收了一点声音,拿起酒壶破天荒的要替老何把酒满上,弄得老何都有点诚惶诚恐,接过酒壶自己倒了起来

“老何啊,你的情况我们心里面都清楚,我也听我爹他们说过,你有技术,而且是带资时来的,花了很多人力物力才把这个砖窑建起来,给政府的税也交得不少,这个我们都清楚,也会和镇里面如实反映,你就不必担心了,该争取的我们村里肯定会为你去争取,这个你老何放一百个心!”

老何也不好说什么,端起酒碗给几个混混敬酒,等桌上的的鸡肉吃得干净,碗里酒也喝得差不多,几个人都有些醉意的时候,混混们才起身准备欲走,混子边走边对老何说:

“老何,我们会替你说话的,你放心好了….上回死了那个工厂混混的事情,要不是我爹他们出手帮忙,你能这么快摆平?你能摆的平?......你放一百个心….这……这是你大女儿吧,可一点也不像你啊…..叫大妮子是吧……..我说大妮子,有机会和哥一起出去玩啊…….哥带你去蹦迪…..可好玩了!”

老何的二女儿刚好中午放学回家,看着走远的混子们,恨得牙齿吱吱作响,老何看到了,赶紧让她去收拾桌子,老何二女儿踹了一脚挡在前面的一张凳子

“我才不去收拾这些畜生吃的的呢!“气得老何满脸通红又无可奈何

老何的大女儿默默的走过来把凳子扶了起来,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看上老何家大女儿的混子他爹是村里的干部,所以老何除了对他有几分对混子的忌惮,还有对官的惧怕

不几天,镇里的文件就到了,混子他爹带着几个村干部来老何砖窑传话,老何好酒好菜的招呼着。席间,混子他爹明着暗着的提了一下老何大女儿的事,估计是混子在家里说了这个,让他爹来探口风来了,老何听了明白装糊涂,以大女儿要帮家里给工人们做饭为由搪塞了过去,走的时候,混子他爹脸上明显有些不快

回到家里,村里的混子听完他爹说完后,立马拉下了脸

“凭啥就他老何可以快活,村里人哪个不知道那些贵州女儿都被他玩遍了,他女儿跟了我那是他们家高攀!你说我说的对吧,爹?”

他爹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抽着烟,脸上写满了不快

隔日,就有几个村干部带着几个混子来到老何的砖窑上,带着老何的租地合同,要和他谈租期的事,老何想不明白,蹲在地里叭嗒叭嗒的抽着烟

“可租期还没到一半呢,我这真正投产才半年不到,怎么能说收回就要收回呢?”老何的全部家当投在了这个砖窑厂里,要是这地不让租了,无异于让他一无所有,要光着屁股带上妻女回湖南老家了

“这也是镇里的精神,我们也没办法,现在上头的文件也下来了,你又不是没看到,我们只是执行,也不是说凭白无故的要违约吧?况且这也不能叫违约!”

几个混子也在那大叫:“怎么着,你老何是要抵抗上面的行政命令不是?”里面并没有见之前常来,喜欢老何家大女儿的那个混子

贵州人依然在窑里做活,几个轮休的贵州女人从屋里探出头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又回屋里忙和其它去了

村干部和混子们好不容易走了,丢下让老何尽快回复的话,回复?怎么回复,说白了就是问老何啥时候走呗,刚建起的几个窑,这会刚有产出呢,再过不了半年,就是个印钞机啊,红通通的泥巴进去,绿囊囊的钞票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村里人饭后说起这个的时候,也有人替老何愤愤不平的说叨

老何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怎么能睡得着呢?家里老婆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能为老何分忧

过了几天,有天傍晚,有村里人看到老何抓着两只鸡,提了一大块精肉,出现在村干部的家门口,后面还跟着老何的大女儿

出来的时候,村里人说只看到老何一个人,老何大女儿在村干部家住了好几天,村里人说起这个的时候,无不摇头叹息说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大闺女,入了狼窝

砖窑厂平静了几天,但很快又不平静了,问题出在老何给村干部送的两千块钱身上

是村里的混子在拆开老何送的罐头盒里发现的钱,立马和他爹说:

“爹,钱!“拿在手里数了起来,他爹一把抢了过来

“兔崽子,滚一边去!”自个数,足足两千块!

村干部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也只有镇里面往下发补助的时候有过,那会儿一头猪也才能卖个几百块钱,猪肉才一块多钱一斤呢!自已当村干部,忙和一年到头,加上克扣的补助款,也不过一千钱不到,补助又没多少,多的一家十几块,少的只有几块钱,这么多人分,能克扣得了几个钱?

“他娘的老何,前面投了这么多钱进去,他口袋里应该空了才对,这窑厂正式投产才不过半年,就有这么多钱,看来这个砖窑真TM赚钱啊!“

那天晚上,有人看到村里的混子带着十几个人去了老何的砖窑上

“我说老何,你别不识好歹,你还记得你当初建砖窑的时候把一个贵州人封在砖窑里烧死的事吧?还有你看下你窑里的那些贵州女人,有哪个和你是清白的,小心我们把这个给你报上去,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砖窑刚建好的时候,要试烧第一窑,有个受伤的贵州人,估计也是累极了,不小心从窑口掉了下去,封好的窑,温度有好几百度甚至上千度,砖都被烧得通红通红的,中途打开窑门,这一窑砖就废了。后来砖烧好的时候,老何还进去看了看,连渣子都没剩,这个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少数几个人知道,老何一人给了他们二十块钱,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村里的混子口里了

后来村里人就看到,老何的砖窑厂的屋子烧起来了,贵州人都跑出来躲在一旁,听村里人说,那天晚上,老何的二女儿反抗最激烈,扑上去和那帮混子们撕咬,最后被几个小混子给按住,据说脱了裤子,把屁股后面的小尾巴都给割掉了

老何疯了,也有人说老何是装疯,不装疯的话,老何估计要死在那里了,不管怎样,那天晚上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老何了,老何带着他老婆孩子,一夜之间消失了

后来村里有人说,有天晚上老何来找过他,说话是有点不太正常,但没有疯,把他的工钱给结清了,还把一些带不走的,值钱的家当留给他,这就是为啥他家里有老何家的桌椅床头的原故

老何的大女儿并没有走,在村里的混子家住了几个月后,被赶了出来,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经常在半夜里用湖南腔调唱些让人听不懂的歌,有人说多半和他爹老何一样疯了。后来跟了我们村里的一个哑巴,哑巴是村里一户没生养的人家捡来的,人极聪明

砖窑屋子的火灭了之后,在原来的地方又盖了几间简陋的房子,贵州人依然住在里面,砖窑还在继续出着砖头,附近村子造房子,用的都是老何窑上的砖。老何窑上的砖厚实,青砖红砖都好,也有人说,老何走后砖的质量就开始不行了,又轻又薄。但附近村子依然要用的老何窑上的砖,也没别处可选啊,总不能再回到从前,到泥田里打了土砖回去盖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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