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顾城《墓床》
“这是我听过的叹得最舒服的一口气。”有人这样评价。作为人的时间结束了,人时之尽为墓床,而人的世界却在不断延续。我们终会在生命的林木里走到尽头,有的人走过时说,树枝枯桠,生命衰竭不再;有的人走过时说,树枝在长,生命没有因为停止而休息。年少时,我们意气风发,如欢如殇,都想授予身体鲜活,肢体奔忙,想跨过沉沦的一切,扛着不倒的旗帜,踮着脚尖看那树枝在长。当看到电影《返老还童》中逆生长的本杰明的一生,我却觉得这两种对于死亡的态度并行不悖,不管你越来越衰老,还是越来越年轻,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们终其一生的努力,不过是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好像我已经有过一生,就是想不起来。”本杰明坐在椅子上自语,像是一个稚嫩的孩童。这部电影于我的人生,或许并没有帮助,我无法因为它就拥有改善这乱糟糟的生活的能力。但当我看完这部电影,就像是,度过了一生。灵魂的碰撞总是让人意味深长。这部电影,将成为我人生之中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也许在漫长的余生里,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厌倦,我就会想起这样的时刻,想起我看过的一部电影,看过的一本书,挚爱过的每一个人,想到它们都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苦难,孤独和死亡。
电影《返老还童》(本杰明·巴顿奇事)由大卫·芬奇导演,布拉德·皮特主演。讲述了逆生长的本杰明的一生,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那晚,他来到了人世,他出生时外表是一个87岁的老头,奇异的是,他越活越年轻,直到迟暮之年在挚爱黛西的怀里变成一个婴儿死去。在他的生命长河里,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受人敬仰的成就,他只是拿着行李离开,又回来,遇到一些人,又失去。但是这些人和经历,构成了他的一生。
“有些人,注定可以于河边闲坐。有些人被闪电击中过七次。有些人对音乐有着非凡的天赋。有些人是艺术家。有些人是游泳健将。有些人懂得制作纽扣。有些人懂莎士比亚。有些人是妈妈。还有些人,是舞者。”
有的事情说来好笑,它可能只占了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是却如此令人难以忘怀。我们这一路,高山激流,应有尽有,路过山,路过水,山不说话,水不说话,有很多触及我们一生的事或人,都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始又结束,平凡得像每个清晨投在书桌前的一缕阳光,但是在往后的时刻回忆起来却觉得这样的节点,在时光的洪流中,其实是轰然而至的。就像已婚的黛西从本杰明的旅馆离开,本杰明看着窗外,黛西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街角,他只说道,“和预想的一样,我看着她离开。”
养老院里那个意识不清的糟老头逢人就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被闪电劈中七次?他这一生除了闪电似乎无可回顾,影片中不同的阶段一直穿插着老头关于闪电的讲述,就像在讲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本杰明想起那个晚上,老头坐在床沿对他说,“现在我瞎了一只眼,几乎听不见,还无缘无故地抽搐发抖,老是忘记东西。但你知道吗,老天总是在不停地提醒我,我还活着,这多么幸运。”第二天,老人离开了人世。我才发现,原来,他刚刚好把这七次都讲完了。
小矮子青年带着本杰明第一次走出了养老院,看到外面的世界,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无论什么肤色,什么体型,人都是孤独的,但可怕的不是孤独,而是惧怕孤独。其实孤独没有什么不好,真的。因为我们与众不同。艺术家船长在二战中丧生,临死之前,他指着自己身上被子弹打穿的洞,只怨恨这战争破坏了他身上的纹身,破坏了他终其一生的艺术作品。终了,他告诉本杰明,“不顺心的时候,你可以像疯狗一样发狂,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头来,还是得平静地放手。”
本杰明看着生命中这些人一个个离去,而他却越来越年轻,他长出了黑色的毛发,他感觉到生命迎来了春天的律动。但这并没有能够改变他的人生。除了外表的变化,他的人生和我们的并无不同。在本杰明12岁的时候,带有一幅衰老佝偻身躯的他遇到了六岁的黛西,他说:“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两个人“忘年之交”的灵魂相遇相知,这一遇,就是一生的缠绵。但却因种种,不断错过。
后来,本杰明在出海周游的几年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黛西寄明信片。直到有一天,黛西收到的明信片上只有一行字:“黛西,我爱上了一个人。”影片的另一条主线中,垂死的黛西在病床上听着女儿读这过往的日记,女儿读到这一部分问,妈妈,需要我跳过这段吗?黛西说,“没关系,我很高兴有人温暖他。”看到这里,不禁难过,在岁月的大手翻江倒海之时不慎丢失至爱,是如何面对这残破的人生?大概正如音乐家老太太所说,本杰明,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多么的重要。
这让我想起了神雕侠侣中的片段。四十岁那年,郭襄在峨眉山下遇到了一个说书之人,他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天被海水冲到浅水沟,只能互相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才能得以生存。这叫相濡以沫。海水最终漫了上来,两条鱼分开了,最终回到海里,不去打扰彼此。这叫相忘于江湖。
郭襄听完,痛哭一场,随后大彻大悟,停止二十四年对杨过的追寻,在峨眉山上出了家,创建了峨眉派。
记忆最深的是,电影在过半后,转而用快节奏对黛西车祸摔断腿的过程做了一番描述,我本来觉得这个细节过于夸大冗杂了,但是看完影片后,细细回味,我才发现,这个细节早就道出了导演想传达的真谛。电影前半段偏向安宁,而我也正是从这一段开始兴奋起来,开始患得患失。原文叙述如下:
“如果只有一件事情,并没有按原来发生的话,如果那个鞋带没有断掉;如果那个商品早早就被包装好,因为服务员没有和男朋友分手;如果那个男人的闹钟提前上了五分钟;如果那个司机没有停下来喝杯咖啡;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忘记它的大衣,而坐上了早一班的出租车,黛西和她的朋友就将穿过马路,出租车也只会擦肩而过。但是生活就是这么不可预测,在一系列的交错折叠的人与事中,没有谁能掌控它们,而出租车没有碰巧开过去,那个司机也有些精力不集中,那个出租车还是撞到了黛西,她的腿被撞伤了。”
我们总是惋惜,如果有一个细节不是按照原来既定的路线发生,我们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起码会比现在更好,也许我们可以拿回失去的东西,再看一眼深爱的人。可是,没有如果,该发生的就是这么碰巧又必然地发生了。有时候我们在即将碰撞的轨道上,却毫无察觉不管是意外发生还是早有蓄谋,我们都无能为力。我仿佛听见,一座锈迹斑斑的大钟,发出了沉重低哑的钟声,这座大钟,名为命运。
在失去之前,我们从不虔诚地追求永恒,在失去之后,更知这世间的永恒从来不是客观的,无论是自由、生命、还是爱情。本杰明和黛西在人生的中点再次相遇,那一年黛西43岁,本杰明49岁,他们的外表终于得以匹配。他们度过了一段激情而幸福的时光。但是当黛西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后不久,本杰明却选择留下了所有的财产,只身离开,他深知逆生长会让自己最终变成一个孩子,他没有能力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再后来,黛西又嫁了人。到头来,得到的仍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本杰明怀着这一生的故事,暮年变成了一个在儿童福利院的患有老年痴呆的古怪儿童,他忘记了这一生。在他曾经还有记忆时,给女儿写了一封信,愿我们以此共勉:
做你想做的人,这件事,没有时间的限制,
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
你能从现在开始改变,也可以一成不变,
这件事情,没有规矩可言。
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也可能搞得一团糟。
我希望,你活出最精彩的自己。
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
我希望,你能体验未曾体验过的情感;
我希望,你能遇见一些想法不同的人;
我希望,你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
“如果你没有做到,我希望,你有勇气,重头再来。”
随着卡崔娜飓风的来临,黛西在回忆之中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一只蜂鸟被暴风雨吹向了窗户,它拼命地拍打着翅膀,听说,蜂鸟是唯一可以向后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