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手捧着一杯茶，身体窝在藤椅里。犯着青光眼的眸子有些浑浊，望着远方，却并没有聚焦，像是在追忆着什么。突然，嘴角的皱纹荡开，浮现一抹幸福的笑容。
“那个时候啊，她才十七岁，两个眼睛漆亮漆亮的。嗯～好看，比你还好看”姥爷从空中收回目光，乐呵呵的看着我，从杯子里细细的汲了一口茶，倒像是在品一壶陈年老酿：“统共呢，婚前就见过那一面，你姥姥啊，羞的不敢抬头，更不敢瞧我。哈哈！我倒是不怕，可着劲儿的盯着她瞅，把她瞅的脸上的红云都要飞出来了。哈哈，你不知道，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比我高半头了呢！那年头啊，乱，到处都是土匪和兵匪，你姥姥的娘家有三个大闺女，怕给祸害了，就都早早的给嫁人了。嗯～那一年我十五岁，你姥姥十七。姥爷又汲了一口茶，脸上颇有得意之色，像是捡了个大宝贝，既想好好炫耀一番，又怕被别人知道了抢了去！
“你姥姥带着嫁妆来到咱家，对，你瞧，那个箱子就是”姥爷指了指屋里墙角的大红木箱子，红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铁锁也锈迹斑斑：“那个时候啊，我还在上学，那个时候上学可不要学费，一学期还奖励几块钱呢，晚上下了学，我便趴在那个大箱子上写大字。你姥姥啊，哈哈，就坐在我旁边纳鞋底”姥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买来的老年鞋，苦涩的笑了笑，然后活动了一下脚板，像是在回忆当年千层底布鞋穿在脚上时的感觉，抬头吹了吹茶杯里的浮雾：“后来南下的部队经过这里，非劝我随部队一起南下，说部队里没几个识字的，我写得一手好字，人又机灵，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
我疑惑道：“那咋没去呢？”
姥爷抬头看着远处的麦田，良久才开口道：“我舍不得你姥姥啊！我没啥大志向，她在这儿我就哪也不去！”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抬头看了看屋里桌子中央摆了十多年的姥姥的遗照。
“后来就遇到了五九年的大饥荒，哦，那时候你妈还没出生。你姥姥这个傻女子啊！哎～不舍得吃东西，把吃的都留给我和你俩舅舅，硬是说自己在厨房里吃过了。饿急了就偷偷去吃糠，最后吃的拉不出大便，一连多少天都拉不出，肚子胀的像个鼓，嗷嗷的在地上打滚。”
姥爷点燃一只烟，却不急着吸，只是看着那股烟缓缓的上飘，有泪光在眼眶里，却最终没有落下来，他抬头看了看秋日的阳光，将瘦小的身体往藤椅里窝了窝。
“没有办法啊！我就拿手指一点一点的给她往外扣屎，掏出来的屎，比石头还硬！这个傻女子，差点就生生被胀死了”姥爷缓缓的吸了口手中的烟，看着远方的麦田，不再说话。我给他的茶杯里蓄上热水，帮他把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便起身回房不再打扰他。
“劝的怎么样啊？”房间里的妈妈问我
“不用再劝了，姥爷是不会跟我们一起去城里住的”我说
“为什么啊？”
我顺着姥爷的视线看向远方，在那里的麦田里有一座孤坟：“因为他舍不得我姥姥啊！她在这里，那么他哪儿都不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