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称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作者去见阿澈,文责自负)

楔子

李京元疯了,没人知道具体原因。

众说纷纭,只叹声年轻可惜。

呵,还以为是块硬骨头呢!

我不由得冷笑,早该如此,这都是好结果了。

01

立夏,久晴的天空此时却小雨淅淅。

闲来无事,我去第四人民医院看望李京元。

透过玻璃窗,只见李京元神情呆滞,蜷缩在房间角落,嘴里念念有词。

短短两月不见,已然看不出李京元往昔的神采。

回想往日,李京元铮铮傲骨,姿态傲慢,或许也没曾想过自己的余生会消耗在这间病房里。

我走进房间朝她靠近,想听听她在低喃什么。

她的发音已经模糊,吐字不清,我估摸着也不是些好听的话。

我试着叫她的名字,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反应。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阿姐,你可曾后悔?”

回答我的是李京元的呢喃,听不清楚。

看护士告诉我,李京元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在不久后就会彻底成为一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我嘱咐护士好好看顾李京元,心下并没有多大的波澜。

烂在这里也好,算是个好归处了。

出了医院,雨已经停了。

我驱车又前往邻区的另一家医院,沈苏方还在那躺着,生死不明。

02

新婚夫妻本该恩爱甜蜜,好好度一个蜜月假期。

如今一个精神出了问题,一个心脏出了问题。

还真是殊途同归,报应不爽!

自李京元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沈苏方也一蹶不振长住病房。

这已经是沈苏方这个月第几次进ICU,记不清了。

医院再次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签好字坐在走廊的板凳上,目光紧盯那间房门紧闭的无菌室。

不用看也知道,沈苏方身上插着精密的仪器,正奋力同死神争斗。

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沈苏方会就此死去。

据前几次的经验来看,沈苏方往往会撑过来。

他不会死的。

03

从ICU到普通病房,沈苏方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眷顾。

清醒后的大多数时间里,沈苏方总是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

我知道,他并不是在想李京元。

相反,此时此刻的沈苏方恨极了李京元。

沈苏方从未爱过李京元,也从未想过娶她。

他俩走到现如今,源于李京元设计同沈苏方睡了一觉,后又谎称自己怀孕,利用沈苏方的责任心,把沈苏方绑在了自己身边。

事实上,沈苏方从未碰过李京元。

尽管婚检报告显示李京元还是完璧之身,但沈苏方还是娶了李京元。

沈苏方似乎有些倦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良久,沈苏方回过头。

“阿清,她在哪儿?”

“她不见你。”

04

沈苏方口中的她是阮清梦,他的心悦之人。

阮清梦是个作家,在唐宁街的儿童福利院做义工。

他们的相遇源于一次地震救援。

一年前,地震频发,多少楼栋坍塌致使人员伤亡无数。

沈苏方作为一名消防员,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救援队伍。

阮清梦被困蜷缩在地下负三层的一个空间极其狭隘的角落里,怀里还抱着个五岁的孩子。

救援队挖开废墟,沈苏方下去接应。

刚把阮清梦怀里的孩子抱出去,再进入时,发生了余震。

事发突然,其他救援队员来不及将沈苏方拉上去。

上方的石板不停掉落,沈苏方躲避不及,被密集的石板砸落。

更多的石板砸在沈苏方身上,眼看就要被埋没,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阮清梦拉了他一把,把他护在了自己怀里。

好在有惊无险,双方都没有生命危险。

沈苏方只受了些皮外伤,简单包扎后又投身救援队伍工作。

阮清梦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久不结疤,又因为几天不吃不喝导致身体虚弱,她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星期。

救援结束后,沈苏方常去医院探望阮清梦。

沈苏方认为,是阮清梦救了他一命。

特别在得知阮清梦是个孤儿后,沈苏方跑医院更勤快了,有时还自己做些营养餐带给阮清梦。

阮清梦样貌清秀,躺在病床上柔弱无力,格外让人怜惜。

沈苏方对她暗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郎有情妾无意。

阮清梦以为沈苏方是可怜她孤身一人,这么些年总有人同情她的身世,她倒也不以为然。

她对沈苏方并无男女之情。

尤其在得知沈苏方的心意后,阮清梦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阮清梦,我挺喜欢你的。”

“我不喜欢你,下次别来了。”

沈苏方倒没有因为阮清梦的拒绝而气馁,相反,他觉得是他自己没能让阮清梦感知到真心诚意,依旧持之以恒地追求阮清梦。

一来二去,阮清梦觉得厌烦,病好后索性闭门不出。

也正是如此,才让李京元有了可乘之机。

05

那天是520,沈苏方又被阮清梦拒绝了。

“沈苏方,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从今天到往后的每一天都不喜欢,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有这闲心,还不如好好工作。”

饶是沈苏方是个开朗男孩,历经多次回绝,免不了伤心一场。

沈苏方这次是真伤心了,从不喝酒的他竟跑到了小酒馆。

喝酒买醉,沈苏方意图借酒消愁,几杯酒下肚便不胜酒力倒在小酒馆门外。

路过的李京元把一滩烂泥的沈苏方扶到了附近的酒店安置。

第二天清醒后,看着躺在身侧不着寸缕的李京元,再回看自己也赤裸着,沈苏方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并未多言。

无言良久,沈苏方对李京元承诺自己会对她负责。

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就此,沈苏方再也没有去找过阮清梦,他失去了追求阮清梦的底气。

沈苏方此前从未有过恋爱经历,唯一一次心动,便是遇见阮清梦。

他待人接物有分寸,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李京元也是吃准了沈苏方自身的高道德标准。

李京元也知道,沈苏方心里从未有过她。

但她就是要得到沈苏方。

反正她是赢了,沈苏方永远留在她身边了。

领证前夕,我问过李京元一个问题。

“阿姐,你真的爱苏方哥吗?”

“当然,他是我的最爱。”

看着李京元那副胜利者的姿态,我摇了摇头不再多语。

06

领证当天,在民政局门口,沈苏方出了严重车祸。

失控的小货车横冲直撞,最终在民政局门口停了下来。

沈苏方头部遭受剧烈撞击,当场出血昏迷。

更致命的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多块细小的玻璃碎片刺进沈苏方的左肩。

其中最深的一块碎片划伤了他的心脏。

心口处的伤口细小,无法缝制,医生当场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李京元急红了眼,崩溃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拒不签字,咆哮着让医生救活沈苏方。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情绪波动起伏如此之大。

我替李京元签了字,在一旁陪着她安慰她。

好在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沈苏方的命暂时保住了。

但医生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心灰意冷。

沈苏方的心脏受损,需要换一颗心脏。

喜极而泣的表情凝固在李京元脸上,脸色因为过度惊慌失措变得惨白。

她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指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抖动,嘴里不停念叨着“会有办法的,我会找到的。”

她在给自己打气,同时又被不可能的事实打击。

且不说脏源的稀缺程度,心脏移植就是一命换一命,能找到合适的已经不敢想。

医生下达的最后期限是两个月,沈苏方只能勉强撑到两个月。

李京元还是替沈苏方找到了。

07

“阮清梦,他那么爱你,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对吧?”

李京元站在阮清梦的病床前,依旧趾高气扬,满嘴道德绑架。

“照你这话说,那我就得替他去死?”

阮清梦面色惨白,虚弱得说话都有气无力。

“你本就是将死之人,何不有点觉悟做出贡献呢?”

“呵,那就大家一起死呗!”

阮清梦气喘不上来有些呛咳,脸上却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死死盯着李京元的眼睛。

“或许到了下面,沈苏方还会一如既往地追求我呢!”

此话一出,李京元满是愤怒,却在下一秒收起了情绪。

扑通一声,李京元双膝跪地,“求你,我不能失去他。”

我无法忍受李京元如此蛮横,于是拖着她出了病房。

“阿姐,你怎么能这样?”

出了病房,李京元出奇地安静下来,只是回望病房的眼神却有种势在必得的犀利。

“阿清,我不会失去沈苏方的。”

08

从五岁那年起,长辈们便瞧出李京元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一样。

她的情绪有着超乎常人的稳定,她的欲望却强硬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程度。

早年我父母迟迟未有小孩,思来想去便打算到儿童福利院领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挑中的正是李京元。

那时她才四岁,我母亲见到她时,她正端正地坐在福利院长廊的木凳上小声念着刚学的诗歌。

不似其他小孩拘谨局促,她大大方方地朝我母亲笑了笑。

据福利院院长回忆,李京元是在两岁那年被遗弃的,警察捡到她时,她衣衫褴褛正坐在垃圾桶里吃着霉变的面包。

见着两个陌生的男人靠近,李京元不哭也不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警察先把李京元带到医院检查,好在她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寻人启事无果后,他们把她送到了儿童福利院。

李京元听话懂事,从不和其他小朋友打闹争执,能快速记住教导老师讲述的规则,小小年纪已然能自己独立作息,是个很省心的小孩。

我母亲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李京元,把她带回了家。

知晓她的过往,我父母对她很是怜惜,对她疼爱有加,事事顺着她的心意。

可渐渐他们就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作为一个小孩,李京元太平静了,她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别人家的孩子会因为一些小事又吵又闹的,就算李京元早期因为环境迫使她比同龄人更成熟,可她终究是个小孩子,却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情绪。

对外,她独来独往,不会和幼稚园的小朋友过多接触;对内,她几乎很少向父母提出需求,乖巧得像个洋娃娃。

父母很担心她,带着她去医院全面检查,结果却显示李京元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若非要给出一个原因,估计也是早年被抛弃的经历影响到了她的心智。

父母更加爱惜她,常常开导她,给足了她安全感。

就算是我出生后,父母依旧把李京元放在第一位。

可再大一些,李京元不同的另一面便开始显现出来了。

八岁那年,李京元第一次打架,把一个十岁的胖男孩打得头破血流。

父母一开始并不相信一直乖巧的李京元会下此等狠手,直到看了监控视频。

监控视频里,胖男孩在楼梯口正欲下台阶,李京元拿着一本厚厚的练习题使劲朝胖男孩砸去,胖男孩径直向下倒去。

李京元跟在后面,见到胖男孩在台阶停住,又拿起练习册不停地砸胖男孩。

父母不可置信却又细思极恐,急忙找到李京元询问事情的起因。

李京元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面对围过来的一堆大人,她甚至还不明所以。

原因很简单,胖男孩在前两次的年级排名中超过了李京元,而第三次考试结果又是胖男孩第一。

李京元觉得,只有胖男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就又是第一了。

解决完事情,第二天父母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对李京元做了心理行为能力测试,得出的结论是她有行为认知障碍。

此后李京元一直按时按期做着心理矫正,在大家都以为她恢复得不错时,她把两岁的我扔进了灌满水的浴缸里。

也是在这天,她撕心裂肺地向父母哭诉,说我的到来抢走了父母对她的爱,如果我不在了,父母就能重新全心全意地爱她。

可李京元从不知道,我父母爱她胜过爱我。

对李京元的极端行为,我父母还在反思是否真是有了我之后对她的爱有了偏差。

他们更加用尽全力地对她好,可都于事无补。

后面又有几次李京元想伤害我,我父母害怕我出事,便狠心把李京元送往乡下的奶奶家。

李京元似乎在慢慢好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她亲自打电话向父母认错,直言自己以往的行为不对,并且承诺以后不会了。

我父母得知情况后,多次想把李京元接回城市,但李京元自己回绝了。

在乡下,她有了朋友,隔壁家的沈苏方。

沈苏方是个很热心的男孩,带着初来乍到的李京元很快熟悉环境。

从那时候起,李京元跟随着沈苏方的脚步,满心眼都是沈苏方。

09

少时情谊并没有随着时间增长愈演愈烈。

李京元小学毕业后便被我父母强行接回了城市,寒暑假也忙不停地穿梭于不同的补习班。

自那时起,她和沈苏方见面次数变得很少很少了。

一旦有空闲时间,李京元必定会自己坐车回到乡下,春去秋来,乐此不疲。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总有自己的小心思,李京元在沈苏方面前变得扭捏,不像小时候那般直爽大方。

如懵懂初尝情爱的其他青春期女孩子一样,李京元对沈苏方喜欢得小心翼翼。

沈苏方一如既往木讷坦诚,学了生理课之后只是觉得男女有别,不再愿意同李京元一起玩。

李京元和沈苏方考进了同一所名牌大学,可这份尘封的心意直到毕业工作稳定后才直白袒露出来。

李京元生日那天,她向沈苏方表白。

结果自然是李京元被沈苏方拒绝。

“京元,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

“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难过,你会遇到一个好的爱人。”

月色朦胧,李京元的脸埋在阴影里,瞧不出情绪变化。

“没关系,来日方长。”

沈苏方对李京元从始至终都是友情。

这一点,李京元很清楚。

此后,李京元对沈苏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再提喜欢沈苏方这件事。

仿若那晚的月下表白只是个梦。

可我知道,李京元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是不会放弃沈苏方的。

10

李京元很快调整心态,三天两头往阮清梦的病房里跑。

倒是闭口不再提心脏捐献的事了。

恍若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挚友一般,李京元十分在意阮清梦的身体情况。

每次到来,必然带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只说让阮清梦多补补身体。

我惊讶于李京元像是变了一个人。

平日里,我从未见李京元下过厨房,就连沈苏方都没有这般待遇。

 “李京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李京元淡笑,又喂了阮清梦一口鸡汤。

“看运气了!”

我疑惑不解,她放弃沈苏方了?

于是我私下偷偷问李京元。

“阿姐,苏方哥那边你有眉目了?”

李京元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玻璃窗,沈苏方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此时已经入冬了,南方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像极了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

“没事,苏方等得到。”

11

冬至,沈苏方被推进手术室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也是从那天开始,李京元的精气神不如从前了。

她在夜间睡不安稳,噩梦连连,总被惊醒。

长辈们都以为李京元是忧思过度沈苏方的病情,每日照顾沈苏方身体受了疲累。

长辈们纷纷劝解李京元,让她放宽心。

沈苏方从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好。

他是幸运的,这颗心脏和他的适配度很高,没有出现免疫排斥反应。

出院后,沈苏方回到家静养。

李京元每日细心地照看沈苏方,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

沈苏方对李京元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他却从未对李京元道过一声感谢。

在李京元背对沈苏方的时候,沈苏方看李京元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淡。

沈苏方完全康复的那天,李京元破天荒地没能下床。

进入卧室一看,李京元冷汗连连,嘴上不停说着胡话。

沈苏方把李京元送到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医生给出的结果是内分泌紊乱。

此后,李京元足不出户在家静养,身体状况时而好转时而恶化。

情况反过来,沈苏方不骄不躁地照顾李京元的饮食起居。

只是不知为何,李京元却不太愿意见到沈苏方。

这明明是她之前梦寐以求的,沈苏方一直陪在了她的身边。

李京元却有些害怕沈苏方。

12

我父母心疼李京元,提议沈苏方带着李京元去一趟寺庙礼佛。

作为高级知识分子,李京元和沈苏方起初都是不同意的。

李京元的反应尤其激烈。

“我只是累了生病了,我不去那种地方。”

看着李京元日益消瘦,我父母劝她,我也劝,但她始终坚持是自己生病了,不愿去。

直到沈苏方开口,李京元才不情不愿地任沈苏方带着她去了。

烧香礼拜完,李京元比沈苏方先一步出来,坐在寺庙院墙外的一处石墩上休息。

李京元有些疲乏,坐在石墩上昏昏欲睡。

“别担心,她没有缠着你。”

这个老和尚是从何时何地走过来的,李京元全然不知道。

他站在李京元面前,突然开口道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施主还请看开些的好。”

李京元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忙起身,再定眼一看,那老和尚已经走远了。

“对不起。”

从不哭泣的李京元此时竟流下两行清泪。

“京元,你哭什么呢?”

沈苏方走到李京元身侧,掏出手巾纸递给了李京元。

李京元没有接,只是把头低下,不敢对视沈苏方的眼睛。

“苏方,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13

鉴于李京元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沈苏方干脆辞去了工作在家全心看护李京元。

对此,李京元表示自己能照顾自己,用不着沈苏方如此。

“京元,你是我的妻子,照顾你是我的职责。”

他们之前都是分房住。

为了方便照顾李京元,沈苏方搬到了李京元的卧室打地铺。

李京元夜晚容易被噩梦惊醒,沈苏方不止一次从李京元的梦话中听到“对不起”等字眼。

每每被李京元吵醒,沈苏方直起身坐在地上细细听李京元的呓语。

直到李京元惊醒,沈苏方才出卧室接一杯温水喂李京元吃下安神药。

沈苏方像个专业的看护士一样,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李京元的病情有所好转。

那段时间,他们彼此虽然离得很近,但心境都不似从前了。

两人就这么相敬如宾地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李京元发现,沈苏方没有以前爱笑了。

虽然自那一晚后沈苏方对李京元变得疏离,但对周围人还是一如既往的。

然而现在,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不愿意交谈鲜少出门,闲暇时总抱着本书看来看去,灵感所至时还会拿出纸笔记录。

情绪爆发的那天,是李京元无意翻看了沈苏方创作的手稿。

也是第一次,李京元在沈苏方面前提到了阮清梦。

14

阮清梦自出生便患有罕见的家族遗传病,被父母丢弃在福利院门口。

她和李京元算是同病相怜,都是没人要的孩子,又都被同一家福利院收养。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情绪平稳异于常人。

不过李京元比阮清梦幸运多了。

阮清梦对人疏离,在很小的时候就不亲近人。

后来识字学习,在自己小小脑袋里自行一套准则,早睡早起,从不惹是生非。

也正如此,阮清梦成为了福利院最让人省心的孩子。

福利院的教导老师们从不担心她,阮清梦对日常学习生活能做到自律;同时也没人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因为没人会喜欢一个不会喜怒哀乐的木偶娃娃。

阮清梦不结识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有自己的时间就读书看报。

倒也有好心人要领养她,可领回去后一般不出三个月又被重新送回。

就这样在福利院待到十八岁,成年后阮清梦便离开福利院去了阿勒泰。

听闻她的母亲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新疆地大物博,阮清梦没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她走不了多远的地方,索性就留在了阿勒泰,同牧民过上了游牧生活。

阮清梦在写作上颇有天赋,凭借两本书成为了知名作家。

再次回到福利院,也是因为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时日无多,就回到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

落叶归根!

15

阮清梦理解不了爱情,甚至无法对亲情友情下定义。

她不明白,为什么陌生的男女两人会结合捆绑一辈子,为什么总有女人对男人念念不忘撕心裂肺甚至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明明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好好的!

自小在无爱的环境里长大,阮清梦不会去爱。

所以当沈苏方对她展开追求,阮清梦一开始无动于衷,后来次数多了便觉得厌烦。

阮清梦知道沈苏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毕竟是沈苏方把她从那个废墟里面拉出来,延长了她的生命。

阮清梦也对沈苏方道了一句感谢。

可是感谢不应该是以身相许。

她也不知道说话是否要委婉,每次拒绝沈苏方,都是义正言辞的“我不喜欢你,走开。”

可李京元却把她当成了强劲的对手。

阮清梦躺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李京元总是错开沈苏方,三番五次地进入病房里挑衅她。

李京元姿态趾高气扬,言语却不堪入耳。

可就算这样,阮清梦也压根没把这些当回儿事。

阮清梦的生活大多数是安静的,看着李京元蛮横不讲理的模样,她只觉得很有趣。

在李京元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找阮清梦炫耀的时候,阮清梦却消失了。

“手下败将落荒而逃。”

李京元沾沾自喜过很长一段时间,突如其来的车祸却让她的心如坠深渊。

在得知沈苏方需要心脏移植后,李京元马不停蹄地多方打听关注捐献名单。

无意间却在同个医院病历单上发现了阮清梦的名字。

稍加打听,便知晓阮清梦的大概情况。

阮清梦是绝症,时日无多。

李京元认准阮清梦了。

16

医生曾经断言阮清梦活不过二十五岁。

阮清梦身上患有的遗传病全世界仅此两例,而那个人只活到了二十四岁。

这样的疾病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很容易生一些小病,且不能受伤。

她的凝血功能和免疫系统都有问题,简单的小伤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随着年龄增长,她体内的细胞也出现病变。

也确如医生所言,阮清梦没能活过二十五岁,她死在二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破天荒下了雪,这在南方并不常见。

她倒在血迹斑驳的马路上,看着漫天飞雪一点一点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死于绝症,她出了车祸。

好在李京元及时发现了她,把她送进了医院。

不过太迟了。

阮清梦的头部受到重创,尽管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同一时间,沈苏方被推进了手术室。

17

李京元已经神志不清,说话语无伦次,黑白颠倒。

“苏方,我没有害她,她真的是死于意外。”

“你不信我?”

李京元瘫坐在地上,死死拉扯着沈苏方的手臂,狠辣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沈苏方的眼睛。

沈苏方面无血色,不可思议地盯着形似疯魔的李京元。

“京元,你告诉我,我的心脏是怎么回事,阮清梦又是?”

“呵”,李京元一把甩开沈苏方,大声咆哮着。

“她死了,是我害的,不过是我害的又怎样?”

“我赢了,你沈苏方从今往后是我的了,是我李京元的了!”

李京元大笑起来,沈苏方气急甩了李京元一个耳光。

“李京元,你个疯子。”

与此同时,我打出两个电话。

李京元被我送到了精神病院,沈苏方被我送到了急症室。

也在同一天,我带着阮清梦到了海边。

这天是立春,阮清梦说她喜欢春天。

18

在阮清梦短暂的一生中,她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人。

她甚至都不爱她自己。

她自私淡薄,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仅有一次护住沈苏方,也是因为自己是将死之人。

唯一的私心,是对李京元的好奇。

阮清梦不理解,为什么李京元会如此执着地爱一个人?

可我也理解不了阮清梦。

作为陪在她生命最后的人,我想不通不近人情的她为什么会允许李京元每日来探望?

我不知道我在阮清梦的心底是个什么角色,我只得默认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朋友。

阮清梦年少成名,写了几部书都畅销大卖。

我羡慕她的才华,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

也是因为沈苏方的缘故,我有幸认识了阮清梦。

在病房陪着阮清梦的那些时光,我觉得很幸福。

阮清梦虽然待人接物冷漠,但一旦进入创作,便会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那时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打字,我陪在她身边听她口述环环相扣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怨怼天妒英才。

阮清梦却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听天由命就好。”

眼看着阮清梦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心下焦急却无济于事。

某一天,阮清梦递给我一个信封,嘱咐我好好保管,待她死后才能打开。

“那我一定不会打开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阮清梦抬手拨开我散落在额前的发,擦了擦我眼角的泪水。

“阿清,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了,不要哭。”

我握住阮清梦的手轻轻啜泣。

“阿清,拜托你一件事。”

“我死后,还请把我直接火化,我不要葬身地底被虫蚁啃食,被雨水泡发肿胀难看,更不要那些虚无的形式主义。”

“找个有风的天气把我扬出去吧!”

“阿清,若有下辈子,希望咱们能做一回亲姐妹。”

19

阮清梦出事的那天早上,她自己下床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

见到她时,我眼前一亮。

我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阮清梦,虽然病痛的折磨已经让她瘦骨嶙峋。

“阿清,这样好看吗?”

阮清梦穿着一条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在我面前提着裙摆转了一圈。

“好看,只是如今会冷哝!”

“好看就行!”

阮清梦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莫名剧烈跳动。

我叫住了她。

“阮清梦,我能抱一抱你吗?”

阮清梦没有回头,只是朝后挥了挥手。

“阿清,再见。”

我知道,她将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20

我坐在沈苏方的床前,把离婚协议书递给了他。

“苏方哥,我姐是治不好了,我父母的意思是不耽误你了。”

“你把字签了吧!”

沈苏方一语不发,直直地盯着离婚协议书。

“阿清,李京元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我把阮清梦给我的信封拿给了沈苏方。

里面赫然是一张器官捐献协议书。

沈苏方霎时红了眼,声音哽咽沙哑。

“阿清,求你,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她不在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阿清,我想见一见她。”

“你见不到她了,我送她到海边,想必现在,她已经归家了。”

“为什么?”

“苏方哥,何必那么执着呢?她从未爱过你!”

“我只是想同她说声谢谢和对不起。”

“她主动把心脏给了你,是希望你活下去的。”

“苏方哥,好好活下去吧!”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再给你一颗心脏了。”

“这也是她最后的心愿。”

21

天又开始放晴了,如瀑的暖阳透过玻璃窗射了进来。

李京元一言不发地盯着一束阳光,眼神由不聚焦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阮清梦。

那天是阮清梦自己出现在沈苏方的病房门口,主动找到了李京元。

李京元惊讶于她现时的活力,“你好了?”

“李京元,陪我出去散散步呗!”

此话一出,李京元突然紧张了起来,难道阮清梦察觉自己给她下药的事情了?

李京元在每次来看望阮清梦时带来的鸡汤里面,都添加了一味汤药。

这味药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是一味良药。

可对阮清梦这种凝血功能有问题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它能在不知不觉间慢效进一步破坏人体的凝血功能。

就算是精密的仪器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清梦身体本就虚弱,再连续一个半月时间里每天喝上一碗此类汤药,身体更加不行了。

为了沈苏方能顺利换取心脏,李京元已经不择手段。

出了医院,天上飘着小雪,她们来到一处静谧的公园,并肩坐在长椅上。

“李京元,你真的爱沈苏方吗?”

阮清梦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她想李京元能给她一个答案。

“当然。”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李京元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

“那要是他死了---”

“不会的。”

李京元一脸从容不迫,眼睛平视着远方。

“你就这么肯定?”

雪越下越大,阮清梦微微抬头,感知雪花落在脸上霎时融化间的丝丝凉意。

“李京元,沈苏方爱你吗?”

“不用你管。”

阮清梦偏过头看了看李京元。

“李京元,我能抱一抱你吗?”

李京元瞳孔微缩,应激似的转过头。

不等李京元作出回应,阮清梦拥着李京元,把头靠在李京元肩膀上。

李京元呆若木鸡,不敢动弹。

“怎么现在感觉你好像怕我了呢?”

好长一会儿,阮清梦放开她起身,“好冷,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李京元漫不经心跟在阮清梦身后,过斑马线的时候,一辆闯红灯的小轿车飞驰地向李京元驶来。

她来不及反应愣在原地,僵硬地抬手抱住了头。

阮清梦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李京元,李京元顺势往前一扑,倒在了两米开外的斑马线上。

“轰隆”一声响后,世界安静了半秒,紧接着四周传来叽叽喳喳不同的话语声。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拨打电话,有人在拍照。

李京元被人搀扶起来向惨烈的车祸现场靠近。

阮清梦倒在血泊中,目光涣散,直直地看向李京元这边。

李京元腿一软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沈苏方那天也是如此躺在血泊里。

他们都推开她救下了她。

此情此景,李京元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却莫名回荡着一句话。

那是刚刚阮清梦靠在她耳边说的。

“李京元,我亲爱的妹妹,如你所愿。”

恍惚间,李京元好像又见到了阮清梦。

她正一袭碎花裙站在那片光里,朝李京元温和地笑笑。

李京元朝阮清梦伸出手,却抓住了一片虚无。

“对不起,阿姐,对不起,我错了。”

李京元懊恼地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直到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再次睁开眼,李京元“呵呵”傻笑着,神情恍若一个天真的孩童。

这世上也再没有李京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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