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平静

                                 

  十二月份的皑皑白雪,笼罩着西凉镇。位于西凉中学西南方的西凉山,像是藏在白色面纱下惨白的脸,一条小路与学校后门衔接的小路互通,仿佛一根充满白色血液的血管接入平静的校园。

  瑞雪兆丰年,对于西凉镇的农民来说,这是好的一年,来年将会是粮食的大丰收,而好事也从不单行。今年,省政府响应国家号召,攻坚扶贫,又因西凉镇有着一段楚汉于此战斗过的历史,而被列为历史特色的重点建设。西凉百姓世世代代落叶归根于西凉山,可用于城镇化的建设,西凉山也不得不付出自己的血肉去组成一条条道路,一座座楼房。开采归开采,开矿者也会尽量避开山腰下散散落落的坟头,想着正在踏着通往富足小康的大路,人们也不会因为开采一座山丘而感到难以接受,除了西凉山西北脚下的孙守山。

  位于西凉水渠旁边的一间葬品店,就是孙守山的独居之处。今年元月中旬,一辆满载矿石的翻斗车颠落了一块石头,不偏不移的砸到了孙守山妻子的后背,破坏了她的中枢神经,造成下肢瘫痪,加上本身身子骨虚弱,在受了半年的痛苦之后,郁郁而终。或是忧愁或是长时间接触阴性之物,五十岁的孙守山身体削瘦,皮肤黝黑,一副八字胡示人以严肃,细黑的手指一直拨动着一圈核桃串。人们都管他叫孙守墓,因为时不时在山下种田的村民会看到孙守山夹着一包纸钱,不单是烧给自己的妻子,还会烧在几座无名氏的坟头上。镇上传说当年刘邦部下追杀楚兵,三位项王的手下忠义大将战死于此,虽两千多年过去了,世事沧海桑田,而此坟墓之土却不增不减,而孙守山,就是当年一名躲于此地而幸存的楚兵的后裔。这天冬日正亮,午饭过后,孙守山重复着最近的动作,站在门口,望着环着山腰的小公路,对着山腰的矿棚一阵咒骂。因为,他们轰隆的矿机声,打破了山丘往日的平静。

  机器敲打岩石的声音间间断断而又连连续续,山脚下西凉中学听得到这些清脆而有序的声音。也许受于这些哒哒哒声的扰乱,山清晓把看了小半的《尸魂》塞进了书包,他没有拿书签标注页码,因为这本从别人那拿来的恐怖小说并没有使他产生丝毫的恐惧感,也许是因为清明出生的他,被当地人称作"鬼胎",而不对鬼怪敏感,又或许他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怀着无趣的面容走出自习室,教室虽不暗淡,但与这耀眼的白雪相比,却是闷了许多。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的大,山清晓走向了花园,在一块没有被清理过的雪地上测试了下雪得深度,只见积雪埋没了他直立的手掌。也许是山上那摩尔斯电码般的哒哒声提醒了他,他把目光转向了山顶,望着这新生的"雪山",突然,山清晓想到去年小舅从东北带回来的一对卡宾雪板,对于中原来说,雪板这类物件顶多算个纪念品,质量再好也不会有机会发挥出它的性能,而眼前积雪这么厚,道路上的差不多都被清理了,而山上除了路上的雪被破坏了些,山间的小路应该保存尚好,这样雪板不就可以用得到了。山清晓迫不及待想去体验一下这用来看了良久的雪板 ,接着他把书包送回了宿舍,因为是周五,为了照顾远路同学和这些厚厚的积雪,最近的周五下午通常不上课,于是山清晓拿了电动车钥匙,去车棚取车。

                                  二

  学校的后门可以通向后山,学生宿舍楼沿着后门的小路,山清晓走近了四号公寓楼前侧的车棚,他左手扶了扶眼镜,右手同时从裤兜里掏出一块表链断开着的手表。山清晓昨晚用了两本畅销小说外加一元钱和读书社的一位挚友交换来这块手表,他最喜欢这只手表的背面,"中国陆军"几个显赫的刻字使他一见钟情,但那位同学手腕太细,山清晓便要来了备用的一节表链,不料拆卸中弄丢了表链连接的钢针,他也舍不得把这刚到手的手表搁置起来,于是就装在了口袋里面,回家后再找人修理。大概是已经到两点了……山清晓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指针,但一想到滑雪这种"新颖"的运动,心里越发的激动。突然,车棚了传来一阵沉闷的抨击声,打破了山清晓的兴奋泡沫,伴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走进了车棚,一股烟草味道在车棚内弥漫着。

  "谁在这儿?"山清晓声音厚实而坚定,因为他觉得,没有谁能动他这个一米八高的大壮个。

  无人应答。他稍感奇怪的走向自己车子,突然,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背后,山清晓猛的转身,身体猛的一耸,即使他胆大,即使这大白天,山清晓还是被眼前这胖胖的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男生吓了一跳。这个男生名叫于思,这个学期刚转入西凉中学,之前随家人生活在外地,而去年父亲带着他哥哥驾车送货,不幸出了致命的车祸,母亲才带他回归故乡,做点小生意可供他上学和弥补生活的津贴。父亲和哥哥的去世让本来就不自信的于思变得更加内敛,他经常偷偷的在角落里抽烟,或坐在校园小树林里或像是今天一样,在上午课间大休息时去了后山"思考。"他九八年出生,却因为在他出生之前已经有了一位大他三岁的哥哥,农村人更注重养儿防老,而当时农村的计划生育虽不是严格的一胎政策,但如果头胎是女孩,再有准生证的情况下方可再生一胎。于思的家境不算穷困,但如果生下这个二胎那么一罚,也只得落得家徒立壁了,听了亲戚家人的规劝,于思妈妈躲到东北生下于思,两年后才返回家乡,又随丈夫在外地过起了生活,零零年的人口普查,使得于思幸运获得了户口。长大点的于思似乎也懂得自己生命的不易,也随父亲去过的出生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山清晓从刚才的一惊中快速平静下来,持着莫名的眼神扫视着于思,他的右手指节渗透着红印,左手的正下方有他刚丢弃的烟头,一双圆眼正瞪直的看着自己。好在他俩认识,他们都在读书兴趣小组,每周三的下午他们俩会和其它组员一起听老师推荐阅读。

  "是你啊!你吓我一跳,问有人在吗,你也不应我一声,这又突然冒出来,诶,你手怎么了?"山清晓略带惊讶的说。

  于思连忙用左手盖住右手,"没什么,我刚才没听到,正在考虑一些事。你要牵车回家啊?"于思没表现出什么太多的感觉,压低了声音,只是把头转向了后山,看了两秒钟,又转了回来。

  "对啊,今年雪下了这么大,看着这厚厚的积雪,突然想起家里有一副我舅去年从东北带来的副雪板,想回家去取来,明天试试,哈哈,这玩意儿我们这儿可是几乎见不到,也没机会滑呀"山清晓说着似乎忘掉了刚才的场景,想着滑雪,一阵兴奋感又涌上心头。

  于思顿了片刻,依然压低了声音:"哦,来这儿试?"。

  "当然不是,雪那么喜人,但落在路上和校园里的免不了被铲除,或者被糟践。我看了下后山上的雪应该挺完整,那儿毕竟没多少人"

  "你要去山上?",于思的眼睛突然盯着山清晓,瞳孔的黑色仿佛是激动的搅起的漩涡融合着黑暗形成的黑色,还未等山清晓回答,又接着说:"我出生在黑龙江,我曾在黑龙江的亚布力滑雪场滑过雪。"

  山清晓也是惊喜,顿时觉得他俩不只是在读书上感兴趣:"太好了,你明天不回家吧,我去拿来,明天我们一起玩,你教教我。"

  "明天?"于思顿了两秒钟"明天恐怕就滑不起来了,昨日雪停了,今天上午感觉都挺晴,明天依然晴天,雪可能会变薄而且结冰。我觉得还是今天去吧。"

  "啊……我平时回家要四十多分钟,这会儿路上雪滑,尽快一个小时之内到家,两个小时来回。回来也都四点多了,到下傍晚了都,还怎么玩。"

  于思再次转向了山腰:"你看到那个矿棚了吗?"见山清晓点了点头。于思接着说:"那儿有一个投射灯,从傍晚开起,沿着山路顺下的山坡都可以照的很明朗,而那块山坡上的雪没人破坏,你可以在那滑,滑到晚上。就是天太黑,怕你……"于思慢慢看了看山清晓。

  山清晓轻轻的思考了一下:晚上倒不怕,山上的坟头挺让人发毛,可自己怕这些所谓的鬼怪吗?更何况于思这么乐意陪着,想必也是滑雪的爱好者,可能真的是志同道合吧,虽然读书会只是相识,也许经历这次可以去熟识,交个这样的朋友,未尝不是件欢喜事。于是很乐意的对于思说"没事,我胆儿大着呢。那咱们约好咯?"

  "好的,那两小时后我们在后门相见。"山清晓沿着小路骑向了后门。看着山清晓远去的背影,于思紧握着颤抖的右拳,一阵激动从于思的体内涌出来,却只充得他嘴角一笑。脚下的烟头熄灭了,另一团黑暗中升起的火苗却慢慢燃烧起来。

                                三

  山清晓彻底走开了。于思缓着脚步走向后门,掌指关节不止有红印,甚至有些擦皮,或许是神经已麻木,或者是人心在和这冰天雪地共享着温度,他丝毫没有在意这只手。午饭后的于思开始渐渐陷入沉思,这是他两周多以来形成的习惯。上午的一切那么清醒:晴日当空、白雪连绵,他甚至想去咏叹这冬日的惬意,可每当午饭过后,他的思想开始掉头,仿佛每天这一刻开始,世界开始发生了颠倒……各种烦恼在心底汇聚,随着思考的加速与反复,烦恼已不再只是烦恼,而成为大脑深度思考的结果——怨气。凭什么出生艰难的是我,遭遇不幸的是我的家人!你们那冷漠的同情无非就是对我的嘲笑!你们不该拥有你们所拥有的幸福!这些怨气像是这周围冰冷的空气般无休止的缠绕着。凌乱的心加快了他的步伐,他快速走向四号公寓,取走了宿舍床底下的几根香烟,靠着车棚的木支柱与几辆自行车的掩护,偷偷抽着烟,狠狠的想着事。事情越想越没节奏,而后山有序的矿机声仿佛在与自己叫板,顿时于思猛得愤怒起来,用力捶了一下身后的木支柱,只觉得两耳发懵,头脑依然混乱,直到山清晓的声音出现。眼下于思制造了这个约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今天晚上去后山,而不是明天。来到了后门,看着西凉山,一看就是二十多分钟,面对出入同学的疑问,他只回答一句:我在等人……

  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冷,渐起的寒风似乎僵住了于思的目光,乍的一暗,又渐出光明,伴随这先暗后明,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走近,于思还没等看清他的脸,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是于思吧?

  那人影越来越清晰,于思认清了那张削瘦的脸:"孙老板?"眼前这个黝黑的男人正是孙守山,去年父亲和哥哥去世办葬礼用的殉葬品都是从他家置办的。通过那次接触,于思就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古怪,他的声音并不像朴实的农民那样雄厚,相反却有一些阴险般的尖锐,透过他的深黑色瞳孔的丹凤眼,于思接收到眼神映射出来的甚似强大的内心。于思抬头看了看后山,又把目光锁在孙守山身上,眼前的孙守山双手空空,双臂抱于胸前。"你找我有什么事?"

  "哈哈,难道,你不是在等我吗?"孙守山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于思,抱着双臂,将上半身转向了后山。

  "嗯?我等你干什么?我在等我同学。"于思看着孙守山转动了身体,将目光也瞥向了西凉山。

  "不……你在等着我,因为,我们都想去山上。对吗?今天上午矿场制定修改计划,中午过后,整个单位暂时停工,只有一个瘦弱的监工留下来照看着。他们的投射灯今晚不会开了,没有灯光照着,恐怕你那位同学,就不会答应来陪你上山了,何不陪我先走一趟?"

  于思心底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山上?"

  孙守山轻轻踱了两步,放慢了语速:"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命运的不公、生活的坎坷。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受先祖之命,一直守护着三位将军的碑墓,而我和他们阴阳相通,他们已经将全乡里的信息传入我的耳目之中。而你本应该尽享美满之家,却因为村里小人聚集,邪风作祟,他们趁你们远离家乡而窃取你的福运,打破原本你应该拥有的平静,而使他们的生活风调雨顺。就像那个山清晓,可以从你的出生地窃来雪板,又要在你的面前尽显那原本该属于你的乐趣,他和那些人一样!他们没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平静!"

  于思紧绷的脸弑去了一丝丝猜疑,因为他听到了心声。他暗黑的瞳孔里,又多了一份冷色:"你找我做什么?"

  孙守山狡笑道:"我们一起去后山,你去开灯等你同学,我去问候一下棚里的监工,他们的矿机打乱了我们太多的平静,不是吗?"说罢,孙守山的目光又投掷在于思的右手上。

  于思的右手不知不觉又握成了拳头,又用左手抚摸了一下掌指关节似乎冷却的血印,双目注视着后山,慢慢将微微颤抖的两只手放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好……现在几点了?"

  孙守山看了下手表,然后竖伸展着放下黝黑的双手:"刚过两点五十"

  "我四点之前要把灯打开,现在我回去准备些东西,三点半我们再会合。"

  孙守山用一边嘴角挤出了微笑:"行,我先去拜拜先祖,到时候我会在山腰公路口等你。"

  后山传来的寒风,没有呼啸,只是貌似安静的萦绕着,或许是于思走的太急促,只听见这寒风中传来同一种音色的咯吱声。

                                 

    山清晓的家位于西凉镇西村,每次回家、返校都会经过山脚下的西凉渠。由于地势自南向北逐渐降低,所以西凉渠反向依次增高,且成桥状,下方亦有拱,拱随高度的增加而增大,最北面的一个大拱足以通车通路,前年新农村建设时,在这修了条东西走向的水泥路,可是与经不起满载的翻斗车来回碾压,尤其在新路与旧路的垂直交叉处,出现了凌乱的裂缝,新路很快变成了旧路。

  山清晓正在这条小路慢速骑行,两边的麦地已被大雪覆盖,软绵绵的伸展到西凉山顶,稚嫩的麦苗在这润洁的襁褓下悄然生长,雪层下盎然的生机掺合着晶莹的雪光顺着柔和的冬风浸透山清晓的心底,映射出一份红润的微笑。

  近一个小时前,山清晓向家人抛了一个搪塞的理由,然后将三十多斤的装备横着放在了电动车搁脚的面板上,便匆匆上路,在西村村口的一家车行将电动车快充了十分钟以防电量不足。人心情好时,轻松的情绪仿佛会加快时间行进的速度,山清晓早已把自己滑雪时的姿态在脑海里演练了诸多遍,平滑、冲刺、刹车……转眼间"西凉渠"三个正楷大字已映入眼帘,再沿路行驶十多分钟就可以抵达学校后门。

  随着车子逐渐接近西凉渠,山清晓看到了学校的西墙:眼下重要的是注意下时间,毕竟于思在等着,不能让人家陪着自己玩,自己却超时。于思右手转动了下车把,稍微加速,利用这惯性的时间,快而轻地伸入裤兜摸索手表,左手稍加用力扶住车把以维持平衡,可这短暂的稳定随即被路上爪状的裂痕抓破。车轮压入裂缝,车头猛得左晃,于思本能的将左脚踩在地面上来支撑,可是整包装备因为左脚的力量过大,突然右倾,随着平衡再次被打破,车底离出了裂缝,又在冰水面打了滑,右手放在右边的裤兜刚要拿出,人和车就狠狠的摔向右前方。山清晓只觉得眼前一暗,脸,身体相继陷入刺骨的冰冷中,之前萦绕脑海里的美好,戛然而止。就像那只摔在冰水里面手表的指针将要停止转动一样……

  山清晓慢慢睁开眼睛,阳光突然变得微弱,寒风卷集呼啸,四周白茫茫一片,西凉渠的灰黑色就变得异常显眼。以往空旷的大拱中,垂直挂着一段段白绫,伴随着寒风的呼啸肆意摆动,忽隐忽现,在这"门帘"的后面仿佛有一个人飘在空中。山清晓迅速抓起地上的眼镜,戴上之后,他瞪直了双眼:一具身着白衣的尸体,被一根白绫勒住脖子,吊在了西凉渠上。山清晓不知觉地冷汗直冒,浑身打颤,因为眼前的这具尸体,与那几段《尸魂》所描述的尸体相差无几。他的心底揪起来从未有过的慌张,双手抓着空气,起身就跑,不料一段白绫顷刻间便追身飞来,宽大的缎布勒住他的头部,又一层层缠绕着,山清晓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脸上又如砂纸打磨般的疼……

  山清晓身体猛得一晃,仿佛踩空了楼梯,床头木柜上眼镜掉到了耳朵旁边,他悠悠地拿起了眼镜,勉强扣在眼眶上。山清晓兀的走出了那吓人的梦境,他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副硬木板床上面,而右脸有擦伤,火辣辣的疼。屋子里面凌乱的摆放着一些打开着的花圈,柜子上摆放着一些上供添坟装饰用的假花,还有一包包叠好的棺布、寿衣。山清晓坐了起来看了这一切,屋内隐约散发着一股烧东西的味道,不禁觉得阴森森的,正当他站起来转身要走,突然直视到一张遗照,里面的中年女人也在直视着他。一瞬间,山清晓不禁觉得全身发毛,后背冷汗直冒。

                                  五

  于思掏出钥匙开了宿舍的锁,进屋后又伸头看了看走廊无人,将门闩插上之后,立即又去开了物品柜的锁,一把刀刃长有十多公分的匕首正倚靠着内壁。于思每天下午都会揣着这把匕首,而他从来没当着别人面掏出来过——至少没人发现过,这把匕首对他来说是一种安全感。每天的这段时间都是于思最脆弱的时段,别人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是值得去深究的。他觉得别人看着他笑,是在嘲笑他的外貌;别人背着他笑,是在嘲笑他的身世;别人不对他笑,定是这人对他怀恨有心。上周日下午返校,于思最后一个来到宿舍,在他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几个室友在聊天,他清晰得听到下铺室友的一句话:他这么愣,竟然还能在学校学习。于思转身离开了宿舍,但这句话在刚才那一刻已经成为落入河中的石块,而他想象那句话所运用的思维,就像那涟漪一样扩散着。终于,他想通了:这些人不该在背后议论他。但他需要一个验证——凌晨两点,于思拿着这把匕首,蹲在下铺的床前,把耳朵贴近了那位舍友的嘴巴,他需要听,听有没有关于他的梦语。幸运的是那舍友只是酣睡着,没有说一句梦话,这把刀也没派上用场。尽管当时他们只是在谈论《阿甘正传》里,阿甘上学的片段。于思盯着这把刀,轻轻地抚摸着,仿佛要用这把刀去完成一项使命,或者,是去获得那份平静。 于思把匕首刀尖朝内,装进了羽绒服与衬衣之间的右袖缝中,然后走到宿舍内的窗口,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后山,他只是安静地望着。

  咚!咚!咚!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于思片刻的平静。"谁在里面?开门,怎么还把门插上"门外接着传来李飞催促声。李飞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读书小组的组员。个头虽不高,却有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尤其那双精锐的眼睛。李飞的愿意正是能当上一名飞行员,也不会辜负"李飞"这个名字,而李飞的床铺在于思的对面,两人经常会"对上眼",于思甚至会对这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惊恐,仿佛那双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于思撸开了左手袖管,看时间差不多两点二十了,便过去开了门,两人再次对上了眼。

  "是你在里面啊……你也不回去了?"

  "嗯,我有事,先出去了。"于思侧着头,切断了对视,然后瞥了一眼李飞,双手插入口袋,径直走向了出口。李飞看了一眼于思的背影,然后进屋后换上了拖鞋,找了块抹布,到窗户下的盥洗盆去擦拭刚换下的雪地鞋。望着窗外满满半面山丘的积雪,一丝惬意溜进李飞的心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皑皑白雪也显得有些灰蒙蒙。于思沿着学校后门的小路走向山上小公路入口。

                                 

  西凉山上的那条公路呈钩状,从入口到弯角大约有十五分钟的步程,那间矿棚小屋正是建在弯角的旁边,从矿棚处往下看,目光横扫着整个扇形坡面,包括那三座正对着棚屋的土坟。平静的山上散落着一些松树,天空逐渐变得灰暗,或许是树太少,没有多少发声的动物,又或许是它们不忍打破这份静。

  于思来到了公路口,却不见孙守山的身影,他又看了看手表,刚好已经到了三点三十分。孙守山说要去拜先祖,现在应该在山腰处。想到这儿于思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走了大半,发现不远处与自己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山坡上有几点火光。于思突然像是被火光吸住了魂儿,呆呆地看着,只觉得那火光越来越大,却又越来越模糊,然后烧光了自己的一切。……于思慢慢闭合了双眼,再睁开时,孙守山已经站在面前。

  "呦,你上来了呀,我刚想下去找你。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给先祖点上了蜡烛,所以耽误了点时间。"还是那种尖锐的嗓音。

  "什么日子?"

  "今天,将是整个冬天积雪最多的一天,先祖们也体验这寓意丰收的一天。"

  "体验?"于思捎带疑问,却面无表情。

  "哈哈,再过几分钟,等上去了,你就知道了。"孙守山边往上走边笑着说。

  于思又看了眼那几座坟头,似乎他感受到孙守山的意图,当一个人看透了别人的思想时,也就不会为他所要做奇怪事而感到惊异:"好,上去吧。"

  两人又往上走了一段,天色比刚才更暗了点,寂静的铁皮棚屋亮起了灯光。

  "三点四十三了,开灯之后你可能会迟到哦"孙守山看了看手表。

  "他不害怕这个时候上山"于思近似淡定的说。

  "他竟然不害怕?没事,我们不害怕就行!"孙守山露出模糊的笑容。

  短短几分钟,两人一前一后已经来到了小屋的外围,孙守山转身对于思说:"我进去安置安置他们,你去找你的开关。"

  "你要怎么安置?"

  "那要问问三位先祖了。"

                               

    孙守山直接走进休息室,于思则走向休息室西边的控制室。指向山丘北半坡的投射灯开关在入门的第一个控制面板上,于思很容易找到了,于此同时,隔壁传来了孙守山狡笑着的声音:你好好睡着,等着接受先祖的安置吧!然而只是孙守山的声音,却没有一点监工的回应。于思开了灯,然后走出控制室,走向了公路的弯角处,在这儿依然听得到里面孙守山的声音,只不过他此刻讲的内容,更像是一位道长开坛作法所念的咒语。

  高高的投射灯照得下坡一片光亮,于思沿着灯光看了看下面的光明区,以前山上常有人走的小路上铺满了整洁的雪,这里既不陡,又平整,很适合滑雪。接着又用目光扫了一会儿这个光明区,他需要找到最合适的一块地点。于思不禁又轻轻碰了下袖筒里的匕首,感受它的存在,然后他盯着这片山丘,又陷入了沉思。

  突然,铁皮屋内安静了下来,而一种安静却容易打破另一种安静。于思就是被这突然的安静从沉思里拉了出来,他按了一下手表的夜光灯,已经三点五十四分了。于思起身要往公路下走,这样借着投射灯,山清晓差不多可以看得到自己,当于思站起来的时候,右手手腕再次感受到了匕首的刀身,这把刀已经融合了他的体温,却依然那么冰凉。于思正往回走,在与那三座坟墓水平的路段处,停住了脚步,他盯着坟墓边那几点火光,越发觉得这光亮有些蹊跷,怔的一下回头看了看铁皮屋,里面孙守山的声音为什么会消失?忽然之间,三点火光逐渐膨胀变大,化为红色火球升入空中,相互交织缠绕着飘向棚屋。

    于思转过身子,盯着三只火球走向小屋。只见三只火球交映穿进屋内,于思加快了速度走到了小屋门口,面向南休息室的门,是打开着的。于思慢慢把身子探进屋内,孙守山已经不见了。突然伴着一阵嘈杂而凶怒的吼叫声,正在屋内悬浮的三只足球大小的火球,突然从缠绕状态分散开来,像是各自占了三角形的一个顶点,并且开始像下移动,拉长的踪迹逐渐变蓝,形成了三把冷色的刀刃。霎那间,三把蓝刃飞向到了床铺上空,紧接着迅速落下,利落地穿入了监工的身体,在监工的身体周围,顿时升起一阵银灰色薄雾,像是监工被击碎的魂魄。屋内的吼叫声消失了,转为利刃的火球也消失了,只剩下于思呆呆地愣在这儿。

  莫非这就是孙守山所说的安置?从始至终,那监工没得到丝毫的动弹,于思盯着被子下盖着的监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那监工用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惊恐而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被子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顿时,一阵恐惧袭来,于思转身跑了出去。

                                 

  "小伙子,你醒了啊。"一个声音尖锐却夹杂着温柔。

  山清晓刚被这遗像吓得不轻,身后突然传来的这句话又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很快定了神:眼前这个男人不正是西凉渠旁葬品店的老板?之前每每回家路过这儿,经常可以看见这人坐在门口搓着一串念珠,一脸严肃庄重的样子,而即使是路过他的葬品店,也会觉得有些阴森,难道刚才自己躺在他家的葬品店里面?山清晓惊讶地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孙守山微笑着,虽然看起来和长得这张严肃的脸有些不协调:"刚才我从山上下来,看见你躺在门前的路上摔倒了,赶过去发现你昏了,就把你带了进来。"

  山清晓若摸了摸脸,脸上的擦伤还是那么疼:"我记得我当时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东西,另一只手骑车,然后车子滑倒了,接着……就不知道了。"

  "脸感觉怎么样了,我这家里也没有什么消毒碘酒之类的东西……不过看你挺面熟,应该是经常从这儿路过吧?"孙守山说着便走近了山清晓。

  从他家门口路过了这么多次,从未想过要和他说上话,也没想过会进他的家,更没想过他会救了自己命,眼前一向让他觉得严肃古板的人,竟然是这么的温和。想到这儿,山清晓越发的感激:我还好,十分感谢您,孙……叔叔,是吧,我听说过您!"

  "我一直守着山上的墓?所以人家叫我孙守墓?"孙守山近似自嘲地说。

  "嗯……这也是一种信仰嘛,说明您比较有恒心。"山清晓略显尴尬,眼睛转往了别处。"

  "唉。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些关于鬼怪的故弄玄虚罢了。"

  "傍晚您一个人去坟头上,真不害怕啊?"

  "干我们这行的怎么会怕这些,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孙守山表情有些严肃。

  "对呀,我一直也不相信有什么鬼怪,可刚才做了个恶梦,确实吓了我一跳。"山清晓紧接着说。

  孙守山若有所悟:"哦,是啊,你只昏了一小会儿就做了个恶梦啊。"

  "嗯?有多久啊?"

  "只有……几分钟吧,多亏你这体格壮啊,要是瘦弱的话,指不定要昏多久呢!哦,对了,说到时间……"孙守山从右手口袋里取出那块断链手表"这是你的手表吧,刚才在你摔倒的地方捡的,光忙着带你进来了,也没腾出手拿着这块表,就先装进了口袋"说罢,孙守山用两只手把手表递给了山清晓。

  山清晓接过手表看了几眼:"对,是我的……咦?这表针怎么不动了。"

  "哦?我看看。"孙守山凑了过来"这种手表是装电子的,应该不是防水的吧,刚才就是在冰水里泡着。你看这时间,四点零二,应该就是你摔倒的时间。"

  "唉呀,表带就是被我不小心弄断的,现在倒好,走也不走了。算了,我看看改天能不能拿去修。现在几点了啊?"

  孙守山侧身指了之墙上的钟表:"你看看,刚过四点十分,所以你大概昏了十分钟吧。"

  山清晓顺着孙守山的手指,看见他灰黑的手指起了冻疮,手背上有几处裂痕,灰色袖子侧面有些褐色,大概是把自己带进来的时候在自己擦破的脸上蹭到的。山清晓扶了扶眼镜:"啊!我迟到了,也不知道于思会不会还在等我。"

  "于思?个头不高,胖胖的那个男孩?"

  "是啊,您认识他?"山清晓有些惊讶的问。

  "这个孩子挺可怜,父亲哥哥都意外去世了,我也是去年给他们置办葬品见过他几面,他总是坐在角落沉思着,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诶,刚才我在山腰坟前点亮灯烛后,看见山腰小公路上的一个人挺像他的,他还往我这儿看了会儿,然后往山上去了。"孙守山回忆着说。

  "你是说他现在在山上?我和他约好四点在校门口见的。"

  "我平时三点半上山,到地方也差不多只用十分钟,所以当时应该是三点四十左右吧。天都要黑了,他往山上去干嘛呢。"

  山清晓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脸伤:"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吧"他尊敬而又充满感激地看着孙守山:"改日再来好好感谢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告别再见的话,山清晓把滑雪装备寄存于此,然后骑着电动车,往学校方向去了。孙守山转身走回屋内,脸上露挂着得意的微笑。

                                  九

    随着夜幕降临,天空中竟又飘起了雪花。山清晓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学校后门,朦胧看见门前站着两个人,他走近了看,原来是李飞和一位瘦瘦的中年妇人在交谈。在读书小组里,山清晓和李飞最合得来,他们俩不仅喜欢读书,也经常在一起打球。而那妇人,却不曾熟悉,她身着丝棉袄裤,戴着厚厚手套,左手拿着个手电筒,右手拎着一个饭盒。

  李飞望见山清晓,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清晓?你也没回家啊?"

  "是啊,我刚从家里面过来。"山清晓将目光顺着李飞转向了妇人。

  "哦,这是我同村的赵大娘,去山上给我大爷送饭,他在那儿当监工正巧帮我妈给我带句话。"李飞介绍着。

  山清晓与妇人打了声招呼,目光随意地摆向了山上,山腰半坡已如白昼,但白色的灯照着白色的雪,一切会显得那么纯净,却又那么的煞白。他扶了扶眼镜,模糊地看到山腰处似乎有一个晃动的人影,但是阴天飘雪,本身有些散光,也就当成了错觉。

  "小伙子,你脸怎么了?"赵大娘问道。

  李飞也凑过来看了看:"你骑车摔倒了?现在路上很滑,所以我这周才不回家嘞。不碍事吧?"

  山清晓下意识又摸了下擦伤的脸,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在这寒风的吹拂下,显得冰凉刺骨:"这没啥事。诶,李飞,我和你宿舍的于思约好在这儿等着的,不过我听说他刚才去山上了,你看见了没?"山清晓转向李飞。

  "是的,刚才我从宿舍的窗口看见他往山上去了,这天都快黑了,不知道他去干嘛。"李飞挂着一丝惊讶。

  "那我去山上找他吧。"山清晓稍稍犹豫着。

  "你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

  "倒也不是,只是如果他在那儿等我的话,我在这儿呆着也不太好。"

  妇人望了眼他们,然后又看了看西凉山:"今天下午开始停工,就剩我家里人一个在那,所以我去给他送点饭。今天山上灯开得挺早,路上也亮堂,如果我看见你那同学,我帮你叫下来?"

  山清晓略微喜悦地说道:"可以吗?那麻烦您了!他叫于思。"

  妇人走向山去,李飞用略显疑惑的语气问山清晓:"你等于思干嘛?"

  "他会滑雪,我准备把雪板拿来,他教我滑。不过刚才来的路上摔倒了,也受伤了,滑不了,但是我得来告诉他。"

  "现在滑?天都黑了啊,为什么不明天去,又没课?"

  "我也觉得明天去比较合适,不过他说明天会晴天,雪可能会化。不过……"山清晓伸开手掌,举在面前,几片雪花落在了手套上:"现在怎么开始下雪了。"

  李飞掏出了手机,划开屏幕,打开了天气app:"明天有雪啊,你看。"

  山清晓有些惊讶,似乎事情不太对劲。

  接着,李飞环视了下,见四周无人,调底了音量对山清晓说:"清晓,你知道吗,于思这人有点奇怪。"

  "嗯?"

  "刚才我回宿舍,他一个人在宿舍里面将门反锁,不知在干什么,觉得鬼鬼祟祟。"

  ‘‘我对他不是很了解,只是在我们读书小组认识。’’

  ‘‘对,他很喜欢看书,但他太少与别人交往了,虽然同为室友一年了,我还是不了解他。每次我们宿舍几个室友在一起聊天,他很少参与,更多的只是听,似乎是在思考。’’

  山清晓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车棚碰见于思的场景,看着山坡:‘‘他现在在山上干嘛呢?’’

  李飞看了看山清晓脸上的伤,同情地说道:‘‘我陪你在这儿等他吧。’’

  山清晓点了点头。两人便站在后门的门檐下等着。

                                  十

  于思从铁皮小屋快速走出以后,又往山下走去,沿着小公路走着,眼睛不时瞅向左边山坡,似乎走得越快,寒风的呼啸声会越大,又像是野鬼抓住冤魂的吼叫声。渐落的雪花落在于思的身上,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散落下得雪花在加速落下,越往上越是密集,一阵眩晕感充斥着于思的脑中,不禁脚下发软,似乎坠入了万丈深渊。

  ‘‘你是于思吧?’’突然一个声音把于思从眩晕的黑暗里拉回了光明区。瞬间他的视线变得清晰,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公路东边边缘护栏旁,眼下正是十多米的陡坡,于思迅速收回了身子,撤回了这倾倒之势,刚把头转过来,一张人脸又正对着脸前。

  ‘‘你是谁?’’于思吓了一跳,用略微颤抖着的语气说。

  ‘‘我去前面棚屋送饭,刚才在中学后门,你同学让我看见你的话顺便叫你回去。’’

  "山清晓?"于思紧接着用手指着身后的屋子问道:"你要去那个屋子?"

  还未等妇人回答,于思急促而恐慌着说:"屋里有恶鬼,变成了刀,杀死了里面的监工。"他突然把目光直对着妇人的脸,瞪圆了眼睛,慢慢得说:"你不能去!不能去!"

  妇人吓得神情麻木,两手一软,饭盒掉了下来,稍稍顿了片刻,就立即大声呼唤着监工的姓名,跑向小屋。刚经过于思一个身位,于思突然抓住她后摆的手臂,用力把她拉回来,妇人却脚底一滑,双腿甩向了空中,整个身体向后大幅度仰了过去,整个上半身飞跃了矮矮的护栏。于思被惯性带倒在地,惊愕地看着妇人摔下了陡坡。

  一声凄惨的尖叫声传到了校后门。

  李飞和山清晓被这回声惊了一下,即使不是很清晰,但现在已经进入黑夜,夜的平静,最容易被撕破。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把目光转到了山上。

  "是赵大娘!"李飞立刻辩识出那个声音,两眼直盯着山坡,寻找声音的来源:"快看!山腰上有个人影!"

  山清晓扶了扶眼镜,随即挺出身体:"快,我们去山上看看。"

  很快,两人到达了山腰,眼前是赵大娘的饭盒,盖子已经被摔开,里面的饭散落一地,而东边护栏凌乱的脚印让两人不禁感到惊异。李飞掏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慢慢地移向护栏外,仿佛这坡下会有意想不到的恐怖情形,而却又是意料之中的灾难。

  那段山坡比较陡,西边的投射灯的光线也被这陡坡挡了下来,而手机的闪光灯也只能照到两三米内的距离。李飞照了照坡下,眼神也跟着寻找了几下,可眼下还只是一片黑暗,正当他放下手机,想要收回身子时,突然坡下有了份光亮,晃动了几下。李飞定睛细看,那是手电筒的光线,沿着手电筒光晕的边缘,李飞隐约看到了躺着的人影。他对着坡下,用着惶恐的声音大声喊道:"赵大娘!是你吗!赵大娘!"

  一旁的山清晓,也迅速探过身子看着陡坡下面,但他只能看到下面有些光亮,看着李飞的神情,山清晓也渐渐感觉到了恐慌:"李飞,你看得清楚,是赵大娘吗?"

  "是赵大娘!她来找我时就是打着手电筒。"李飞收住了恐惧的神色,又镇静地说:"你去山上通知她的丈夫,我来报警。"

  说罢,李飞拨了号码,山清晓则跑向了小屋。雪没有越下越大,山色也没有越来越凝重,只是今天这刚降临的夜幕,已不如往常。

                                十一

    山清晓赶到了小屋门口,屋的门是打开着的,里面的灯亮着,却没有一点人声杂语。情况紧急,不容得再敲门费时,山清晓边冲进屋子,边大声喊到:"快来人,赵大娘摔下了……"

  未等山清晓说完,眼前的一幕令他双腿发软:一个人躺在床上,铺在身上的被子满是血迹,可以看出几处血色更深的孔状,连床沿下也有摊摊凝结的血水,更显眼的,是一把笔直插在胸膛中央的匕首。整个屋子弥漫死的寂静。山清晓不由得浑身颤抖,仿佛又进入了傍晚所做的那个梦,他转身跑出门外,不料一只脚绊倒了门槛,几乎是飞向了门外,山清晓再次摔在了雪路上,还好有双手支撑,山清晓护住了已经受伤的脸。正当他双手支地想要爬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右手抓到一串东西,人在紧张的时候,抓住一些东西会觉得一些放松,这时发懵的山清晓也没管太多,拿着那物件便跑下山去。

  李飞正在焦急的对着山坡下叫喊赵大娘,突见山清晓踉跄的跑来,李飞忙上前迎接:"清晓!怎么了?"

  "快,快报警,小屋里那个人被杀了,到处都是血!"山清晓上气不接下气并且用着颤抖的声音说着。

  "啊!"李飞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仿佛他也被拉入了那场恶梦。两人再次拨通了电话,随后丢了魂似的,呆呆的站在路边。

  " 于思!"沉默了几分钟,李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思上了山,他现在怎么不见了!"

  山清晓由疑惑转为了惊异,若有所悟地说道:"难道是……于思!"

  惊悚的气息在无声的弥漫着,穿越了山腰,来到了西凉渠。在这里,于思正坐在最南面西凉渠的矮段,抽着烟,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我把她推下了山坡?不是!那时鬼魂在附近,一定是鬼魂推下的她!鬼魂?孙守墓呢?他召唤的鬼魂!

  想到这儿,于思把头转向了西凉渠最北段旁边的葬品店,里面亮着暗黄的日光灯,于思深吸了一口仅剩一小段的烟头,缓缓对着那间屋子,吐出了烟云。

                              十二

    伴随着急促的警笛声,两辆警车、一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相继来到了山下。随即,山清晓和李飞向几名公安人员跑了过来:"赵大娘在那段山坡下。"顺着李飞手指方向,其中一位瘦高的警官吩咐另一名警官立即指挥几名官兵展开营救,消防车开上了山腰,用投射灯照亮整个坡底,赵大娘蜷卧在地上,已经失去知觉,地上满是积雪,遮住了里面的碎石。几名医护人员在消防车旁守候。 与此同时,瘦高警官带着三个人随着山清晓赶上了小屋。

  瘦高警官等人进入屋内,山清晓在门口踌躇着。几名警察看到尸体后,无一不震惊,至少在他们在职以来,西凉镇没有发生过凶杀案,更不用说看到这么残忍死法的尸体了。瘦高警官领头,各自戴着皮手套,慢慢走向尸体,有意避开地上的血块。死者眼睛半睁,被子半遮着颈部,整个颈部已被血液浸满,但可以依稀看到有一处割口,被子上正对胸口正中位置处有一把匕首,两边近似对称处各有一处血洞。一名警察从各个位置,用相机详细的记录了下来这一幕惨状,以及屋内其它布置。那死去而半睁着的双眼不禁使他们觉得一阵惊异,因为那双眼睛,仿佛直视过恐惧,又布满了难以挣扎的绝望。

  几分钟后,瘦高警官走出了门口,对其中一名警察说:"先封锁现场。"山清晓正在门外墙边,瘦高警官又走了过去:"是你们发现的尸体?"

  "是……的,我是来喊人去救赵大娘,这屋里的人和赵大娘是夫妻,然后……"山清晓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们是学生?"

  "对,我和他都是西凉中学的学生。"

  "凶手作案手段及其凶残,我立即回去召开重案组会议。小赵,小张,你们俩留下来看守现场。"瘦高警官回头对其中两人说,接着又转向了山清晓:"你和你的同学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山下传来救护车的警笛以及渐远闪烁的蓝光。几人快速的走向山下,那名指挥的警官也迎了上来:"刘队长,伤者已经被救了上了,但处于昏迷状态,已经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了。"

  瘦高警官没有停住脚步,边往下走边说:"辛苦了,王副队长,你还要派人去医院守着,等着伤者醒来通知我,我需要一些调查。"

  随后,几人一起来到山下,搭上警车,当警车刚路过中学后门,坐在车后排左窗位置的李飞突然喊了一声,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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