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一暑假那年，江岸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回了老家南昌。其实就读的学校离南昌并不远，景德镇到南昌的火车也就五个小时左右，但因着爸妈都已经迁来了景德镇，老家就还剩着爷爷奶奶还有小叔一家人在，寒假过年他并没有回老家。

出火车站的那一刻，并没有预料中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但和一年前也没什么变化，不拥挤的人潮，还没翻新的房屋一眼望去显得城市有些老旧，原本位于市中心的火车站也因新城区的开发渐渐偏离了繁华。

说不出什么感觉，离开并没有太长时间，但毕竟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生于此养于此长于此，每一栋建筑都能勾起曾经的回忆。

路过古玩城时，江岸迟疑了几秒，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城门口大部分都是来这里做生意的新疆人，面前摆着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以石和木为主，虽然开口都是几十几百，一般会讨价的人十块钱就能淘一件。从小逛到大早就没了新意，往里走普遍都是本地人，叫卖声不断，而江岸要找的是里面的赌石场。

江岸从小就喜欢收集石头，千奇百怪，初中时发现了这个赌石场后每个月都会特意留二十块钱来这里淘一块石头，却从来不砸碎也不打磨。也自知买遍了场里所有的石头也不见得能找到一块价值不菲的，只是单纯觉得这里面的石头比较新颖罢了。

想到这里，江岸已经走到了赌石场门口，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上烫金的三个大字，微微一笑，第一次感觉到了熟悉。

自己的名字还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岸本能的回头，就见不远处站在的女生朝他挥手，咧嘴笑时除了两个小梨涡还有两颗小虎牙，简单的马尾和套装依然有着当年初见时小女生池年年的影子。

他突然记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池年年背对着他说:江岸，你信不信，无论把你丢到哪个人群，只要你在里面，我一定瞄一眼就能把你找出来。

而下一句是，可是你呢。

他知道，他不能，哪怕是现在，池年年和当初并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再回头，他都没有在第一刻确定，这个人，是她。

2.

天色还早，池年年央着江岸陪她在市里逛会儿，江岸没有拒绝，毕竟有个熟人陪着，总比自己一个人晃荡来得好。

从古玩城出来后，两人绕着绳金塔走了一圈，江岸一直在旁边听着池年年讲这一年新发生的事，偶尔在她反问一句你呢的时候随意提了几件大学的事情和几个新校友，累了的时候便在草坪的椅子上歇着，一直到周围亮起了橘黄色的灯，江岸才回过神来，准备回家。

池年年在他身后，像当年无数次那样，带着他难以拒绝的语气问:“我叫来了林书铭他们，你要不要和我们几个一起吃个晚饭？”

其实这一年江岸的性子变了很多，而变化最大的一点是以前无论别人要他做什么只要他能做到便毫不犹豫去努力，现在的话就算只是举手之劳只要自己不愿意就一定会开口拒绝。

但是，他拒绝不了池年年，也拒绝不了林书铭他们。更何况这一次回来除了看望爷爷奶奶之外，本就还想再见一见这几个兄弟。但他没想到，只是暑假前几天池年年给他打电话问他这次回不回来，他告诉了她他回来的日期，她就真的联系了他们，为他接风。

两个人顺着街道往里走，依旧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当年自己喜欢的建筑和街道。而餐厅也选在以前几个人最常来的一家，价格地道，味道也颇符合几人的口味。

走到门口的时候，池年年小声说了一句叶诗晓也在里面，江岸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僵硬，不过也只几秒的时间便恢复了正常，对着池年年宽慰一笑，然后率先走进去。池年年在他身后松了一口气，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徐孝安是第一个看见江岸的，然后推开椅子一下冲到江岸身前，挥拳对着江岸的胸口就是一捶，然后抱着他右手又捶了捶他的后背才放开。“好啊小子，要回来都不事先和哥儿几个打个招呼，好一起去火车站接你给你个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然后便是周以成和林书铭走过来，以他们几个特有的方式打了招呼之后才坐回椅子上。

“好久不见啊。”待江岸坐下来后，叶诗晓才抬头对着他笑。看得出来她化了淡妆，一年前还是乌黑的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亚麻色的小卷，以前每天都穿着校服偶尔换了日常装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学生服，现在的蓝裙倒更显出几分成熟的美。

“好久不见。”江岸勾起嘴角，轻轻点头，好像真的只是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般，众人看着悬起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氛围又被徐孝安挑起。

席间就属徐孝安和池年年话最多，也让众人渐渐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一顿饭吃得还算不错。

期间江岸知道林书铭和池未未终于又在一起，两人现在都在青岛念大学。周以成和徐孝安都没有考上大学，不同的是周以成选择了自己去创业，虽然现在还只是在一家普通设计企业工作，不过已经准备近期辞职自己先开一间小服装设计工作室，而徐孝安听从家里的安排在一所知名的私立大学念书，学的是企业管理，准备几年后毕业直接到家里的公司上班。叶诗晓考取了北京的一所美院，也才前几天刚回来。

其实这些多多少少江岸都知道，只不过时隔一年谁也不太愿意挑起往事，只好反复讲大学里发生的事情。

吃完饭后，徐孝安提议去附近的酒吧或者找个KTV再聚一下，江岸说一年没回来必须先回家看看爷爷奶奶，过几天都得空的时候再聚也不迟。众人也理解，便各自回家，而池年年坚持要送江岸回县城，又说正好回去看看一个同学，晚上就住她家。

错开了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并没有多拥挤，池年年挑了最后一排位置坐着，江岸只好坐她身边。

起初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池年年受不了沉默，挑开了话题。她说，你变了，然后又抬起头对他笑，不过，比起高中那会儿，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他变了吗。

江岸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但这种意识他是有的，他知道自己变了，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多大的不同。

3.

初中升高一那年，江岸、林书铭、周以成还有徐孝安分在一个宿舍。因为都是刚体验住宿生活，又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无论性格差异多大，一直以来四个人处得都还不错。开学第一天徐孝安就吆喝着请三个人吃饭，渐渐称兄道弟也不是虚情假意。

林书铭是以年级前几的成绩进来的，是个斯斯文文的小书生，白皙清瘦，就像小说里干净温暖的男主一样。周以成是学校旁边那个区的周家人，以凶悍无理出名，周以成也继承了周家的这个特点，动不动就撸起袖子准备干架，什么都只想到以武力解决。徐孝安是校长的亲戚，母亲从政，父亲经商，真正的官加富二代，不过平常还算低调，除了宿舍聚餐都是他掏钱之外，在班上同学看来和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江岸呢，论家世当然比不过徐孝安，论成绩当然比不过林书铭，论打架更是比不过周以成，就连身高相貌也都只平平。不过好在江岸性格好，不比周以成的冲动鲁莽，不比徐孝安的心比天高，也不比林书铭的疏远客气。班上有同学需要帮忙的一定冲在最前面，哪怕别人冲撞了自己也一定一笑而过，还拦着周以成别为自己这一点小事伤了同学之间的情谊，对待学习也算认真，成绩虽不是拔尖，老师同学都挺喜欢。

因为高中不允许学生自带电脑，所以周六晚没课大家都会一起去网吧通宵，起初江岸并不大想，但碍于连林书铭这样的学霸都去网吧通宵了，自己也找不到理由一个人窝宿舍，所以几乎每次都是四个人一起。

因为都是同一个市，周末有时间还会轮流一起去每个人家里蹭饭，除了周以成家离学校近，没事的时候都可以去吃顿饭之外，徐孝安家虽在市里面，却因着几个人经常往市里跑所以去徐孝安家里也比较频繁。几个人的家长也都挺亲切和蔼，四个人更是如兄弟一般。

每到要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林书铭就是几个人的老师，有时候真是觉得他的解答比老师的都要通俗易懂，所以一般考试不会有太大问题。

周家的名气在整座学校都是众所周知的，宿舍里因为周以成的关系，偶尔在外面惹了些事也没有人敢当面挑起事端。

如果谁要是生活费提前用完了不好开口问家里要，徐孝安的卡是随便借多少随便什么时候还都没关系的。

而江岸在宿舍最大的用处应该就是偶尔宿舍有些小纷争因着周以成的火爆脾气很容易就动手的情况，有江岸在一旁劝着最后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江岸的角色就是个和事老。但江岸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好，至少在高考前，江岸都没有想过要改掉自己的好脾气。

这样的和谐一直维持了一年，直到高二分班。比较巧的是四人同时决定选了文科，有徐孝安的关系摆在那里，到了高二四个人依然同班同寝。

而让宿舍关系渐渐破裂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一个女生。叶诗晓。

4.

高二没多久， 林书铭就和池未未在一起了。池未未也算得是校里比较有名的才女，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写得一手好文章，去年元旦晚会上更是一袭长裙古筝弹碎了不少少男少女的心。

可以说，向池未未告白的男生有多少，被她拒绝的男生就有多少。所以一向待人接物都比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书铭竟然在短短几周之内就和池未未走到了一起，就算是同一个宿舍的兄弟也不得不讶异。

在众人逼问下，林书铭才说出两人在一起的过程。大概就是两人高一就在文学社认识了，又加上很多想法一致，兴趣相同，比较聊得来，偶尔有空了会约着一起去图书馆或听演讲啊什么的。但是两人确定关系还得感谢池未未的双胞胎妹妹池年年，要不是她当着两人面说这样多没意思干脆在一起得了，否则靠林书铭这样凡事不愿多说又加上池未未的高心气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在徐孝安的要求下，周六晚上林书铭就带着池未未去了学校附近几人常去的餐厅，身后还跟着池年年。虽然一下多了两个女生，但都是一个班的，气氛倒也没有尴尬。

虽是双胞胎，单论长相池年年或许还秀气精致一些，可比起长裙飘飘长发飞扬又多才多艺的姐姐，整日嘻嘻哈哈扎男生堆里不是打篮球就是扔标枪又是短发而且从来不穿裙子的她可就不受男生欢迎了不止一点点。

徐孝安在一旁囔囔着怎么也没想到四个人中第一个脱单的竟然是林书铭这个书呆子，然后又问周以成和江岸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也不等他们两个回答又放豪言说要追叶诗晓。

“又一个拜倒在女神石榴裙下的痴男！”池年年很鄙夷的瞄来一眼，又夹了块肉放林书铭碗里:“来姐夫，这是我孝敬您的，以后可别像他们这几个，得好好待我们家未未。”

若以池塘里的莲花来论，池未未就像纯洁无邪的白莲，而叶诗晓则像妖冶动人的红莲。并且白莲还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而红莲已经盛开到耀眼夺目了。在班上这两个女生一直是最受欢迎的。

徐孝安不满的和池年年拌嘴，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周以成的表情。

一个月后，周以成突然抱着篮球冲进宿舍说叶诗晓现在是他周以成的女朋友，在做题的林书铭连头都没抬只淡淡说了句哦那这个周六晚请吃饭吧，在打电话的江岸愣了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奶奶关切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又找了个理由挂了电话，抱着平板游戏打得火热的徐孝安话还没听完平板就脱手掉在了床上，下一秒就挥起拳头砸向周以成。

“徐孝安！”周以成握住了徐孝安的手腕，然后一用力把他推后了一些，眼里渐渐映出火光:“别以为就你小子喜欢叶诗晓，老子高一碰见她的时候就在追她了，老子追了她半年，别一副被挖墙角的怂样看老子！”

江岸忙丢下手机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推桑着让徐孝安冷静一点，又回过头来让周以成少说两句，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徐孝安倒退一步从床上抄起平板就往地上狠摔。

“就仗着你家有几个钱是吧，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一副得瑟显摆样，平常什么都抢着付账来羞辱我们，要不是有双能耐的爹娘你徐孝安算个屌！”周以成看着徐孝安眼中的火光更盛，一冲动又是口不择言。

“过分了啊！”这下连林书铭都看不过去了，丢下解到一半的数学题拦在周以成面前。

徐孝安冷笑两声，然后用力推开江岸，经过周以成的时候连眼神都没瞥过来一眼，直接走出了寝室，还不忘随手带上门，震得整座楼都像在震动。

“我...”周以成看着江岸的和林书铭的头痛加无奈样，自知刚才说话过分，再怎么样徐孝安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但眼下也放不下面子出去追，只好看着江岸，江岸扶了扶额角，点点头，然后跟着出了门。

5.

思绪被池年年的叫声拉回，江岸看了看窗外才知道已经到站。当下便站起来往车门走，池年年跟在身后下了车。

回到熟悉的街道，江岸长舒了口气，望向池年年说:“如果我没想多的话，你下一句话应该就是问我要不要去一中看一下吧。”

“聪明。”池年年难得一夸，笑起来就连眼角眉稍都像是染上了笑意。

一坐上操场的阶梯，江岸的思绪又被带回了高二。

后来江岸追出去的时候，徐孝安就在这里，拿了寄放在宿管阿姨那里的篮球，一个人拼了命的打。江岸二话不说，瞅准了时机抢到了篮球，陪着他一起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徐孝安终于抱着篮球走向阶梯，一屁股坐下去，江岸也跟着坐下，两人一时也没有说话。

从两人的哈气声到小小喘气声，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徐孝安才开始说话:“我没想到要打他，真的。也没说不甘心，叶诗晓不喜欢我我认命，和除我之外任何人在一起真没多大不一样，我没这么小心眼。但是他不应该一直瞒着我，我什么事都会跟你们三儿说，就连约叶诗晓出来吃饭她总共跟我说了几句话我都说出来了，原来我每说一次又被拒绝都被他在心里当成傻子一样笑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平常就这么看我，好兄弟啊，我徐孝安真是，呵呵。”话毕，一用力，手中的篮球被扔到几米远，最后竟是从篮球框里落下来，又慢慢滚回来，终于还是在两米外停下。

江岸也不记得那天说了些什么，只大概记得他去买了酒，两人说的话也不多，就一直灌酒，直到最后都有了些醉意，徐孝安不想回宿舍，江岸就陪他一起去了网吧。一个晚上的游戏下来，两人脸上虽都有些倦色，比起昨晚的神情却是好了很多。

后来是周以成被江岸劝着给徐孝安道了歉，才保持了宿舍表面上的平衡。

请吃饭那天，徐孝安倒也没有表现得怎么样，只是话少了些，加上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有池年年在，气氛自然就差了很多，只有江岸一个人硬着脸皮一直讲冷笑话。

想起来那个时候真是傻啊，想到这里，江岸也不自觉露出一丝苦笑，倒也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然后像是又想到什么，转为欣慰的笑。

“傻叉。”池年年在一旁看到，也跟着一起笑，不知什么时候买来了水，递给他一瓶。

接过水喝了几口后，江岸才转过头问池年年:“还记不记得以成和叶诗晓在一起后请吃饭那次，你和你姐是怎么知道然后过来解场的。”

“诗晓给我发短信求救啊，让我带着未未一起，也不至于尴尬。诗晓又不是不知道徐晓安那会儿心思还没放下，但是这顿饭不请吧更说不清，后来周以成因为这件事硬是认着我当了姐姐，嗯快说你刚刚是不是因为这事儿笑！”可能池年年也想起了当年的事，江岸一开口她就能接过来。

因为后来池年年和池未未一起加入，氛围也渐渐好转，至少江岸在调整气氛的时候有个池年年在旁边帮腔，所以不至于让叶诗晓太尴尬。

那顿饭过后，一向以拳头看人的周以成竟三次求着池年年给他做姐姐，池年年拗不过只好答应，从此以后还真的把池年年当姐姐孝敬，就差鞍前马后的等着叫唤了。

周以成的确是四人中最小的，比每个人都小了一岁，比起班上最大的更是小了两三岁，所以性子在同班人里一直显得比较鲁莽。可能在恋爱中也会有些幼稚，才和叶诗晓之间这么多曲折，最后还是没在一起。

6.

虽然周以成和徐孝安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件反目，但都知道再也很难像以前那么心无间隙了。甚至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一些小事意见不和，使得宿舍活动不能正常展开，久而久之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做什么都四个人一起。

有一次周以成和叶诗晓吵架的原因就是因为徐孝安，好像是徐孝安刚从超市买完水果准备回来，碰见了在等周以成的叶诗晓，在超市不小心沾了些石灰在脸上，叶诗晓知道徐孝安平常最在意形象，一下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笑，然后拿出纸巾帮他擦干净，正好周以成就从另一边走过来。

虽然当时没什么冲突，但是当晚回来的时候周以成就冲着徐孝安兴师问罪，问他是不是还没对叶诗晓死心，矛盾本就日积月累，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两个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江岸第一次觉得很累，索性不再顾宿舍，换了运动装在阿姨那里取了球去操场。

还没开始打就看见了蹲在操场角落好像正在哭泣的女生有点像叶诗晓，走过去发现真的是她后忙放下篮球问她怎么了，问完后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真笨，看宿舍的情况就知道肯定是和周以成吵架了，干脆闭嘴不再说话，就在旁边陪着叶诗晓。

其实江岸就坐在叶诗晓后桌，几乎每天都会讲上那么几句话，两个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叶诗晓看上去冷若冰霜又不苟言笑平常也是仰着头看人不顾一屑的样子，更别说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江岸知道，其实她内心里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小女生而已。

“是你啊。”叶诗晓哭累了，才抬头看了眼一直给自己递纸巾的人是谁，又擦了下眼泪，才苦笑着继续说:“他肯定又在宿舍闹吧，真的就像个孩子，我也不知道看上他哪一点儿了，但是我知道自己真的就快要疯了。”

江岸就一直在旁边听着，偶尔说一两句话以示自己还在认真听，然后又继续听着叶诗晓往下说。

叶诗晓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能是平常积压的情绪太多了，又恰巧碰见了江岸这么好的听众，从高一一直到现在一年多，和周以成所有的点点滴滴。

但是江岸知道，一个人愿意对着别人滔滔不绝的一直讲同一个人，那真的是很喜欢这个人的，喜欢到，不需要旁边的人说任何一句话，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也不允许别人的否认。所以江岸只是听，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到最后讲完了，叶诗晓心情也通畅了一些，长呼了口气，道过谢之后便起身走了。江岸一直坐在水泥地上，直到宿舍即将关门的铃声响起，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捡起脚边的篮球，一步拖着一步回了宿舍。

7.

升高三的时候，徐孝安没住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子，因为很多人到高三都觉得宿舍太嘈杂搬出去住，所以宿舍一时也没有别人进来，只有江岸他们三个人住。

学业渐渐变得繁忙了一些，叶诗晓是艺术生，到了高三几乎很少在班上上文化课，和周以成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周以成多喜欢叶诗晓大家都知道，而叶诗晓虽然每次都接近崩溃边缘，一看到周以成痛苦颓废就软了心。

但每次一有心事叶诗晓都会打电话给江岸，几乎所有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都对江岸说了。江岸一开始只是听众，后来慢慢没有那么多忧虑，有些话想到还是会说，也会尽量想办法去逗叶诗晓开心。

有一次和徐晓安一起吃饭的时候，徐孝安问江岸准备什么时候接受池年年，原本在吃面条的江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硬是咬断了还在吸的面条，使劲咽下去后才咳嗽起来，边咳嗽边笑着说徐孝安你够了啊。

“反应这么大，至少能证明你心里多少还是清楚池年年对你的感觉的。”徐孝安往嘴里塞了几口菜，一脸不平的看着江岸:“你还别说，我一点不羡慕书铭和池未未这么久下来感情一直平稳得像老夫老妻，就羡慕你这小子艳福不浅，有个这么好的姑娘一直跟在你身后，你还一直端着不拿下来享用了。”

江岸咳完了也不知道能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只好转过头说:“我和她只是朋友，你以后别乱说了，至少不能在池年年面前说这些。”然后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面条，一抬起头却发现池年年就站在门口。

应该是认识池年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悲伤吧，虽然她还是在笑。

池年年走了以后，徐孝安这个最怕一个人吃饭的公子哥儿硬是推着江岸追了出去。然后江岸就一直跟在池年年身后，池年年走得快了，他就加快脚步跟上去，池年年放慢脚步，他也放慢脚步，到最后池年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骂江岸傻叉。

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但是池年年对自己的好江岸是知道的。老师让他管理这个班，有时候班级太乱了，池年年是唯一一个大声吼着安静安静的。有时被同学说上几句，她都一定会开口替他说话。很多话他不说，她都一定会懂，比如，他喜欢叶诗晓这件事。

整个学校，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其实江岸也喜欢叶诗晓。

很多次他听着叶诗晓说不开心的事，想办法逗她开心，等她心情好了一些离开了他便黯下脸没有表情之后，她都会恰好的出现。不会提叶诗晓，也不提周以成和徐孝安，池年年就像是有用不完的潜能，一直到把他吵到不得不和她一起做些什么才罢休，而最后养成的习惯就是，江岸不会拒绝池年年，一开始是沉默，然后池年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法子让他答应，后来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可能就是，习惯吧。

而在他的印象里，池年年就是个特别豁达阳光的姑娘，就好像在她的生命里没有消极的东西。所以，江岸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池年年的悲伤。

所以，江岸最怕的也是池年年对自己的感情太重，他回报不了。

当池年年背对着他说完那句，江岸，你信不信，无论把你丢到哪个人群，只要你在里面，我瞄一眼就能把你找出来，之后又说了一句可是你呢的时候，江岸突然就觉得心里难受。

所以一直到最后，池年年笑着离开，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8.

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回不到高一，大概是因为，池未未对林书铭提出了分手之后，又和徐孝安在一起了吧。

林书铭和周以成不一样，在分手的当天林书铭也没有和普通人分手一样，通过喝酒打球玩游戏来发泄一下，再去说些好话把女朋友哄回来，只是话更少了一些，一下课就回宿舍睡觉。

而在知道池未未和徐孝安在一起后更是若无其事的连觉都不睡了，拼命做题，说什么先考个好大学，什么事情都等以后再说。

这个时候离高考只剩三个月了，还不到百天。

话是这么说，但在教室甚至在路上碰到了，林书铭几乎是看都不看徐孝安一眼的，哪怕池未未就站在他身边，两个人双手紧握。

周以成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之后，却是更不待见徐孝安了，但也不好在林书铭面前提起他，所以只好和江岸嚼一些不满。但是江岸听得出来，周以成语气里的遗憾惋惜，这就真的是再也难挽回的错误了。

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是在一个雨天，叶诗晓隔了一个月又来找江岸，她说原本以为徐孝安恋爱了她和周以成就不会再闹，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徐孝安的原因，两个人性格不合，之前的一些感情也早就在这无止休的争吵中被磨灭得看不见了。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叶诗晓问江岸能不能借肩膀靠靠的时候江岸坐得离她近了一些，感觉到叶诗晓的颤抖之后他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细声安慰。

打搅了这份和谐的当然还是周以成，他把准备送给叶诗晓的一大捧玫瑰直接扔在叶诗晓脸上，对着她骂了一句不要脸之后又拎起江岸的衣领对着脸就是几拳，叶诗晓反应过来之后拼命拉住周以成，没有一点作用之后干脆大吼了一句，周以成我们结束了我们完了你满意了吧。

世界好像突然就变得安静，江岸从一开始脸上火辣辣的疼到没有知觉，望着周以成绝望的神情，突然觉得周以成活该。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疼惜的东西，却因他痛苦了两年。一口一句他爱她，却从来没让她感受到成熟安全的爱意。

叶诗晓捡起地上的玫瑰，捧着它，声泪俱下:“周以成，为什么你从来不把我的话装进心里始终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呢，我们在一起六百多天了认识八百多天了你连我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吗！”说完把花砸向了周以成，又扭过头对着江岸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身跑开。

犹豫几秒后周以成还是追了过去，只留下江岸一个人在原地，江岸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玫瑰，还有躺在地上的花瓣，感觉力气都被抽空，又重新坐在了石阶上。

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视线内，江岸头也不用抬就知道是池年年。池年年出奇的没有说话，而是坐下来，扯过江岸，用力把他的头往上抬，然后二话不说的用刚刚特意去医务室借来的棉签和酒精给他处理伤口，几分钟后又收拾了一下石阶上的东西然后默默离开。

江岸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开口叫住她。

他自问问心无愧，便是对着池年年也是如此。但若说他心里没有一点内疚，他就不会对谁都温和唯独对着池年年不敢过于亲昵了。

9.

周以成和叶诗晓彻底分手之后，叶诗晓干脆就在艺术部和艺术生一起学习文化课，周以成去找她也是视而不见。一个月来周以成基本每天晚上都回家住，和江岸也没有说一句话，宿舍只剩下了江岸和林书铭，两人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备战一个月后的高考。

池未未终于忍不住哭着来找林书铭，而负责把林书铭带到约定地点的江岸悄悄走开。

后来从池年年口中知道，虽然在别人眼里林书铭和池未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其实真正的感情却是林书铭永远一副淡然的样子，无论池未未做什么他都一味包容。

她不用撒娇，因为林书铭从来就不会怪她，也从来不会想着给她惊喜，记得她生日也不会有什么表示，两个人约会不是看电影逛街而是看演讲逛图书馆。时间久了，饶是连池未未这样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女生也受不了，然后提出分手，想着林书铭至少会开口问为什么可以让她有勇气说出一切，而林书铭只是看了她几眼然后说好。

正巧徐孝安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在破坏周以成和叶诗晓的感情，虽然他真的已经放下了，但是周以成总是多想。所以作为同桌的两个人就这么约好，池未未想着林书铭能来找她，而徐孝安希望周以成好好和叶诗晓在一起。毕竟一个是他兄弟，一个是他唯一动过心的女孩。

后来两个人并没有和好如初，池未未可能也没有想过，林书铭第一次不随着她，竟然是这样。

但是这次回来江岸才知道内情，毕竟两个人都是学霸级人物，对高考虽不紧张却也同样重视的，所以两个人约定如果能同时考上一直向往的青岛大学，就继续在一起。

那周以成和大家的和解，应该是在高考前一个星期吧，他无意中翻到了江岸放在桌子上忘记放进抽屉的日记本。

他一直记得那天，周以成约了三个人一起吃饭，就在平常去的烧烤摊，也是这么久来四个人第一次这样聚在一起。

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喝酒，江岸看不下去劝了几句，然后周以成竟然哭了。

他趴在桌子上，从颤抖的双肩还能看出他的隐忍，三人只以为他和叶诗晓分手太难过，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他说他对不起徐孝安，徐孝安为了不让他误会已经尽量在远离叶诗晓，而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指责他。更对不起江岸，兄弟三年，他竟不知道江岸也喜欢了叶诗晓两年半，竟然还动手打了他。

他又说起高一第一次遇见叶诗晓，其实是周以成托江岸陪他去公交站接一个朋友，两个人同时遇见了从公交站下来的叶诗晓。因为同一个学校的校服，又挂着校徽，两人都知道叶诗晓也是一中的新生，在楼上的八班。

他一直都当江岸只是还没遇见喜欢的女生，却不想这两年半，在看着他和徐孝安因为叶诗晓闹翻，又见证了一次又一次叶诗晓因为他的幼稚冲动孩子气而痛苦。想尽办法让她开心，却又不得不时刻保持着距离，又把心爱的女孩送回自己兄弟身边。

他更对不起的是叶诗晓，让自己的女朋友因为自己痛苦了这么久，还始终觉得自己才是最痛苦的那个，连多年的兄弟都一个个被自己推远。

江岸坐在那里，感觉手脚都变得冰冷，这么多年的秘密，就算池年年一直心知肚明也从来没当面说出来过，却在周以成醉酒的情况下，一点一点道出了。

而林书铭和徐孝安望着江岸，同样也是说不出来话。这么久以来，就算偶尔觉得江岸总是对着叶诗晓有些不同，也只是以为他是因为周以成的关系，又是前后排的同学。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众人都看得出来池年年对他的好，而他还要一避再避。

10.

又过去了一年啊，江岸不自觉感慨。高考前一周，可能是整个高中江岸最任性的一次，没有和任何人说的情况下，向班主任请了假说回家复习，手机关机，连考试都特意每场开考前几分钟才到，不会碰到熟人。

只有最后一场，铃声响了之后，他才出现在校门口，不缓不慢的朝着考试的教室走去，却在教室门口看见了池年年。池年年看见他，先是和平常一样朝着他露出两个小梨涡，还能看见两颗小虎牙。然后说了一句考完后等她一下就往自己的考场跑去。

江岸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才发现这两年来池年年没再剪过头发，现在头发已经过肩快及腰。跑起来的时候也有飘逸的长发，除了陪他打篮球之外已经很少碰这些比较剧烈的运动。

在班上，池年年也是不缺人追的，平易近人，性格豪爽，长得秀气，又古灵精怪。

可是，她等了他两年。

最后一场文综，本就很难答完的一门，迟了几分钟，最后还提前交卷，江岸几乎放弃了所有很难动笔的题目，然后离场。

可他刚出教室门口的时候，还是看见了趴在走廊栏杆上的池年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才回头，朝他微笑。

“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终于不再榆木想通了呢。喏，陪我去古玩城吧。”

是啊，这么久以来，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都没有人比池年年更懂他。

在赌石场，池年年硬是选了一块看上去像红玉但是比较难带回去的大石，又跑到小广场，砸了很多次才把它砸碎。然后捡起其中两块算大一点又容易磨平的小石头，蹲在广场中央的大石旁，开始磨起石头。

江岸一直站在她旁边，到这时才蹲下来，捡起另一块石头陪她一起打磨。

“早就跟你说了这里的石头都假的很，随便往深山一走都能带出来一大堆，你还不信。”

“我信。”

“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跟我玩花样更不要躲我，我怎么都能找到你的，你还不信。”

“我信。”

“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让自己太累，有些秘密捂得太紧被抖出来的时候会撑不住，你还不信。”

“我信。”

“那你信不信我能再等你两年。”池年年抬起头，第一次这么直接的对上江岸的眼睛。

原本在磨石的手突然停下，正好还剩最后一点，江岸又低下头磨好，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池年年，把磨好的石头塞到她手里，刚想说话就被池年年打住。

“你别回答我。”池年年接过石头，又把自己磨好的石头硬塞到江岸手中:“现在婚姻法女孩子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我现在十八岁，两年之后正好是可以领结婚证的年龄。虽然，二十岁也不至于结婚吧，但是，如果你还不出现，就请，把这块石头寄还给我吧。”

然后真的不等江岸回答，便拎起地上的书包离开。

江岸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小石头，被池年年打磨得很漂亮。大石里面的石头比起表面更深红，还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条纹。

明明这么炽热的感情，该是像火一般烧得他体无完肤，而池年年却硬是选择了背负上沉重的外壳，隐藏得细腻。

11.

“池年年。”

“嗯。”

“这个给你。”

池年年抬头，正好撞见了江岸眼中隐藏的深意，然后是他手中深红色的椭圆石头，躺在他手心，映得里面的条纹像在转动。

“是要，还给我吗？”池年年黯下眼神，手慢慢伸出去，最后还是收了回来，僵硬的转过头，很久才挤出一句话:“干脆扔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了。”

旁边是江岸低沉的好笑声，见池年年是真的要难过得快哭出来才收敛了笑意，双手扳过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睛说:“一年前，你说，如果两年之内我还没有回来，就把它寄回给你。现在，我出现了，而且还亲手拿出了见证你承诺的信物。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真的更喜欢。但是，池年年，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能洞悉我一切喜怒哀乐，用我能接受的方式为我做所有她能做的事情，不计得失的付出她能付出的所有，这样的女孩，我后来再也没有遇见过。”

原本还在努力隐藏自己情绪的池年年，好像已经忘记了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随着江岸多说一句话，眼眶便多红了一分。

“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孩。而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池年年。”

“傻叉。”池年年撇撇嘴，然后颤抖的接过江岸手中的石头，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说过的，其实那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回不回来是因为我突然就找不到那块石头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赌石场，我想再找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自己来打磨，可是我找不到了，你都不知道我多难受多心疼多恨我自己，怎么可以把它弄丢了，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没关系，没关系，不见了我们还可以再去找，真的没关系。”江岸笨拙的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他没有想到，池年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居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谢谢你。”池年年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拥住江岸的脖子:“江岸，谢谢你还记得，谢谢你回来。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江岸拥住池年年，在心中默念。谢谢。

谢谢这么多年下来，你依旧在原地等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