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而死

·有点长,1w+,耐心读完的都是天使

·一个不童话的童话故事

·*号处梗非完全原创,因找不到出处故在此标明

·文段引用自《小王子》

·过激描写注意

·雷卡亲情向

——————fairytale——————

“…在森林的深处会生长着一棵树,这棵树的树冠格外庞大,传说其上栖息着一个精灵王国。”

“这些精灵有着青玉般的半透明皮肤,绮丽惑人的眼瞳,纤细修长的四肢,柔软的翅膀在飞行时会扇落金色的鳞粉。”

“在那个王国里,一日之计在于夜晚,白昼仅用于安眠。每当夜幕低垂,远处看来,灯火初上的树冠宛如一个辉煌的梦境。”

“最有趣的是,那些精灵生来便是白发苍苍的模样,年岁愈长愈发年青,死去的时候是婴孩的姿态。*”

“师傅!真的有这棵树?那——后面这片森林里,也会有精灵咯?!”

“嗯。说起来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有幸见过一次那棵树哦。”

“真的吗?真的吗?是—是什么样子的啊?”

“坐好了,你忘了我教你的吗,耐心听。”

“嗯!”

——————lost——————

“啊…师傅,你骗我。”

少年靠在一棵树上,有气无力地抱怨着。他勉强睁开眼,瞥见枝丛间洇透的黯淡日光,以及斜斜挂在梢上的红肿夕阳。他叹了口气,肚子也应景地叫了声。

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天知道这森林有这么大!他曾来过的,不过是一处偏隅。很不幸的是自己在昨天迷路了,为了追寻一瞬掠过的金色光点。这个理由简直蠢透了,他想他大概饿昏了,连细碎的阳光也看不真切,以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他只好祈祷师傅能在他饿死之前找到他,再不济把他的尸体带回去也成,不过墓碑上要怎么写?“安迷修,一个勇敢的见习骑士,在寻找传说的路上死于饥饿。”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酷,他腹诽道。

天色渐沉,连最后一道光束也被地平线吞噬时,安迷修打算再最后挣扎一下——如果临死前看到有精灵的树也值得了。他试图支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扶着树干站起来,酸痛到麻木的脚一软,又扑通一声栽倒在松软的泥土上,两眼发黑,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刻,他看到———

眼前这棵树渐渐亮起星点的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直至整个树冠都灯火通明,恍恍然如同坠入森中的月亮。

少年微笑着阖上了眼睛。

——————escape——————

很好,只要再过一道关卡,就可以出去了。

雷狮算计着那个嗜酒如命的守卫大概什么时候能看见那瓶摆在角落的酒,这个蠢东西,他几乎要咬牙切齿地骂出声,这么明显都看不到,该不会是个瞎子吧,再不快点的话,大门就要关上了…该死!该死!

……好,他终于拿起了那瓶酒,很好,好好尝尝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佳酿吧,雷狮快活地想,加罗什根和伊杜叶放了十成十的量,包你七天后的庆典结束也醒不过来。

就是现在———雷狮展开翅膀———它们在斗篷里碍事极了,现在谁都不能阻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甚至觉得自由的空气迎面扑来,在翅根下呼呼作响,差一点掀翻他的兜帽。

他笔直冲向天空,飞离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看不见那些人为止。十七年的人生中,唯有此刻是如此快乐的!他几乎笑咧了嘴角,去他妈的礼仪,去他妈的宴会,都见鬼去吧!大爷我不玩了!

高空中晚风裹挟着淡淡寒意抚在额上,稍稍吹醒了雷狮兴奋过度而混沌的大脑,他望了望四周,紧了紧斗篷,悬浮在漫天的星屑里。

按照那本书所说,此处已经是两个空间的交界处了,只要等待着一道空间裂缝的出现,就可以通往传说中的外界———人类的世界。

他回头望一眼那座镶嵌在树上的巨大时钟,离十二点还有五秒,默默数着:五…四…三…二…

雷狮听得见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快了,马上就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啊…!”

——————accident——————

安迷修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手脚是否完好无损。他左摸摸,右看看,确认所有的部件还在原处;他又咬咬牙,狠狠掐了一把胳膊肉,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很显然,自己没有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又闭上眼睛打算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试试能不能走出这片森林,或许,他乐观地想,师傅能找到这里,就不用白费力气了。

“喂。”

……谁?安迷修猛地睁开眼睛,环顾一圈却都是黑幢幢的树影,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人类都这么没有礼貌的吗?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诶。低头,我让你低头,好,看见我了吧。”

一个小小的人,在树的亮光下看得相当清楚。

半透明的青色皮肤,绀色的一双眼瞳,背后一对扇动着的薄翅。

没错了———少年激动极了,他伸出双手,像扑蝴蝶一样拢住精灵,再把合拢的手心凑到眼前来,小心翼翼地张开,透着一点光窥视这个奇妙的生物。

“唔!你干嘛?放本大爷出去!”这只精灵在他潮湿的手心里不断挣扎,安迷修有一种错觉,感觉和扑到一只蝴蝶没什么两样,不过,“他”可比蝴蝶漂亮的多。

半晌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松开手来。一道金色的流影自其中窜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他的鼻尖上,然后———

“啊!疼疼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惊讶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口里忙着道歉,眼神却不由自主粘在精灵身上,他发现这确实是,仅应该存在于童话中的生物。

口、目、鼻、唇,小巧玲珑的,与人类并无二致,而且要更精致一些。让少年想起来橱窗里摆设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但实际上也不一样,“他”小小的身躯隐藏在黑色斗篷下,脸涨的通红,胸脯一起一伏,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道歉有什么用!本大爷的头巾都被你弄歪了!”他气鼓鼓的样子很像一颗小型炸弹,轻轻碰触就会嘭的一声炸开。此刻安迷修明智地选择沉默,一种对暴怒的异种生物的示好信号———倘若“他”能够理解的话。

歉意道过了,火气也撒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坐下来喝口茶水吗?安迷修苦笑。结果还是精灵率先开了口,他的话和他的眼神一样率直:“我姑且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雷狮。”他顿了顿,那对漂亮得甚至有些危险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安迷修,“在你们人类的记载里,我应当被称作精灵。”

“嗯…我叫安迷修,是一个见习骑士。”说着少年友好地伸出手掌,很快又发现这样不妥——于是改成伸出小指,精灵飞过来用小小的手象征性地碰了碰,又飞离安迷修的近前。

“骑士?是那些给几个老头誓死效命的傻瓜?”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屑,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脸色有一瞬很不好看。“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真遗憾,我还以为会碰见什么人呢。”

少年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一下,结果又闭上嘴。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其一,论讲歪理的本事,他及不上眼前这个小精灵的十分之一;再者,老好人安迷修不希望把气氛搞得太僵,尤其还是面对这种高等智慧生物的时候。

他保持着温和又礼貌的愉快微笑,耐心等待着雷狮接下来的发言,尽管这样看起来有点傻———不巧,雷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并不打算把这话藏在心里,出于某种孩子气的恶意,他开口道:“你这么笑真蠢,像头睁大眼睛的母牛一样。”

少年好看的眉纠在一处,他开口想要反击。没料到被对方恶劣地抢先一步,嘻笑着补充了一句:“开玩笑的。”那些正派的说辞堵在安迷修的喉咙里,一时半会咽不下去,他只好极不风度地瞪了雷狮一眼,又不甘心就此作罢,偏过头去轻声说,请最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雷狮应付他的说教时显得熟稔极了,认真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像是敷衍。就好像,安迷修想,在过去的千万个日夜里他也是经常这样做的。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有些怜悯地看了眼雷狮,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最终在雷狮好奇的目光里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你…您想必岁数已经很大了吧…对不起,实在冒犯您了。”

雷狮一瞬间露出很奇妙的表情,苦闷也不是,气恼也不是,反正其中没有承同的成分。于是安迷修更紧张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雷狮,生怕他一个气急把自己丢下。他毕竟涉世未深,心智上还算个孩子,面对黑暗与孤独总会将恐惧暴露无遗。

出乎意料的是,雷狮既不生气,也不承认,他的语气一改刚才的欢快,像一个突然的降调一样低沉下去:“我不太一样,总而言之,我还没老。”

这样啊,安迷修点点头,可能师傅的故事出了点偏差,但这也不影响什么,他向雷狮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果不其然收到精灵瞥来的一个嫌弃不已的眼神。

整晚他们都在聊天,直至破晓。那棵树上的灯火相继黯淡下去,他转头看了眼雷狮,雷狮会意,冲他做了个鬼脸,一头钻进树叶里。安迷修惊讶地看到精灵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在其中,最后只留下一点点在枝叶间闪烁的金粉。如果不是这个,少年甚至认为这是一场梦,美好到不愿醒来的梦境。

——————relationship——————

“大哥。”

“大哥,您在听吗?”少年压低了帽檐,轻声问道。

“嗯?嗯,我在听的。第二十五章,'我们把这口井叫醒了,它正在唱歌… '对吧?”

“不是的,现在我已经读到'拂晓时分,沙漠显现出蜂蜜的颜色' 了。”

“哦,是吗?”雷狮探过身子,扒着书页扫了一眼,“也没有错过多少嘛…抱歉,卡米尔。”

被唤作卡米尔的少年微微皱眉,合上书本,夹在书中的蓝绸带露出一角。“我才读了两章,大哥就走神了四次。想必大哥现在没有兴致听我念书,不如不读了的好。”

雷狮没有回答他,而是托腮望向镶嵌在金窗框里的,灰蒙蒙的天空。卡米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玻璃上蜿蜒的雨痕,他又转头看了眼雷狮,见雷狮一副痴怔的模样,叹了口气,唇间溜出的叹息声宛如雾雨,顷刻消弭于空气里。

接着少年站起身来,理平衬衫的下摆,向雷狮微躬行礼,转身向门走去。

“卡米尔,”踏踏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别走,我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了。如果可以,还是继续读书吧。这一次我保证,”雷狮拍拍胸脯,翻开一页来,“绝对不会再走神了。”

过分瘦削的少年立在门口,抬起的手腕距门把分厘之遥,闻言却无声垂下。他转过身来,在兄长含笑的目光里走近那张空椅子,面对摊开的书本重新坐了下来。

“下不为例。”他闷闷的声音从帽檐底下传来。雷狮看他严肃的样子着实可爱,伸手便摘去了他严严实实压在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和雷狮肖似的青稚面容,眉眼里却都是不符其表的老成。

“卡米尔,你知道吗,我真想离开这,然后去一个谁都不会嘲笑我们的地方。”

“大哥如果说的是这个国度里的话,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地方。”卡米尔低下头,眼睛隐藏在碎发的阴影里。

“不,我是说,”那双绀色的瞳在多棱晶吊灯的光下熠熠生辉,“去另外一个世界,人类的世界。”

卡米尔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停了停,急切地低声问:“人类的世界?大哥怎么知道的?!”

—————sylphlike——————

一大袋面包片,一壶水,一件毛毯子,哦对了,安迷修伸手把挂在架子上的灯取下来提在手上,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稀稀朗朗几颗星在窗外若隐若现。

开门,锁门,第一个岔路口左拐,第二个右拐,直走,走到看不见路为止。之后就能看见一棵树干上被他刻了几道的树,再去一路寻找同样的记号树就到了。

雨后的小路泥泞芬芳,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少年提着灯跳开一洼洼在月光下反光的水坑,蹦跃的身影连同那一点点的光亮,如同夏夜里万千萤火虫中的一只。

应该快到了,安迷修心里估量着,爬到一块较高的石头上远眺,不巧的是,石面有点滑,他一不小心摔了下去———当然没有怎样,只是洁净的白衬衫上蹭了污泥而已,不过也有够狼狈。他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膝盖,又起身向前赶去。

奇怪啊,按理来说,一棵发亮的大树,不可能站在高处也看不到。难道是…走错路了?不会吧…他有点慌张,于是干脆站着不动,先确定是不是记错了再走。

这时,一个闪烁的光点出现在他的视野内,看!就在前面的丛林里!他便不顾着思考了,一路跑去追赶那个神出鬼没的光点。快,再快一些,灯在铁提手下吱吱呀呀地哀鸣。不过很快这一点光芒就变得微不足道了,眼前的路愈来愈亮,那棵发光的树再次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他回头,看见了那个光点,不对,应当说是名叫雷狮的精灵。正巧雷狮也在看他。于是他们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安迷修想起来他看过的一本书,书上有各种星星的插图;他也知道星星寿命一尽就会爆炸,万千耀眼的芒尘迸溅而出,炸裂开来。那对眼乍看真像一颗爆炸的行星,尔后星屑零碎着在眼底沉淀下去,最终在安宁的紫色湖底隐隐发光。

他知道雷狮也在注视着他,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知为何又不愿别开视线。所以他看向精灵的瞳眸深处,看到一双游离又殷切的眼睛,倒影在绀色湖上就是一片青色的天空。

安迷修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不太礼貌———不过如今再解释也晚了,这赧红的脸颊就是证明。他看见精灵笑了,他迎光振翼飞来,洒落一途金色的鳞粉,轻盈地停在他伸出的指尖上。

“这里,”雷狮指向那棵树,“人类是看不见的,只有我们在的时候幻境才会隐去。只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精灵到人界来了。”

“诶?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有传闻说人类长相凶恶、喜食精灵,可能是为这个愚蠢的原因吧,”雷狮不屑地耸耸肩,“实际上我们一族才更吓人不是吗?你想想,偌大的一个王国里满天空乱飞的都是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和老太太,那是怎样的光景?”

安迷修想了想,确实滑稽可笑,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忍着笑道:“你似乎看法和一般的精灵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我本来就与一般的精灵不同。至于原因嘛…是一本书。”

“一本书?”

“对。我捡到后把它藏了起来,不然这样的书是绝对要被焚毁的。它记载了很多有价值的资料,后面还附了一张两种语言的发音对照表。”

“真巧!我也是因为一本书才知道精灵的存在的!那本书是我师傅写给我的睡前故事,要说我最敬佩的人,果然还是我师傅!”

“你师傅?你父母呢?”

“我也不知道…师傅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少年有些消沉,他低头掏出那袋面包片,抬头看见好奇的精灵,就拣了一小块给他。

“父母啊…”雷狮端详着差不多头颅大小的那块面包片,展露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知道也好,省得还觉得你令他们困扰极了。”

“唔…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诶…”

“我是说这个东西很好吃,没了。”

一时除了咀嚼之声不绝于耳,并无其它声音,两个人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话说…既然很多年都没有精灵出来,为什么你要出来呢?”安迷修把一块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雷狮捧着一块歪头想了想,说:“因为我看到了那本书的记载,非常向往这里的生活。而且,我说过,我比较'特殊',所以…你明白的吧,我就跑出来了。”

只见他又飞过去抱了一块,嘴里也鼓鼓囊囊地不清楚:“不过这样的机会可是非常罕有…通往这里的大门只有十七年才打开一次,每一次打开的时间也非常短暂,”他抬眼望向月空,眉宇间染上苦闷之色,“时间一到我又得回去,一想到要回去我就恨不能变成人类算了!”

“虽然不知道你的国度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要灰心呀,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转机?哼。转机,眼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不过太短暂了,远远不够。”

“一切总会变好的。我师傅这样告诉我,”安迷修眉眼弯弯,温柔的宛如一注月光的清辉。“只要不放弃的话———你看我就遇到了你,简直就像是奇迹。”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简直就是个大麻烦。我差点被你闷死———还是在我救了你的情况下。还有你这一身泥,啧啧啧,该不会是滚着来的这里吧,你的谨慎心被你当作面包片吃了吗?”

“诶…抱歉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一定。”少年抬起脸庞,光影各半,笑意朦胧。

——————price——————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如果是大哥的请求的话…卡米尔叹了口气,也不是做不到的。

从图书馆的一般区到禁区需要经过A—W所有编号的书架,幸运的是庆典时期这里人很少,连守卫的数量也锐减过半。尽管如此,抵达禁区的难度也不会太低。他再一次压低帽檐,目光在巡逻的守卫身上逡巡,卡米尔估摸着自己的身手应该打得过,但是这里在一般区,在此处便引起麻烦无疑是不明智之举。

他看了看投影地图,闪烁的黄色光点代表住民,红色光点代表守卫,而绿色的则是服务设施。在手续中心有一个巨大的供能设施,只要破坏掉它,势必会引起人群恐慌,同时监测系统也会随之崩溃。又因为禁区使用的是备用能源,所以完全不必担心。

唯一麻烦的是他对禁区内部结构不甚了解,只是从大哥给的书上知道,关卡不是精灵守卫来看守的。那会是什么?一条三个头的大狗吗?

…没准可能。他向上拉了拉围巾,向地图上那个明亮的绿点走去。

五分钟后卡米尔从W区书架后探出头来,他随意地取了一本书看,耐心等待着那块小小的芯片被完全熔毁。

嗡的一声,他头顶的灯骤然灭掉,角落里荧光绿的安全灯亮了起来,远处传来女人尖叫和孩子哭泣的声音。卡米尔在心里微弱地说了声抱歉,接着合上书,借着微弱的灯光把书放回原处。这种程度的破坏估计只需十分钟就能修好,于是他稍微抬了抬帽檐,跟随地图的指引走向禁区入口。

守卫果然被派去管理后三区的人众了,意料之中。毕竟这一扇特殊材料制成的门不是摆设,那群家伙一定以为一般人进不去———除非他有密码。

…还真是密码,卡米尔看着洞开的门低声嘀咕着。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知道写这本书的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之后的记载就没有了。

他踏进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凭着手指的触感他可以断定这周围都是书架,只不过书架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卡米尔按捺下心头惊讶,正要向深处迈出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你在寻找什么呢?”

卡米尔一惊,四处张望却不见问话的人,于是他沉声道:“我是这里的住民,来寻找一本记载了如何让精灵变成人类的书。”

下一刻无数白色的温和光芒在房间四处亮起,交织的光线构成一个清晰的轮廓,既非精灵,亦非怪物,而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人类”。他面容可亲,雌雄难辨,一头柔软的白发垂至脚踝。

“你是王族的孩子吧?呵呵呵,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了…如你所见,这里可没有书哦。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知道我是谁?”卡米尔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连冷静的脸也涨得红红的,问题接连抛出。

“唉呀,不要着急嘛。孩子,我倒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因为一本书。书上记载了禁区的存在,而且那里会有我需要的书,所以照着书上的指示来到了这里。”

“哦,是这样啊,”那个人影笑了笑,“那本书,是我写的。”

“您?”

“是我。那么由我来解答你的问题吧,首先,我是一个意识的结合体,所有死去精灵的意识,都会汇聚到这里来,也就是这些闪烁的光点。”

“其次,我的存在是个禁忌,因此关在禁区中的是我,而不是哪一本书籍。因为我知道的事情,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更不要说理解。况且,我赞成对人类的世界开放。”他神秘地把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悄悄地说道,“所以我写了本小小的指南,送给一个有缘分的孩子,来教给他这一切的真相。”

“最后,关于这个国度,我什么都知道哦。包括你那个跟你一样的哥哥,你们所谓的'异常',我都知道的。就在我们刚才说话的一会,就有三个孩子破壳而出了。”

“既然您无所不知,那么能否告诉我,让精灵变成人类的方法吗?”

“当然啦,我的孩子。不过这个问题很熟悉呢,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问过我,不过我没有告诉他,谁叫我当时心情不好呢?”

“很简单,只要沿着翅根边缘一点点把翅翼扯下来就好了———简称:撕掉翅膀!*不过,先不说疼痛程度,翅膀请务必要完整地撕下,否则只会失血而死哦。曾经有精灵试图用剪刀剪下,结果不仅没有变成人类,反而一命呜呼了呢!”

“…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我这边要处理的麻烦很多,先告辞了。”卡米尔帽子下的头发几乎被涔涔汗水洇透了,老天,撕掉翅膀,他能预料到大哥绝对会这样做———仅仅是想象就让他的翅膀隐隐作痛。

“欸,这就要走了么?好可惜呐…还有!请留步!这种办法仅限于外貌上变成人类,实际的寿命,却不会改变的呀!”

“…我知道了,谢谢。”少年再次压低帽檐,转身向出口走去。

——————spirit——————

那个孩子,叫做卡米尔的吧。还有他的哥哥雷狮,这一对兄弟,真是让人头疼极了,哈哈哈。

供能系统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的样子…嗯?你说什么?修好啦?嗯,我知道啦。多麻烦你们啦…这么多年一直拜托你们做我的眼睛,非常感谢。

不不不,不要客气,我说真的,这副躯体能够支撑下去完全是依靠你们的力量。我不希望大家一直闭锁地生活下去…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精彩,他们一定想不到。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想无声无息地在这个漆黑的牢笼里死去。

…好吧,你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有一件事欺骗了那孩子,我只是觉得后来的故事太残酷了,万一把他吓跑了怎么办。什么?哈哈哈,我告诉他的方法也够吓人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后续啊…看在你这么好奇的份上就告诉你好啦!听完了可不许哭鼻子哦。是这样的,十七年前也有一位来找过我,看她的样子已经年纪很大了…嗯?不不不,跟这两兄弟不一样,你先听我说嘛…她是那本书的第一位读者,并且在那次庆典里跑了出来,遇见一位人类男性,但由于精灵不能在人界待太久,她便死活央求我告诉她变成人类的方法,在庆典结束之前。

我本来心一软想要答应,结果想到她仅剩下十几年的寿命了,再考虑到那个方法的危险性,最终我选择了欺骗她,告诉她我并不知道,结果…结果,她很快就死去了,在庆典结束后不久。我非常懊悔…说真的,我从未这样懊悔过。

欸,你看,果然哭了,好啦好啦,别哭别哭。至少,我们可以在这一次不留遗憾对不?我想那两个孩子确实很可怜…出生在王族,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望月之子”,是这样称呼的吧?在满月夜出生的孩子,会有极少数成为背负月亮诅咒的人。他们生来便是年青的模样,寿命却几乎不到其它精灵的一半…这实际上不影响什么的对不对?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把他们视作灾厄的象征…

唉…我觉得那孩子挺有天赋的不是吗?他或许可以代替我成为继承这一切知识的人,成为一个【记录者】。祸福生死只不过是一个个冰冷的文字,怀抱一颗温柔的心去捂热这些宝贵的回忆,这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啊。

那么你觉得,接下来的故事,会是怎样的呢?

——————eve——————

“明天通往人类世界的大门就会关闭,大哥。如果您不尽快决定好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话说在前,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卡米尔都会尊重您的意见。”少年端正容颜下是不容忽视的认真,他定定地看向倚在窗边的兄长,开口道。

雷狮偏过头,冲他微微一笑,眨眼间仿佛今夜星辰都悉数跌进那对粼粼的眼瞳里,心甘情愿摔个粉碎。

他说:“你觉得我会被疼痛吓倒吗,卡米尔?我不认为继续缩在这个辉煌的垃圾桶里当老鼠是什么光彩的事。在我向你求助的时候,我的决心就已经下定了。”

“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大哥。”他顿了顿,“我是说,这个方法不确定的因素很多。我认为不能完全相信那个神秘人的话,倘若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雷狮脸颊贴着冰凉的窗面,注视着华灯初上的王城,投影在窗外的影子孤零零的。

“没有倘若。如果放胆一试还有成功的可能,不试只有继续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我说过的吧,我做梦都想离开这。”

“可是…!到底为了什么啊!值得大哥去做这种事!”卡米尔难得地恼怒了,他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分贝向雷狮喊道。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似乎也有点被自己吓到了,半晌不说话,只有不断的咬唇。

雷狮也难得的平静极了,他没看向卡米尔,自顾自地轻声说:“…如果你知道外面有多好,就不会这样想了。”

“这几天我见到了从未见过的花,有一株白色的还有淡淡的香气。我看到人类的城镇,和我们的差不多,但要更加壮观一些。我也去过他们的祭典,烟火倒影在流过花灯的水面。苹果糖甜甜的有点粘牙,需要用一种造型奇特的金属来交换…”

“而且,”雷狮微微笑着,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笑了,“还有一个笑起来傻乎乎的,眼睛特别好看的人。”

卡米尔呆呆地看着他的兄长,他面上一派温和的平静笑意,紫色的眸子却在欢呼雀跃着。卡米尔不熟悉这样的神情,像被那其中流露的光彩震撼到一样,沉默了。

“…对不起,大哥。”他伸手用袖子擦擦眼睛,“明天大哥走的时候,我来送您吧。”

“你不跟我一起走,卡米尔?”雷狮看向他,目光惊诧。

“我不走…大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少年单薄的白衬衫下摆被夜风掀起,裹出一条细细的轮廓,“高于个人的自由。我要记录下这一切。大哥还记得那本书吗?我要把它续写下去,然后,”他仰起头,用力眨眼,晶亮的一点在他眼眶里闪烁,“让更多精灵知道人类的存在,哪怕用尽我余生的时光。”

雷狮闻言眉头一动,他扶住鼻子,把脸埋在膝盖里。下一刻他又抬头,从窗台上跳下来,大步走到卡米尔身前,轻轻地拥住他,之后重重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保重。”

——————limerence——————

雷狮回头遥遥望向笼罩在薄雾中的白色建筑物,整个王城已经酣然入梦,在柔软的像蓝丝绒一样的天空下。

他没有让卡米尔送太远,一是两人一起怕被察觉,二是不愿让他太过挂念———此去经年,恐难相见。最后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他想一个人解决,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包括卡米尔。

他不大习惯微凉的晨风,灌进肺里时会有种隐隐想吐的感觉,也许也是紧张的缘故。他没办法不紧张,他试图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缓解下,却不是很有效。

他飞的很快,以至于有些头晕目眩。鲜活灵巧的翅膀就在他身后扇动着,从翼下鼓过的细细气流很温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的飞翔了,一定要飞个够本,雷狮咧开嘴笑了,薄翼划破长空,笑声连同金尘碎碎散落。

眼前就是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扉,不过先不急。他回头看着陪伴他多年的双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老朋友,今天你就解放啦…再也不用跟着我受白眼了。”他把脸凑在茸茸的翼面上,亲昵地蹭了蹭,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从底部的部分开始,雷狮试着轻轻扯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感就宛如电流窜上脊椎,一路向上麻痹了神经末梢。他解下卡米尔送他的红围巾(他把那个当头巾用了)咬在嘴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他一开始慢慢地扯动,摇晃它,之后在稍稍松动的时候狠狠拽下来,就像拔下乳牙一样。

疼极了,翼尾脱离身体的时候他差点昏过去,他大睁着眼睛,大颗大颗咸涩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他闭上眼睛,不去看手上的血迹,喘一口气后开始拔翼中,他尽量不去蹭那些蠕动的软肉,因为一碰就疼的要命。然而他姿势不便,每当碰到时他就身体止不住地一阵痉挛。疼痛之余他还要小心着把翅膀拔干净,右翼中就是如此。由于力道过猛,翅膀连着一块皮一并扯了下来,但剩余的一段还残留在背上,晨风一过就疼的雷狮打哆嗦。他只好更仔细些,宁可慢一点也不能出疏忽。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围巾被自己咬破了,重新合拢在一起的牙齿格格作响。他只好停下塞进另一块完好的布料,不料身体重心不稳便险险掉下去,一瞬间残留的一半翅膀出于本能扇动起来,他没塞住的口中就逸出一声苦痛的低吟。意识混混沌沌的,轻飘飘脱离开受难的躯体;耳边却是沉重的,像有无数小虫嗡鸣。

到扯掉最后的上翼时,围巾已经被他咬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混着泪和汗,还有看不出的血迹,乱七八糟的。他吐掉围巾,零零散散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就涌出来,他大口喘气,全身被汗浸透,宛若脱水的游鱼,但是,他是失去天空的飞鸟。

他朦胧中想要就此睡去,但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在耳边循环不止。奇怪的是,他不讨厌这声音,温和的,稳重的…是谁呢?

安…

安…

安迷修…?

是了,就是这个名字,他现在要去找他了,失去翅膀的鸟儿要去寻找它陆上的恋人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睁开眼睛,瞄准那个行将消失的裂缝,以飞行一样优美的姿态纵身一跃,落入到那片黑暗中。

他睁开眼睛时他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怀抱的主人在他的视线里摇摇晃晃,看不真切,但他清楚这个人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盈盈的,就像是这些树,这些草,所有为他的新生欢快愉悦的生物,所有他爱着的事物,他爱着的人——安迷修。

雷狮听见安迷修先是欣喜的轻叹,接着是惊痛的呼声;衣料撕裂的清脆声响,窸窸窣窣缠在他背脊上的微小声响。

他一定是一身血污的模样,宛如人类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过没有啼哭罢了。但是那脚心还是柔软细腻,从未在人世的荆棘上走过的。他不会也不习惯行走,只是趴在安迷修的背上,脸颊硌在汗热的肩上,前面一撮翘起的毛发一晃一晃。

路上他晃的有点迷糊,很快睡着了。

梦里全是安迷修:昏迷不醒的安迷修,白净脸蛋上蹭着泥的安迷修,咯吱咯吱嚼面包片的安迷修,月光下微笑的安迷修…

他睁开双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绿眼睛。

他冲那双眼睛一笑,沙哑的声音自喉咙深处碾出:

“我想吃面包片。”

那双眼睛眨了眨,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吃多少?”

“一辈子的份量。”

——————memory——————

今天我呢,要讲一个故事哦。

什么?你说已经听过啦?无妨,耐心听我讲完它的结局。

“人类和精灵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十多年,那之后,变成人类姿态的精灵越来越小:十五岁,十岁,五岁,最后变成了一个婴儿。”

“他们的生命是倒扣的沙漏,多一粒砂子都不可能,而他正好是他们中砂子较少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婴儿和老人很像,他们都没有行动能力,需要人照顾。”

“人类还是每天晚上给精灵读睡前故事,但不管讲了多少本,精灵最喜欢的还是他带回来的这本。于是人类打算在这个晚上讲这一本,讲的是从来没有翻过的结局。”

“为什么呢?因为精灵喜欢这本书,却不喜欢这个结局呀。但他在失去自主行动能力之前,曾经这样交代过人类:

'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一定要读完这个故事的结局。'这样的话,所以人类照办了。”

那多有趣!你会有五亿个铃铛,而我将有五万口井…”

“…你知道…我的花…我要对她负责!她是那么孱弱,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身外的世界…”

“就这些…说完了。”

“…一时间他站着不动,他没喊叫。他慢慢倒下,像一棵树那样。因为沙子的缘故,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人类的故事讲完了,精灵闭上了那双绀色的,曾经让人类爱慕不已的眼睛———当然如今也一样。他发现他看不清楚他怀里小小的精灵了,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淌过。”

“人类怀里的人已然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他想这一定是个美梦,因为精灵的唇角微微上扬,密密的睫毛恬静地闭拢,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鸦羽般的温柔阴影。”

“他在精灵的额上轻轻一吻,就像他们曾经做的那样。然后,他颤抖着开口:'晚安。'”

好啦,故事真的结束了,谢谢你的聆听。

欸?你问我…为什么哭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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