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年龄不大,却发育得像是野地里得风得太阳的一棵蓖麻,粗枝大叶的壮旺,比同龄女孩子高胖出大一截,简直就像个妇女。又有个爱吵爱闹的大嗓门。因此上得了一个“老母油子”的绰号。
为这绰号,向来哈拉吧叽性子的英子说啥也不愿意去上学了。其实是脑子跟不上趟,上学简直就是受罪的差事。
好在爷娘也知这自家女孩子的鲁钝,也就不说什么,不上就不上。
这只上完初一课程的女孩子眼馋村里人出外打工赚钱,央告着娘,也要出去。
当娘的托了可靠的人在城里给英子找了个饭馆,干刷盘子碗打扫卫生的活。
那是家“百姓菜馆”。
老板是个白净脸皮的矮胖子,总像乖儿
子似地事事听从长得活像京巴狗一样的老板娘的调遣。
长着京巴狗脸的老板娘没有眉毛,有哮喘的毛病。
雪后阴冷的天,北风嗖嗖地,刀子一样割着英子搓洗浸在冷水里的衣服的手。
老板娘说,那件衣服只能用冷水手洗,贵着呢。叫英子好生小心点。
下午三点多,店里没生意,老板和老板娘亲亲热热地头挨着头腿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厨房的三四个师傅各自散坐着拉闲呱。其中一个厨子隔着窗子怜悯地看了一眼在北风吹里的天井中用冷水洗衣服的英子。
皆因十点钟吃早饭时,这个傻拉拉的土妞多吃了一个油炸剩馒头,多喝了两碗粥。
老板娘笑笑地说:“多吃点,正长身体呢。够吗?不够再吃个馒头。还有这八宝粥,里面有芡实,你可能都没吃过。”
英子笑荷荷地真得拿了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呼地喝了一大口粥,咧嘴说“好喝。”
英子只是奇怪厨子和服务员们都吃得那么少。
她还没顾得上看老板娘笑笑脸上的剪刀样的眼神。
老板娘常说她也是从乡下出来的,对乡土的人和物特别有感情。
常熬了八宝粥给周围的人看。
周围的人都说这个老板娘好。
门一开,老板娘的乡下爹背着一口袋蒜来看女儿女婿。
今冬蒜贵。
女儿嘴向厨房方向一呶:“放那吧。”女婿只顾着看电视笑。
老头背着蒜走向厨房,也从窗子里看见天井中洗衣服的英子。
厨子们不说话。
老头说:“这怎么得了,大冷的天,不是折腾人孩子吗?我怎么养出那么个没人性的东西出来!”
老板娘穿着貂皮大衣,抄着手,站在屋檐下冲英子不耐地叫:“好了!别洗了,把衣服搓坏了,你赔得起吗!一件衣服也能叫你洗出花样来,真是本事!挂起来吧!”
晚上客人多,英子便又被分派了端菜的活。
三楼有个大包间,里面黑黑的。
英子端着菜用脚踢了踢门,说:“你们的菜来了”。里面有哑嗓子不耐的声音说:“放门口吧。”
英子热心,说:“这道菜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心里奇怪这包间这会子怎么会黑灯瞎火的?接菜的服务员代薇到哪去了?
门霍地拉开,伸出半个身子,冲英子喝:“哪来这么多话!快滚!”霍地又关上了门。
英子放下盘子,听到里面有一声被捂住的叫。心怕怕的。
忙跑下楼。
老板娘和老板正在吧台算账。老板娘问老板,买菜的钱怎么有五十块钱对不上帐。
英子知道这时不能打扰老板娘的问话,踮着脚,轻快地跑过去,到厨房,告给那个总怜悯目光的厨子,那三楼包间的事。
当一行人赶到那包间,打开灯,看见代薇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抽泣,四个客人中的一个指着她喝道:“说,刚才都是骂你自己的!”
“刚才都是骂我自己的。”
四个人骂骂咧咧地下楼,老板娘一路哈着腰陪着笑脸。
英子去扶代薇起来。
代薇看了看灯光下的这么多人,突然甩开了英子的手,恶恨恨地盯着英子,像要吃了仇人一样,完全没有刚才人家叫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懦弱。
英子哪里懂!
怜悯目光的厨子小声对英子说:“你别干了,回家吧。”
英子说:“没干够月,老板娘会不给钱的。”
雪里,三个年轻人拳打脚踢着已经蜷缩成一团英子。
代薇报了仇雪了恨一般笑了笑。
老板和老板娘头挨着头亲密无间地看。
围着一群人都在看。然后都散了。
雪里开出一团一团血红的花。
英子整天都痴痴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绿油油的叫油子又在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