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几度,流年多桀
红颜如雪逝,他站在城楼之上,失落的眼眶似万年沧桑。
人世的烟火浮萍都曾痴狂地将他摇曳不定,记忆里有个人曾说:“你的眼睛看着我看不到的地方,可我喜欢你这双眼睛,很喜欢很喜欢。”
“那我送你可好?”
“我不要你的馈赠,我只要你好好的。”
时光在两个人的谈笑之间默默消失,消失到再想起时,已经忘记彼此的样子。
他是游历四海八荒的神,居无定所是他的宿命。
他本是玉帝老头笔下的宣纸,只因一次机缘幻化成人形。
当时恰逢玉帝大女儿在场,大女儿见他生的玉树临风美得不可方物,便哀求玉帝:“爹爹,你看他毕竟是得了你的一滴泪才幻化成人形的,他有何错?爹爹放过他吧,不管怎样他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玉帝老头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便也不忍心拒绝女儿,于是道:“领回去做你的侍奉吧。”
本来就被美色迷住的大女儿听到玉帝这样说更是乐的心花怒放,赶忙俯首谢恩:“多谢玉帝爹爹,红儿爱你、”
他被红带回寝宫,无论红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一字不答,傲娇的样子就像是再说我连你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
红又爱又恨又拿他没辙,一连囚禁了他三年。
他在红的寝宫行动自由,唯一不好的就是除了待在这寝宫,他哪也去不了。
第四年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跟她说话,他说:“你囚禁我是因为我这副躯体吗?”
红被他问的羞愧难当却也不反驳,“是的。”
“肤浅。”
话音刚落,他美好的容颜瞬间褶皱横生。
“你宁愿毁掉自己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么?”红眼泪落下,四年了,她却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开场白会是这样。
他笑而不语,苍老的面容犹如盘踞的老树根。
“做回你的宣纸吧。”
红手臂一挥,面前的男子便随机变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大风,将那张遗落在角落里的宣纸吹得飞了起来。
漫无目的,随风远去。
不知在风中飘了多久,等风停了下来时,他安静地落在客家小院里,沾满黄叶。
是在傍晚的时候被小院里的老人拾起来的,老人轻轻地拂去他身上的黄叶,将他拿回了屋子里的几案上。
“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字了。”
老人磕磕绊绊地说,声音无限地苍老。
他静静地聆听着老人的声音,空灵,缥缈,好像藏着许多许多的故事。
渐渐地不知道怎么地内心充满了忧伤,难过地快要喘不过气。
我好像忘记了他的模样,甚至声音。
他走的那天,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他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他要走,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人世沧桑。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走了这么多年,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沉浸在老人的故事里,仿佛不愿醒过来。
可是他醒了,老人的眼泪再次将他唤醒。
他幻化成人形,俊美的一尘不染。
老人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住,可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她看着他,泪眼婆娑,堆积多年的悲伤好像要一并夺眶。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的让人心疼。
荨苏——
老人声泪俱下,枯老的双手伸向他的脸上。
“我记得你的样子,和当年你出现时一模一样。”
“可是我老了,老了。”
荨苏。
他念着这两个字,他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是荨苏还是子虚。
两万年前, 神族与妖族的一场战役,几乎堙没整个人间。
玉帝老头儿战后为了修复被他弄的惨不忍睹的人间,派子虚大仙下凡。
谁料游历人间的子虚大仙会被一只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兔子精迷上。
兔子精问子虚大仙是否会愿意娶她,子虚大仙答会。
于是兔子精陪着子虚大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穿梭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修复这里修复那里,直到整个人间渐渐恢复原貌。
此时兔子精又问子虚大仙什么时候娶她。
这次子虚大仙迟疑了,他道:“你我两族乃夙敌,你若与我一起玉帝必将反对,我尚可死,你呢?历了几千年的劫才修成人形,何苦为了我放弃这么多年的修为呢。”
兔子精用情至深,岂会在意子虚说的这些。
她说道:“修为算什么,成了神仙又如何,比起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些才是随手可弃的。”
子虚大仙悲哀地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虽是这样说,但子虚大仙还是留了下来,留在了兔子精身边。
他说:“从此以后你就叫阿涂。”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陪她多长时间,一千年,两千年,还是一两年。
......
某日,天庭商事之时玉帝问起人间情况。
掌管凡间的灵罗大仙身子一怔,探出身子回答道:“回禀玉帝,经过子虚大仙的打理人间基本已恢复原貌。”
玉帝继续问:“既是如此,子虚为何还不回来复命?”
灵罗似是想替子虚隐瞒,磕磕绊绊地说:“子虚大仙怕人间还有妖族的残留,所以多待了些时日。”
玉帝摸着胡须思皱了一会儿,道:“子虚这次也算是历了功,再在人间待下去也是不妥。即刻命子虚回庭复命,至于人间还有妖族的存在,就由灵罗你去吧。”
......
灵罗领了命便一秒也不敢在天庭多待了下去,立马下了凡。
这厮,子虚正在教阿涂学法。
灵罗远远地看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走过去,叫住子虚:“子虚,你在人间到是逍遥快活。”
子虚见来人,心里便瞬时一咯噔。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玉帝还是发现了。” 子虚苦笑,他看着虚无的天空,无力的摇了摇头。
“玉帝命你即刻回去复命,人间的事就交给我吧。”
“子虚。”
阿涂拉住子虚,眼泪就瞬间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留不下他,人间亦不是他能长留的地方。
只是这么多年的相伴,她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教她学法,教会她人情冷暖。
“何时归来?”阿涂收起忧伤的神色,略带轻笑的问着子虚。
子虚不答,抬手抚了抚阿涂的脑袋。
“帮我照顾好阿涂。”
“快走吧。”
灵罗催促,他看了看子虚身边站着的阿涂,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
后来在阿涂的记忆里,子虚一直未出现过。
与子虚有关的一切都停留在了他离去的那日。
有时候阿涂会向灵罗打听子虚,谁知灵罗更是个难伺候的大仙。
要吃人间最醇的酒,赏人间最美的戏,更过分的是老爱逛烟花柳巷。
在人间的这几百年住的地方换了无数次,还是无法避免莫名其妙跑来找灵罗打情骂俏的女子。
有一次阿涂实在忍无可忍,对着灵罗破口大骂:“大仙,你怎是如此这般龌蹉,作为一个大仙怎可在人间处处留情。你就不怕日后人间遍地都是你的子孙后代。”
灵罗被阿涂训得面红耳赤,依旧厚脸皮的驳道:“再这般张狂,信不信我告子虚去,跟他讲你是个多么蛮横无理的女人。”
“大仙,大仙我阿涂平常待你可好?”
阿涂作撒娇状。
灵罗别过脸去,甚是不满:“不好”
“哪不好呀?”
“哪都不好。”
“滚犊子!”
......
时光飞逝,所有的等待都苍白了誓言。
等了这么多年,等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过。
或许离别就真的不会再有什么所谓的再见了。
而如今,就连灵罗大仙也要回去了。
这个在子虚离去后一直陪在阿涂身边,和她打闹,逛窑子,看美戏,吃醇酒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
灵罗走的那天,阿涂问他:“大仙,回去后帮我问下子虚,当日他答应娶我的话还作数不。”
灵罗说好,但同时也叫阿涂断了这个念想。
“有时候太执着一件事,反而是个错误的决定。”
“错便错吧,至少错过。”
至少为一个人让自己错过。
......
之后的一千年,阿涂踏遍整个人间,最后又回到和子虚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长居于此。
后来来了一个道士,自称荨苏。
说是子虚派他来的。
起初阿涂不信,后面因荨苏能说出她与子虚的种种便也信了。
只是荨苏并不爱讲话,太多的时候都是阿涂在讲。
有一天阿涂因做噩梦惊醒,闻声而来的荨苏轻扶了她的脑袋。
这个动作让阿涂以为是子虚回来了,她叫他子虚。
他说自己是荨苏,然后哄阿涂睡去。
荨苏和子虚一样教阿涂学法,修炼。
偶尔轻抚一下阿涂的脑袋。
“荨苏,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以为你就是子虚。”
荨苏摇头。
后来的很多年荨苏一直没离开过,而子虚却再也没有出现。“荨苏,你的眼睛看着我看不到的地方,可我喜欢你这双眼睛,很喜欢很喜欢。”“那我送你可好?”
“我不要你的馈赠,我只要你好好的。”
好好的,直到我再也不喜欢你。
阿涂看着荨苏,看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子,悲伤就浸满了整个胸腔。
“荨苏,你回去吧,回去告诉子虚我不爱他了。”
荨苏笑而不语,伸手抚了抚阿涂。
“我想子虚大仙已经知道了。”
“我也要回去了,回到我的妖族,回去找我的兔子伙伴。”
“回去后好好修炼,灵罗还要与你在天界见面呢。”
“恩,再见荨苏。”
“恩......”
语毕,阿涂回到原身,绕着荨苏转了一圈。
然后消失不见。
阿涂走后,灵罗来了。
他看着荨苏,心疼的问:“值得吗子虚?”
值得吗?为了下凡教会她舍与不舍,不惜违抗玉帝,灰飞烟灭,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呢,至少现在她放下了。”
子虚说完话,身形便开始渐渐消散。
“灵罗,日后阿涂若是上了天界,替我照顾好她。”
灵罗苦笑,却也没法。
在子虚灰飞烟灭的瞬间收集了他的一缕魂魄。
“若不是玉帝大女儿爱慕你,何人能救得了你。”灵罗拿着用子虚魂魄做成的宣纸,扬长而去。
红说玉帝是个懂爱的人,只要化作宣纸的子虚得到玉帝的一滴泪便可化作人形。
......
两万年后。
荨苏——
老人声泪俱下,枯老的双手伸向他的脸上。
“我记得你的样子,和当年你出现时一模一样。”
“可是我老了,老了。”
荨苏。
他念着这两个字,他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是荨苏还是子虚。
之后的很多年很多年,阿涂转世,子虚一世一世地陪着她再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