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 | 再世为人

南蛮文子|著
前情回顾:《孟婆独守奈何桥》
【一】骨肉分离阴阳相隔

“呜哇……呜哇……呜哇……”一个尖锐响亮的啼哭声,划破静寂的夜晚,打破了小山村的平静。

“恭喜,恭喜啊,恭喜潘大兄弟喜得千金,千金难求啊,呵呵呵呵……”接生婆双手捧着浑身是血的婴儿,举到一个庄稼汉子面前。

汉子略显鄙夷的瞅了一眼,嘴里说到“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可喜的,哼!”

说完,又瞟了一眼内屋,一位蓬头乱发的女子,躺在床上的血泊中,气若游丝。女子苍白的脸上,有些喜悦,有些欣慰,又有些慌张和委屈。听到屋外的动静,想要奋力的抬头张望,却没有一丝气力。只得无力的睁着双眼,搜寻孩子的身影,也想从汉子眼里,寻得一点安慰。

然而,汉子的眼神并未过多停留,转身便抬脚出门,吆喝着屋外的村民,一起去村头王寡妇家喝酒听曲儿。

接生婆见自讨没趣,抱着婴儿回屋,重重的摔在产妇身旁,嘴里还连连骂着“晦气!晦气!”惊得床上躺着的女子急忙伸手,想要接住。

这一用力,使得女子顿时昏厥。原本就因大出血而极度虚弱,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接生婆见此情境,惊慌失措,生怕被怪罪,急忙招呼屋外帮忙的村妇,让她们去通知刚出门不久的潘大兄弟,说是产妇因为难产,生命危在旦夕。

那个孱弱的,青紫的小小身躯,包裹在层层棉布中,不时抽搐,嗓子已哭啞,眼睛还未睁开。

那个被接生婆狠狠摔落在木板床上的新生婴儿,就是我,那个反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回七百年前的金莲。

忘情水,我不是已经喝下了吗?为何我仍记得金莲这个名字,仍记得,将我推上奈何桥后,神形俱灭的孟婆婆。甚至,我仍记得我要寻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流夏。

不,那个流夏,只不过是崂山道士为了让我度情劫,增怨气,故意设的魔障,他不是人,他是人类七情六欲修成的魔。他已经被我吞噬,与我的残魂融合,为我重塑三魂七魄,助我投胎转世。

所有的记忆,在我脑中炸裂开来,而我现在,不过是个婴儿,一个时辰前才呱呱坠地。拳头大小的脑袋,承受不住记忆的汹涌浪潮,头顶仿佛被扎入无数钢针,痛得我把小脸皱成一颗核桃。

天已破晓,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众人嘈杂声更是吵得我头痛欲裂。

屋里,孤零零的木板床上,暗红的鲜血浸湿了被褥,裹着我的几层棉布都已湿透了。刚生下我的那个女人,应该说,是我的娘亲,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生命正一点点流逝。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隐隐泛着莹莹蓝光,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尽,躺在我身边,一动也不动。

去追赶我爹爹的村妇,还未传回消息。其实,他们应该并未走远的,只是不知为何,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未见折返。

我一边忍受着仿佛万千根钢针刺入脑髓的痛苦,一边纳闷为何我仍有记忆。许是孟婆婆不想我再重复七百年的厄运,也希望我能将历史颠覆,才让我这个尺长的婴儿,拥有如此灵智。世人都说,孟婆冷酷无情,给每个魂灵灌下忘情水,哪管尘世间纷纷扰扰。然而,在我看来,她老人家,有一颗菩萨的慈悲心肠。

正当我陷入沉思,屋外的嘈杂声更盛,传来男子粗壮的嚷嚷声,想是我那个爹爹折返了,正在抱怨打搅了他喝酒的兴致,一阵骂骂咧咧。

“刘稳婆,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娘子快不行了,我刚出门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小鬼到底是何方妖孽,竟如此歹毒……”爹爹的大嗓门一吼,吓得其他人赶紧收声。

原来那个恶毒的接生婆,竟说是我克死了娘亲,还说我是不祥之物,会败坏村里的风水,正劝说爹爹要将我溺死。凑热闹的村民一听会影响整个村的风水,也急忙出声相劝。

可怜我空有百年灵智,却只是个婴儿,犹如一只蚂蚁,生死都捏在他人手里。

娘亲的呼吸愈加微弱,我好想躺在她怀里,哪怕感受一秒的温暖。

近在咫尺,却相隔生死。

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格,撒入屋里,带来一丝丝温度,阳光里,尘埃飞舞,扭曲出恶魔的面庞。我已经能睁开双眼,尽管眼里只有两色黑白。

娘亲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朝我靠近了一些,她虽极度虚弱,但意识应该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刚出世孩子,就在手边。刚才虽只是轻挪手臂,却不知她积蓄了多久的气力。

她的眼睛睁开了,明眸善目,眼角含笑,弯如弦月,被苍白如雪的脸色,衬得格外明亮。

此刻,娘亲的手终于抬起,将我搂入怀中,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冰凉的额头。

四目相对,我的娘亲,竟美得不可方物,不似凡间俗粉。她含着泪,笑了,笑容里满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温柔。

然而,笑过之后,她的双手从我身上缓缓滑落,眼帘幽幽阖上。娘亲走了,带走了我的希望和幸福,只给我留下那抹镌刻在心的温暖笑容。

橘色的缕缕阳光里,我隐隐看见一团浅白的身影,朝着天外飞去,我只能念想着,娘亲的灵魂飞升上天了。

我试图扭动身躯,贪婪的汲取着娘亲身上逐渐消失的温度。哪怕多一丝、多一秒,孩子对母亲的眷恋,是与生俱来的。

我没有哭,与其活的这般田地,我宁愿她去投胎,拥有新生。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爹爹紧拧着眉头,大步踏入里屋,刘稳婆紧随其后,几个长舌村妇也跟着进来凑热闹。

爹爹一见娘亲铁青的面庞,一个箭步冲将过来,大手一挥将我提起,厌弃的丢给身后的刘稳婆,自己双膝一软,跪倒在床前,痛哭流涕。

他此刻的难受想必是真的,就凭他这个五大三粗、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竟觅得如此美娇娘,平日里不懂珍惜,现如今无故失去了,自然悔不当初。却不知似仙女下凡的娘亲,怎会沦落到此。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刚在屋外,村民们已商议好将我如何处置。再三推脱之下,刘稳婆接了这趟苦差,众人皆感激涕零,纷纷拿出家中的余粮,称赞她为民除害。

“刘稳婆,拜托你将那个小妖精沉入古井后,请人用泥石封死,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看她该怎么出来害人!”

那个我该称呼为爹爹的人,咬牙切齿的蹦出这些话来。我仿佛置身冰窟,身体是冷的,呼吸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刘稳婆满口答应,将我紧紧圈在怀里,朝外头走去。众人纷纷作揖道别,亦步亦趋,口中不停说着阿谀的话。直到我们坐上一辆破旧透风的马车,众人才收回目光,转回院子里,毕竟,那儿还有个刚失去妻子的兄弟,等着他们回去安慰。

【二】初生婴儿被弃青楼

咯吱做响的车轮,清脆的马蹄声,像一首摇篮曲,晃荡的马车,摇得人昏昏欲睡。

我此刻又冷又饿,被钳制在刘稳婆的怀里,她的根根肋骨,硌得我浑身疼。但我竟然睡着了,许是太累了,也许,我想在梦里,再见娘亲的容颜……

一阵扑鼻而来的脂粉味,把我呛得连打几个喷嚏。马车停了下来,刘稳婆身子前倾,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又赶紧缩回头来,嘴里严声呵斥道:

“王瘸子,你又犯病了,为了看这些个骚娘们,非要从前门经过,胆儿越来越肥了。万一被人发现,我刘婆子把女婴卖到这烟花地,我这老脸往哪儿搁?!还不速速离开,到后门去!死瘸子……”刘稳婆边说边狠狠瞪着驾车的车夫。

那个王瘸子唯唯诺诺满口应承,手上的动作却未加快半分,马车几乎是静止的。

刘稳婆又压低声音,呵斥几句,车身终于开始晃悠。车外的莺歌燕语,渐渐弱了,周围越来越安静。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刘稳婆说的烟花地是何所在。我有些惊恐的睁大眼睛,却被她夸了一句“这小妮子真懂事,知道我要交货了,就变得精神了,呵呵呵……”

刘稳婆笑声未落,马车停住了,她急忙又探出头张望,把我夹紧,被王瘸子搀扶着,跃下马车,嘴里还不忘数落王瘸子几句。

天色暗了,太阳隐去最后一丝光辉,只有天边一线晚霞,映得周围一片血蕴。

僻静的街道上,鲜有路人,我们三人显得有些孤寂。王瘸子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那扇漆黑的木门,随即退到刘稳婆身后,静候着。

“吱呀”一声,眼前的木门张开一条缝,像只吃人的老虎,我听到那声响竟被惊出一身冷汗。

门里探出一个脑袋,发丝凌乱,黑白相间。满口暴牙,撑得嘴巴都合不拢,面色蜡黄,眉头紧皱。又黑又浓的双眉下,眼皮塌拉着,一双混浊的三角眼,提防的盯着门外。

“谁呀?”声如其人,嘶哑无力。

“赵嬷嬷,是我呀,刘家河村的刘婆子,我带了可口的点心给月蓉姑娘,求嬷嬷行个方便,代我通传一声……”

刘稳婆此刻哪里还像白天那般泼辣狠毒,满脸堆笑,满口阿谀。

那个赵嬷嬷朝我瞅了一眼,叹了口气,打开门将刘稳婆迎了进去,王瘸子在马车旁,垂手侯着。

刘稳婆抱着我,跟在赵嬷嬷身后,走进一个很大的院子,楼台阁榭,回廊蜿蜒,莲池里,粉嫩的荷花在夕阳中摇曳。左右两排厢房,红幔轻纱飘荡,房门半掩。前面一道圆形拱门,连着灯火通明的前院,莺歌燕语,再次入耳。想必这里就是刘稳婆口中的烟花地,我隐隐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三人沿着迂回曲折的走廊行进,停留在莲池中央的两层阁楼前,竟是赵嬷嬷的居所。

楼顶的牌匾上,“无染居”三字,娟秀有力。想必赵嬷嬷在此处很受尊敬,否则已她那副尊容,粗布麻杉的装扮,也不会分到如此雅致清净的住所。

没有过多的寒暄,赵嬷嬷将刘稳婆和我留在无染居,只身前去请她们口中的月蓉姑娘,却不知是何人。

刘稳婆此刻小心翼翼的哄着我,生怕我哭闹,让她难堪。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个白衣女子,带着一股香风,飘然进到阁楼内,赵嬷嬷紧随其后。想必,她就是月蓉姑娘。

但见她莲步轻移,离我仅有尺余后才停下脚步。此间,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柳眉微蹙,一双凤目,水光盈盈,樱桃小口,红艳欲滴。虽无法与我娘亲相提并论,倒也是个绝世美人。许是娘亲在我心中已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所以,天下再无人能超越她的美。

她们三人一番客套后,都将话题围绕我展开。在她们眼里,我当然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弱小婴儿,根本无需顾忌。

原来这个烟花地,名望月楼,坐落在汴京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乃是最有名气的妓院,里面的姑娘却都只卖艺不卖身,仍引得多少文人骚客、达官富贾争相追捧。九位花魁,各有超凡技艺在身。

月蓉,便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丽脱俗的嗓子更是一绝,有众多才子为她填词写诗、一掷千金,只为沉醉在她迷人的歌声中。

刘稳婆胡口编造个说辞,说我娘亲难产而死,父亲殉情而亡,孤苦无依,出生一日不到便痛失双亲……她径直说着,动情之处,竟还挤出几滴眼泪来,惹得月蓉姑娘和赵嬷嬷泪去泉涌。她见我目光呆滞,手上偷偷使劲,在我手臂上狠狠拧了几把,痛得我哇哇大哭。

最终,月蓉姑娘高价收下我,送走了暗自窃喜的刘稳婆,又将我搂在怀中,轻摇了几下,止住我的啼哭。临走前,不断嘱咐赵嬷嬷一定要将我照顾好。不多时,一个梳着双辫的丫鬟,照着月蓉姑娘的吩咐,端来煮好的山羊奶,总算让我尝到出生后的第一餐。吃饱喝足,我在赵嬷嬷宽厚柔软的臂弯里,甜甜睡去。

以后的日子里,不单有赵嬷嬷的悉心照料,月蓉姑娘也时常前来探望。众花魁和其他姐妹,平时得空,也总来逗我笑,对我的命运,都无比同情。虽然,她们自己也大多孤苦无依,从小就被卖到妓院,苦练技艺,取悦客人。

眼见着我一天天长大,转眼就要满百日。

一日,月蓉姑娘又来探望,与赵嬷嬷合计着要给我取个名字,总不能一辈子都喊小宝。

赵嬷嬷抬眼望望窗外,此时已过午,红火的太阳微微西垂,一束束金光穿过云层,撒在荷池,将一朵朵莲花染上一层金粉。

于是,我的名字,就叫金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金光普照,莲华生。

【三】倾世红颜惨遭拍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五年后。

望月楼的花魁,换了一波又一波,月蓉姑姑也已退居幕后,不再献艺,在望月楼的地位也大不如前,正所谓代有才人出。偶有故友相邀,也只品茗谈天,不再献声。她说,要把最美好的歌声,留在那些痴情男子的心中,让他们不断念想,却又求而不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月蓉姑姑为何在七年前突然隐退,只是,我只知那男子被称作西门大才子,却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也不知他是如何伤透姑姑的心。

这十五年来,我在赵嬷嬷、月蓉姑姑,和诸位姨娘的悉心照料下,出落得亭亭玉立。虽未施粉黛,衣着朴素,却更是如青莲般淡雅出尘,清新脱俗。女子见了,都纷纷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人,另她们只会驻足欣赏,却不会心生妒忌。男子见了,竟也不会心生恶念,只会将我的倾世容颜,镌刻在心,时时怀念。

然而,这些赞美,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的面容,有娘亲的影子,这就够了。至少,让我感觉到,娘亲的生命,在我身上得以延续。

也因此,赵嬷嬷和月蓉姑姑将我保护的很好,不会轻易让我抛头露面。平日里,我就呆在望月楼的后院,要么在回廊漫步,要么躲在无染居看书习字。琴棋书画,我只能和书沾边,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也能作几首诗词歌赋。

这样的日子,过得悠然自得,竟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出生时的悲凉。如当初刘稳婆所编造的故事一样,我只当那个爹爹已经死了,所以也不会恨他。只是,会时常怀念娘亲。

今年,我就要满十五岁。

我清楚的记得,在奈何桥,孟婆婆曾讲述我的故事。我十五岁时,会遇到此生的情劫,我会为情所伤,并因此殒命。继而魂魄才会被那两个修炼三百年的嗜血崂山道士所禁锢,枉受七百年的磨难。

能否改变历史,就在今年了。然而,已临近中秋,并未出现令我心动的男子。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十五岁生辰,难道是孟婆婆说错了,或是我记错了……

我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中秋。望月楼前院,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在赵嬷嬷的要求下,我从未去过前院,也不想去。平日里与我相好的姐妹们都去招呼客人了,留我一人,在无染居二楼,对着窗前的满月,思念娘亲。

这些年,陪着我长大的那些姨娘,有的被人赎身远离是非之地;有的被达官显贵买走做个小妾;还有的,攒够银两,为自己赎身,回了乡下。

走的走,散的散,就连月蓉姑姑,也应故友相邀,游历山河。身边最亲的,就只剩赵嬷嬷。但她年岁已高,头发已花白,背也驼了。月蓉姑姑和诸多姨娘都是她一手带大,故而感情深厚,受人尊敬。

现如今,望月楼的花魁,要么是从其他妓院高价挖过来,要么是打小就被家人逼练技艺,满十四岁后才卖入青楼,就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因此,姑娘们和赵嬷嬷都不是很亲近,尽管,她们的饮食起居,都是赵嬷嬷在指挥丫鬟打理。

我正倚在窗边,凭栏远眺,陷入沉思,赵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走进无染居,手里捧着几件华裳和首饰。

赵嬷嬷从小待我如亲闺女一般,谁说戏子无情,我却在这个被世人鄙夷的烟花之地,感受到最真最纯的情谊,母女情、姐妹情。

赵嬷嬷挥手支走两个丫鬟,走到我身旁坐下,我很自然的用双手勾住她的右臂,将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

“嬷嬷,您又给我做新衣裳,端午才做过的……”我打从心里,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将她当成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金莲,你觉得这些年来,嬷嬷待你如何?”赵嬷嬷左手轻拍我肩膀,若无其事的问道。

我有些疑惑,平日里,她可从不会这么问,但我仍乖巧的抬头,很肯定的回答道:“嬷嬷待我恩重如山,如闺女般亲切,金莲此生无以为报,定永生陪伴嬷嬷左右,侍奉嬷嬷!”

“呵呵呵呵,嬷嬷不用你侍奉,只需你为嬷嬷做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愿意?”她欲言又止,混浊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竟让我有些陌生。

“嬷嬷请讲,金莲的性命是嬷嬷给的,嬷嬷的再生之德,金莲永生难忘。需要尽量做什么,嬷嬷尽管吩咐就是……”我从未见过嬷嬷今天这般神情,不似平日里那般慈祥,竟透着一丝狡黠和贪婪。

也许,我的命劫已悄然来临,我不得不心生警惕。

果不其然,嬷嬷接下来的话,让我如临寒冬。她竟要拍卖我的处子之身,就在今晚,中秋月圆之夜,望月楼前院,一切安排妥当,就等我现身。

“望月楼的姐妹们,不是只卖艺不卖身吗?!”我不可置信的颤抖着问道。

“金莲啊,你要理解嬷嬷的用苦良心,现在花街竞争太激烈,咱们望月楼的声势早已不如从前。坊间早有传闻,你是汴京城第一大美人,多少达官显贵都想为你赎身。今晚的拍卖,我已筹划许久,定能让望月楼力挽狂澜,重回巅峰。而这一切,都将是你的功劳,嬷嬷和众姐妹都会感激你的。”

赵嬷嬷一片苦口婆心,竟说得我哑口无言。我原本出生就要被溺死的,若不是她收留扶养,我也不会有今天,按理,她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终归让我心寒,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芷柔,芷若,快进来帮金莲姑娘梳妆打扮,她以后可就是望月楼的头牌花魁,你二人以后就留在无染居,服侍金莲左右。”赵嬷嬷见我沉默不语,便吩咐门外两个丫鬟,将我拉到铜镜前,径自开始摆弄,哪管我呆若木鸡,全身僵硬,脸上两行清泪,却似矫情。

眼前的芷柔、芷若两姐妹,一个皮肤黑黄,骨瘦如柴,细眉长目,另一个皮肤潮红,浓眉鼠眼,嘴唇外翻,一口龅牙,生的虎背熊腰,五大三粗。

此刻,她们倍受嫌弃的长相,却让我好生羡慕,我若像她们一样平淡无奇,无闭月羞花之貌,就不用沦落为一件玩物,任人起价叫卖。

赵嬷嬷一直守候在旁,深怕我临阵逃脱。

我隐隐感到,决定我七百年命运的情劫,即将到来,除了咬牙面对,别无他法。

【四】西门公子出手相救

赵嬷嬷三人,将我收拾妥当,几双眼睛看得呆了过去。

但见镜中女子,肤若凝脂,面若桃花,飘逸的白纱丝绸,勾勒出妙曼曲线,妖而不艳,好一朵出水芙蓉,超凡脱俗。却看得我心生凄凉,偏过头去,不再侧目。

赵嬷嬷将一巾半透白纱,系在我耳边,遮住倾世容颜。在三人前后簇拥下,我麻木的双腿跟着迈出步子,走向那栋灯火通明、喧声鼎沸的望月楼。

四人从后门进入,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的兰台。一扇春江花月夜的屏风,替我挡住楼下那些热辣的目光。

在嬷嬷的催促下,我轻移脚步,带着些许愤恨,些许无奈,却也带着些许期盼——那个让我心动,使我甘心陷入情劫的有心人,是否也将在今晚出现?

我的衣角刚飘进屏风,楼下的呼声更盛,却令我更加厌恶。直到我越过屏风,站在兰台中央,众人皆屏气宁神。容纳百人的望月楼,此时安静得只剩我衣袂飘动的声音。

窗外凉风送爽,我却觉寒刺入骨,轻轻扭头侧目,望向窗外那轮明月,幽幽的白光,映照在我脸庞。楼下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皆感叹,台上那女子简直惊为天人。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月琴姑娘走上前来,主持拍卖我的处子之身。她是望月楼当前九大花魁之首,弹得一手好琴,歌声亦婉转动人,一双丹凤目,迷人勾魂。只是她性子孤傲,平日里和我没有太多交集。

此时,她正斜眼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嘲弄和玩味。我置若罔闻,收回余光,双眼迷离的扫向楼下的豺狼虎豹,听着他们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一切符合赵嬷嬷的心意,客人们热情如火,价钱越加越高,几乎可以买下整座望月楼,我料她一定在屏风后,笑得合不拢嘴。

出价五百万两时,鼎沸的人声终于平静了些,月琴姑娘高抬右手,准备宣布中标的客人姓名,那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吴太守,正腆着胜似怀胎十月的油肚,咧嘴留着哈喇子。

我由最初一丝期望,到最后彻底绝望,索性闭上双眼,等待月琴姑娘的宣判。

就在月琴姑娘正要说出吴太守名字时,一个充满磁性、清脆悦耳的男声,从门外朗朗传来:“我替金莲姑娘赎身!”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在我耳里,更是如沐春风。

众人扭过头,朝门口望去,即刻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西门大官人……”

“天呐,西门大才子真是有情有义,竟要替金莲赎身……”

“金莲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大官人垂怜……”

……

四座里,惊呼声此起彼伏,姑娘们都将身边的客人抛之脑后,一脸花痴状,呆呆望着那个她们口中的西门大才子。我庆幸的是,不用被卖给那个猪头肥耳的太守,也确实对这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西门官人好奇,不禁抬眼偷望。

“在下西门流夏,愿出五千万两,为金莲姑娘赎身,还请赵嬷嬷割爱,了却在下一个心愿。”西门公子抬手作揖,对着兰台后的屏风,朗声说道,仿佛知道赵嬷嬷就隐身于屏风后。

西门流夏?!难道,他就是让月蓉姑姑看破红尘,浪迹天涯的西门大才子?!难道,他就是我的七世情劫,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有缘人?!原来七年前,我在无染居,遥望的白色背影,就是他。

看他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正气凛然,眼神清澈明亮,不似无情之辈,岂会辜负月蓉姑姑,又岂会在另一个时空的七百年前,让我伤绝殒命。

或许,另有隐情。此刻,却不得不承认,我已春心萌动,芳心暗许。

赵嬷嬷躲在屏风背后,看到西门流夏的出现,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欣喜若狂,仿佛她已经躺在金山银海里。

“金莲姑娘,自七年前,莲池一别,我便下定决心,此生非你不娶,我愿许你凤冠霞帔。不求你以身相许,只求我二人心心相惜。原本想等你年满十八再求亲,但今日情况危急,请允许我先将你接回家中,我愿再等你三年。三年后,我定明媒正娶,十里红妆,迎你为我西门流夏此生唯一的结发妻子。”

西门公子目光坚定不移,每一句话都说得情深意切,想不到,七年前,只一个照面,让他记挂至今。

换作任何一个女子,听闻这番表白,必然都无法拒绝。

我双手不由自主揉搓在一起,手心的汗水,温热湿润。双颊滚烫,直深入发丝。两眼盯着脚尖,眼里的水雾,映得眼前一片模糊。我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脏噗噗乱跳,失了节奏。我竟忘了说话,耳朵里,萦绕着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再无其他嘈杂。

此时,月琴姑娘站在我身旁,也早已失魂落魄,浑身发软,差点就要瘫倒在地。

“西门大官人真是情深义重,您对金莲的真心,天地可鉴,你二人真乃天赐良缘,天作之合,我怎能忍心割断公子对金莲的一片痴心。恭喜金莲,觅得如意郎君,也恭喜西门大官人,抱得美人归……哈哈哈……”

赵嬷嬷见我踌躇不语,急忙从屏风后钻了出来,打了个圆场。随后又请西门公子登上兰台,站在我身侧,牵起我的双手,放入公子手中。

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我软糯无骨的柔夷,力道刚好,即坚定有力,又不会让我吃痛。我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甚,却始终不敢抬眼相望。

我只觉局蹙不堪,不愿在此多停留。公子知我心意,对我轻声耳语:“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我羞涩的点点头,表示应允。

赵嬷嬷此刻手腕尽显,对着楼下众人客套一番,便将我二人带至屏风后,亲自送往无染居。一路上,右手不停打着响指。西门公子会意,着随从递上厚厚一沓银票,足足五千万两白银,能买下半个汴京城。

我扭头偷偷看了一眼公子的神情,依旧凛然,毫不觉得心疼。

行至无染居,西门府的家丁都被打发走了,赵嬷嬷留下芷柔芷若二人,立在门外伺候,自己寒暄几句,无非就说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胜过母女,让公子千万不能辜负我。说完便转身离去,脸上夸张的笑容,整整挂了一个时辰。旁人都以为她是在为我感到高兴吧。

赵嬷嬷离开后,我深感奇怪,为何她不准西门公子带我回府,非要留我二人在望月楼里,但这丝疑虑一闪而过。我现在最担忧的是,今晚,我与西门公子,该如何度过。

【五】无染居内促膝长谈

二人登上阁楼,临窗而坐,四目相对,竟无语。夜风轻拂,撩动发丝,在耳后摩挲着,好痒。

子时将至,明月高悬,我终于鼓足勇气,打破夜的寂静。

“西门公子……”我话还未吐出,就被他打断。

“西门公子太见外,叫我流夏吧,我能唤你金莲吗?”

看他一脸期盼的模样,我怎好拒绝,偏过头,轻轻颔首称是。

“西……流夏,你可还记得月蓉姑娘,当年,便是她将你带到莲池赏荷的……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我支支吾吾的询问着月蓉姑姑的事,自七年前一别,我再未见过她。虽然此刻,这个话题似乎煞了风景,想到此处,让我有些不安,手里的丝帕,被掌心冒出的汗水浸透。

“金莲,你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对你有恩的人,你都一直挂在心上。确实,当年是我央求她带我到莲池,就是为了看你一眼。见你活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我也就放心了。此后,我一直留意望月楼的动静,生怕你被送去选花魁,任人欺凌。我每月都会存些银两给赵嬷嬷,请她好生照顾你,等你成年,我再给你赎身,将你迎娶过门。没想到,她竟言而无信,要让你接客。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定会抱憾终生……至于月蓉姑娘,我确实不知她去往何处……”

流夏说到此处,双眼泛红,双拳紧握,眼神移向漆黑的夜空。

“流夏,我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对我如此情谊深厚,我二人从未谋面,你只见到我的侧颜,我也只记得你的背影……”

我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难道,他是上天专门派来解救我的吗?

“金莲,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我对自己的过去丝毫没有印象。我只记得十五年前,我睁开眼,我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住在深宅大院,家财万贯,我压根不记得,我的父母亲人长何模样,家中只有一众仆人随从。但我天赋异禀,出口成诗,我不知该何去何从,也不知每天该做些什么,就流连于文馆茶楼,吟诗作对,结交朋友……”

流夏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思绪飘回十五年前。顿了顿,又接着说:

“直到七年前,我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我梦见月考告诉我,我的姻缘就在望月楼莲池中央。所以我才寻到此处,恰巧遇到月蓉姑娘,问她望月楼院里是否有莲池,她便带我进来了。兴许,她真以为我是来赏荷的,却不曾想,我是来寻找梦里的答案。你那时就坐在这个位置,呆呆的望着池里的荷花。只看你一眼,我就知道月老说的姻缘,就是你……”

我双手撑住下巴,抵在紫檀桌上,聚精会神的听着流夏讲他的故事。他说到此处,竟有些男子少有的腼腆羞涩之情,抿嘴笑笑,把头埋下。

“那后来呢?”

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后来……”

【六】千年黑蟒原形毕露

“哈哈哈哈哈哈……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会发生什么,哈哈哈哈……”

流夏正要开口,却传来赵嬷嬷狂妄放浪的笑声。

一股黑风绞成龙形,从莲池上空刮入阁楼内,原地旋转了几圈才停下,竟幻化成人形,居然就是刚才说话的赵嬷嬷。

此时,她已不再是弓腰驼背、满头银丝的蹒跚老人。只见她粗腰肥臀,又矮又胖,面色依旧黑黄。壮实的手臂撑破衣袖,露出黑黄的皮肤,异光闪耀,竟覆着一层黑亮的细小蛇鳞,让人不禁心惊胆战。

流夏见此情形,一跃而起,将我护在身后,神情肃穆凝重,眉头紧锁,眉心的川字,如刀刻一般。

“哈哈哈,西门大才子,别自不量力了,区区几百年功力就想跟我斗,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金莲,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我来告诉你,好不好?反正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我的腹中餐,不妨让你死的明明白白,哈哈哈……”

赵嬷嬷越说越狂妄,果真是把我和流夏当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只是,她所说流夏有两百年功力又是怎么回事。流夏察觉到我的疑虑,右手往后一伸,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眼睛始终盯着眼前魔鬼似的赵嬷嬷。

正如赵嬷嬷所言,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我经受了七百年的磨难,好不容易重生,回到七百年前,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改变历史。

思及此,我从流夏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问道:“赵嬷嬷,关于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可否如实相告?金莲感激不尽……”

“哈哈哈……好,看在你这十五年对我尽心孝顺的份上,我就让你死的明白。”

赵嬷嬷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一屁股坐在靠窗的紫檀椅中,盘起双腿。我拉住流夏的手,一起坐在默默的对面。

“金莲,你可知西门公子到底是何人?你一定想不到,他跟你娘亲有关……”

赵嬷嬷说到此处,故意挑眉盯着流夏,又接着说:

“你也一定猜不到,我是何许人。长话短说,我不姓赵,更不是妓院的嬷嬷,我乃修炼千年的黑蟒,你娘亲送我雅号——黑风老妖。

一千年前,我还是条未开智的笨蛇,想要拜你娘亲为师。她倒好,非但不同意,还嘲笑我,说我又丑又胖,就算能修炼成仙,也是个丑八怪。当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得道升仙,幻化出最美的人形,让你娘拜倒在我脚下……

后来,我想通了,世上这么多美人,又有何用,照样是我的盘中餐,只有上乘的法力,才是王道。所以我一直伺机盗取你娘亲的元丹。没想到,她居然收了条青蛇在身边,我找不到机会对付他们,只能躲进望月楼,幻化成赵嬷嬷的样子,每天吃几个嫖客塞塞牙缝。

终于有一天,让我得知,你那个痴情的娘亲竟然要报恩,还要给一个凡人生孩子,哈哈哈,这真是天赐良机。

原本她隐匿行迹,摆脱了我的跟踪。她万万没想到,你出生时,天生异相。那个小山村的上空,金莲涌现,光芒万丈,给我指了明路。我一直潜伏左右,想要趁着你娘亲虚弱时,抢了她的元丹。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舍弃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将元丹跟你的身体合二为一,自己香消玉损,倒是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黑风老妖说到此处,竟真有些惋惜的撇撇嘴,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道:

“后来你那个榆木脑袋的爹爹,竟然要让刘稳婆将你溺死。我一直跟她身后,想着随便找个机会把你吃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把你卖到望月楼,等于把你直接送到我面前,哈哈哈哈哈……”

黑风老妖的脸上,竟然有些落寞,就连笑声都带着一丝无奈。我和流夏默不作声,静静听她说着我娘亲的故事。我不敢打岔,深怕她一生气就不说了。

“你娘亲走了,我总觉得少了对手,少了追求,有些寂寞,反正你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我宰割,我不介意让你多活几年……只是,你越长大,你娘亲的影子就越浓,我担心我下不去手……呸呸呸……什么下不去手,是因为我听几个茅山道士说过,今年的中秋之夜,子时将有天狗食月的异象。我那时候吃你,功力将倍增,我将拥有四千年的功力,哈哈哈哈哈……”

黑风老妖此时又开始张狂大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圆月,眼神更加贪婪,转过头来,两眼直直的瞪着流夏。

“至于你,西门公子,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何人,只可怜你一直没把我看穿,哈哈哈哈……小青,白玉是这么喊你的吧……金莲,到现在,你该知道你娘亲是何许人了。她根本不是人,她跟我一样,是条蟒蛇。只不过,她修炼一千多年已铸成仙体,比我早得道五百年。可惜啊,全被她自己毁了……”

听到此处,我早已目瞪口呆,我的经历已经让人不可置信,没想到,娘亲和流夏的故事,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七】剑拔弩张殊死相搏

黑风老妖停顿下来,双眼直直望着悬在头顶的满月,脸上愈发狰狞。

我和流夏不约而同抬眼望去,刚才还圆满的明月,此时已被蚕食一半。难道,真有天狗食月?!

只见老妖站起身来,仰天狂啸,震得我耳朵生疼。整座阁楼被震得摇晃起来,屋顶的瓦片不时摔落。

老妖周身,黑气大盛,显现出本形,蛇身人面,竟是个男子的面容,细长的桃花眼,甚是妖媚。他甩动水桶般粗壮的蟒身,将阁楼击得粉碎。

流夏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瞬间飞到半空,落在回廊的屋顶上。我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抱住流夏的腰背,好不容易才站稳。流夏却将我的手轻轻松开,只留左臂让我抱住,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指十米外的黑风老妖。

但见他满脸的不屑,从鼻子哼出一股腐臭的浊气,扭动着身躯,长长的尾巴朝着我和流夏横扫过来。

我赶紧松开双手,好让流夏能全力施展。流夏微微颔首,挥舞着剑花,试图截住黑风老妖气势汹汹的重击。

然而,真如老妖所说,只是螳臂当车,他的攻势未受丝毫影响,眼看就要将我二人拍成肉泥。流夏只得一把将我搂住,带着我一路躲避。

黑风老妖连扫数尾,忽然停住,带着玩味的笑容,紧盯我二人,神情仿佛是在逗弄他的宠物。

流夏见老妖止住攻势,也停下脚步,拉着我的手,与老妖遥遥相望。

我不禁疑惑,流夏也有几百年功力,为何只用剑,不用法术,忍不住问他:“流夏,据老妖所言,你也是拥有几百年修为的蛇仙,你何不幻出原形,我们更有胜算。”

还未等流夏回答,就传来黑风老妖带着嘲讽的叫嚣声:“小小青蛇,别再无谓的抵抗,你在紫竹林整天吃斋念佛,不肯吃人肉修炼,功力根本不及我十分之一。乖乖把金莲交出来,或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金莲,他说的没错,我常伴青灯古佛前,从不杀生,一心修行,功力不及他百分之一。就算我幻出原形,也不及他十分之一。”流夏无奈的低下头,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更为深邃的夜空。圆月已被蚕食殆尽,只剩弯弯一丝白光。

黑风老妖也在抬头张望,随时准备扑将过来。

三人剑拔弩张,却力量悬殊,我和流夏根本无力抵抗,只能成为黑风老妖的腹中食。

【八】金莲现世降伏黑风

就在黑风老妖甩尾,发动最后一击时,流夏一把将我抱住。

四目相对,他深深望了我一眼,只说了三个字“吞下去”,便将脸靠了过来。两唇相贴,他用舌尖撬开我的双齿。紧接着,一股热流涌入,被我一口咽了下去。

滚烫的热流在我体内一路狂奔,直至丹田才安生下来。

就在我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时,流夏搂在我后背的双手,竟缓缓垂下,脑袋软软的搭在我肩膀上。

然而,不容我多想,黑风老妖的巨尾已经横扫过来,近在咫尺。扫尾带起一阵疾风,狠狠刮过来,脸上仿佛被割破无数道口子,火辣辣的疼。下一秒,我和流夏就会成为一摊肉泥。此刻,我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紧紧抱住流夏瘫软的身体,吃力的往后挪步。

黑风老妖料想不到,流夏竟瘫倒在我怀里,没带我逃跑。他是真不想把我拍碎,一旦我的肉身损毁,娘亲留在我体内的元丹也会受损。然后,他已经收不回尾巴了。

正当老妖的巨尾,离我和流夏,仅有一米的距离时,停留在我丹田的热流开始沸腾,膨胀。

剧烈的疼痛,惹得我一声大吼,胸中一大口浊气被喷出,顿觉心中清明。隐约中,耳边有梵音响起,我竟不自觉跟着念出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薩婆诃……”我一遍遍的唱诵着,浑然忘了自己身处的险境。

就在老妖的巨尾扫到我面前时,我的周身突然金光大作,升起一束束金色的光芒,犹如把把厉剑,将我和流夏团团护住。我的额间,一朵金莲,渐渐浮现。

老妖粗壮的蛇身一撞到金芒,便被击得粉碎,痛得他嗷嗷大叫。百尺长的蛇身,此时仅余十来尺,若他幻化成人,想必已经没了双腿。此刻,他余下的残身,软塌在地,不停的抽搐,面容扭曲得变了形。

我在心里默念佛祖保佑,正诧异着,为何出现此异象,流夏的脑袋动了动,在我耳边低语:“金莲,我托孟婆婆给你喝的,是观音大士净水瓶中的圣水,能助你洗涤魂魄,投胎转世。我在紫竹林修炼的内丹,有佛法加持,刚才渡给了你,激发你体内圣水的力量,故而,能降妖除魔……”

流夏的呼吸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他居然将修炼近千年的元丹传给了我,和当年的娘亲一样,我马上又要失去最亲的人。

老天为何如此待我,总是在我刚拥有最真挚的感情时,就狠狠夺去……

我刚出生,夺走了我的娘亲,我现在刚刚爱上一个人,老天又将他夺走……

仰天长叹,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掉落。

累积多年的悲恸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将流夏紧紧抱在怀里。他的眼神有些放空,浑身再无一丝气力。

只见他嘴巴微微的开合,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我急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金莲……能喊我一声青竹吗……”流夏说完,吐出最后一丝气息,双眼渐渐阖上。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竟在我怀里消失。一抹绿光萦绕在我周围,不多时,便朝远空飘去。

我终于听清流夏最后说的话,泪水再次喷涌而出,我对着远空大声的喊着:

“青竹……青竹……你听到了吗……”

欲知后事《蛇本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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