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不算完全陌生的城市等车,要等很久。
到了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但是这个北国的小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凉。因为我的执念,把夕阳等成了月牙弯弯。心里的一些东西破碎之后,就觉得再也顶不住这寒风和辽落的深夜。必须吃点什么,于是步行走出车站这一用餐的绝对禁止的区域。寻找着一些稍微熟悉的街景。
北方原本花样层出的面一到晚上就会面目全非。你很难再找到一位愿意在深夜为你揉面团的师傅。只有毫无美感的炒各种机制面,粉。原本首选的馄饨,在此刻的寒冷里又显得太过于羸弱。突然很想吃爸妈包的饺子。爸妈包的饺子并不特别,也没有什么秘方。只是凭着货真价实在我们那里小有名气。凭着这门手艺,作为外来户的爸爸养活了我们一家四口。不但供我读书,还盖了所大房子。一时之间也是村子里的有门脸的人物了。每每家中访客到来,我爸总是让我妈煮上一锅饺子作为酒桌最后一道招待。
很多客人都开玩笑说,饺子窝里的孩子肯定早就吃腻了吧。他们也许是出于寒暄,也许是真的喜欢。好像从来没有人会给我留哪怕几个。久而久之家里的饺子反而是我吃的最少。
大学毕业那年,因为对职业和感情的分歧,和父母的关系跌落了冰点。那时我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方面在房间里踌躇满志的规划着自己人生,一方面躲避爸妈的唠叨。白天家人总是任由我睡,以示对我的放任和失望。深夜我以为父母熟睡之后就从房间里出来,拿出冰箱里的饺子自己煮来吃。一家人,却不在一张桌子吃饭,这样的情况现在想来也让人唏嘘。
这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意识到冰箱里的饺子似乎永远吃不完,还总是没有葱。我意识到了之后心里总是酸酸的。我小的时候不爱吃葱,外出求学这么多年早已被食堂的大师傅们蹂躏的混不吝了。我妈却还是这样认为。所以我在家吃饭会刻意避免让我的碗里出现葱花。如果吃饺子,甚至会专门为主调没有葱的馅料。从来吝啬和父母交流的我。在那不间断换着花样的饺子里一点点感受着爸妈对我的爱。因为贪恋被爱的感觉,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在父母面前吃过葱。
我的朋友似乎喜欢吃饺子的人很少。在北方的饮食体系里,原本有着崇高地位的饺子渐渐被人遗忘了。知道我喜欢吃饺子的同事会偶尔帮我叫一笼沙县的蒸饺。好吃是好吃,对我来说确实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外出用餐的时候我也没有执意要求过去吃饺子的餐馆。
现在想来,居然还有点委屈。我要的是皮薄陷儿大的水饺。满满一大碗,配上一碗酸汤。一口一个。唇齿留香。一想到这里,就饥肠辘辘。口水都抑制不住。
于是拼命搜刮着对这个城市的所有印象只为了在深夜里能吃上一碗饺子。我馋。从来没有这么馋过。
一条称得上熟悉的街角,只有谄媚的烧烤和夜宵。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餐厅里有水饺出售。端上来之后,软塌塌的机器水饺里咬开来都是劣质的韭菜和猪油味。于是逃一样结了帐,想要向陌生的街道再找找看。时间还来的及,只是前两天受伤的膝盖在夜风里隐隐作痛。好在有小黄车。笨拙的的解锁,骑上。上次骑车什么时候来着?害怕关于她的回忆呼啸而来,于是便专注着为了填饱肚子义无反顾。
北国的小城总是长得特别像。街边总有高大的梧桐树守护。不似白天喧嚣时那么的庄严,夜里的它们在风的低语里多了一份温柔。这条街道白天有什么样的人经过呢?那家店里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呢?她写的故事里曾经开的那家店,又在哪里呢?一个为了填饱肚子而不眠不休的我,居然还有这样浪漫的心情。忽然心里开朗了很多。她不来见我又怎么样。
可还是会下意识向着心理惦记的方向,不紧不慢的骑行。
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在那盏路灯下。几张低矮的桌椅,一对中年夫妇招呼着夜归人。
男人笑容憨厚,女人手脚麻利。一个杆皮,一个包。嘴上轻声的谈笑,丝毫不影响手里配合的天衣无缝。我小的时候写暑假作业的晚上,爸妈就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包着饺子,我爸会和我妈吹牛将来会生活的多好多好,我妈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时不时转过身来问我作业写完没有。
茴香馅儿饺子,豆角馅儿饺子。两样掺一份儿。老板娘端上来时顺手拿了几颗蒜。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现在的年轻人葱都不吃哪会爱吃这个。老板娘笑呵呵的别让我在意,骂老板小气。
邻桌的小伙子一边打电话一边招呼老板给马上下班过来的女朋友煮上半份素三鲜。两口子就止住了拌嘴麻利的包了起来。
我吃了第一个,不知道是我的主观印象加成,还是我太久没吃过家里饺子。这是我想要的,我今天一直在等的东西,在这碗饺子里找到了。
饺子个大,皮又筋又薄。饱满的馅儿在煮好的饺子里若隐若现。用勺子送一个到嘴边轻轻吹,热气吹走。新鲜的蔬菜和面粉猪肉的香气却愈发明显。吃这一动作真的是人类最真诚的表情了。一旦把饺子送入口中,整晚的寒风和等待都显得微不足道的。就连心中那久久郁结的黑暗,仿佛也得到了释缓。
邻桌的小伙女朋友到来带着几串炸串。一个个用筷子摘下来放进男朋友碗里。自己抱着那碗素饺子笑吟吟的吃着。
我想被这碗酸汤饺子温暖的人心,应该不只是我一个吧。想发信息给她说我回家了,想想还是不打扰她的安眠。于是带着一肚子暖意,披星戴月地踏上回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