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一位烹饪高手。
即便在缺盐少油的日子里,虽然没有什么鸡鸭鱼肉可供母亲大展身手,但是餐桌上供以佐餐的各式咸菜却也总变幻着花样,让我和妹妹弟弟对原本单调的一日三餐都充满了许多期待。
年幼的我们,平日里最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人来家里做客,因为一旦来了客人,母亲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厨房里端出几碟子几碗的荤素。而看着这些碗碟,我们是既煎熬又兴奋。
因为有客人在,我们小孩子是无论如何上不了餐桌的,更不得盯着桌子看。即便再馋,再想吃,再想看,也只能忍着。
同样享受这一待遇的当然也有母亲,而且无论客人怎么央求母亲一同用餐,母亲都急不迭地推辞着:我不急、我不饿,你们先、你们先!
客人当然也会说上一句两句:让孩子们一起吃吧!我们虽小,却也知道这完全只是出于礼貌,千万不可当真,当然有父母亲在,也当不得真,更当不成真。
所以我和妹妹弟弟就只能躲在隔壁的屋子里双手合十,一边非常虔诚非常虔诚地祈祷客人快点吃完而且尽量少吃一点,一边支着几只耳朵聆听着大人们杯盏相碰、碗筷相接时所幻化出的悦耳声响。
而当父亲或者母亲召唤我们可以收拾碗筷的时候,我们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喜悦,仿佛三只猴子,争先恐后地跳跃到餐桌前,再争先恐后地干起以前唯恐避之不及的差使。
我们几个都尽可能地伸长了胳膊,专门拣有肉的或者剩余肉比较多的碗或盘子拿。虽然分明可以每只手拿一个,但也意志坚定地用双手捧着,一次只拿一个,因为我们知道只要离开了父亲和客人的视线,我们就可以用手拣一块或者一丝肉放进早已经满是口水的嘴里。
这个时候即便母亲看见了,也往往只是用眼神暗示一下这种行为的失当,却不会根本性地制止我们自以为聪明的伎俩。因为母亲知道,她的孩子们不仅很饿,而且很馋!
而当时最最让我们不解的是,明明母亲也是一直饿着肚子,可无论我们怎么反复叫她一起吃饭,母亲也总是重复着:我不急、我不饿,你们先、你们先!
由于我是母亲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所以我也就最早地离开了家,从初中起就过起了住校生活。那个时候虽然家里的日子有所改善,但也不是那么富足,所以每周末回家母亲总会给我准备两罐头瓶的咸菜。
两瓶咸菜的基本配置是一瓶油炒,一瓶盐腌。返校之前母亲总会再三叮咛:一定先吃炒的,前三天吃,因为淡些,久了会坏掉;然后再吃腌的,后三天吃,因为比较咸,这样就可以坚持到了周末。
但是不管母亲怎么样计划和叮嘱,到了学校之后一切就都不能按部就班了。首先是油炒的那一瓶顶多能够维持一天。因为母亲炒制咸菜的味道着实诱人,除了我忍不住要多吃点之外,同学们也你一勺我一勺地瓜分了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就只能靠腌制的咸菜度日。就是这样,也难以捱到周末,所以我每周总有那么一天或者两天是吃不到母亲的为我准备的咸菜的。
虽然每周回家时,看见空空如也的两只罐头瓶子,母亲问我咸菜是不是不够时,我总是一本正经地撒谎说非但够了,而且还有剩余,分给同学吃掉了。母亲听了也会非常高兴和满足地连称好好好!
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了多年,直到我的儿子、母亲的孙子也上了初中,一次在餐桌上母亲提起话题说现在的孩子再也不用带咸菜上学的时候,我才轻描淡写地把当年我上初中时候那两罐头瓶咸菜的命运告诉母亲。
母亲听了后,笑着指使她的孙子打我,对我当年的不诚实以示惩戒。她的孙子虽然跃跃欲试了两下也毕竟没有敢打他的老子,但我从余光里分时看见母亲的眼角笑出了泪花。
再后来,我们的日子也算相对富足了。不缺油少盐,也不缺少鸡鸭鱼肉,甚至于每每逢年过节还要特意地少荤多素,备些粗谷杂粮。一方面调整膳食结构,倡导健康绿色;一方面也象征性过一过艰苦生活,以示忆苦思甜,决不忘本。
我、妹妹和弟弟,还有我们的父母,虽然常常在餐桌上忆起当年的往事,慨叹旧日时艰和生活不易。而我的儿子却非常不解,堂而皇之地反驳:我就感觉粗茶淡饭比大鱼大肉好吃!
听了儿子的话,我倒想打他两巴掌,但也是跃跃欲试了两下还是放下了,倒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舍。反而是觉得儿子说的也没有错,毕竟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发展。
已经记不得是谁说过一句置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的确如此,时间在变,生活在变,世界在变!
生活困苦的时候总期待着富足,而一旦美好愿望实现了,却又体味到当年的困苦是另一种幸福。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倒不是说我们不知道满足,而恰恰是这样的不知足,才让我们更好地体味到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我总在想,我们理所当然要憧憬未来,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过去!
就如我,现在就很想回到母亲身边,吃一餐母亲亲手做的饭菜!
哪怕是缺油少盐的粗茶淡饭,也好!
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