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载来的爱情(一)

她是一个爱拍照却不怎么爱化妆的女孩。


三月十号的晚上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坐火车返校。然而此刻的心情还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想到一个星期前发生在家里的事情,我的心情无法平复。

“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妈走到一楼问我,“嗯,差不多了。”“别影响心情,自己没做的事情不用担心别人怎么看,安心去学校。”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睡眠很浅,也许是想到明天要离开家里去遥远的山西,我早早地起床。爸开着车送我去县城,到车站,他把我的行李箱提下来,嘱咐道:“自己注意点。”然后他就掉头远离了我的视线,原本我以为他应该会帮我把行李箱提到候车大厅的。我买好去市区的汽车票,不一会儿就上车了。还是和往年一样,要去我们赣州市火车站坐火车,然后再火车上待一天一夜,才能抵达山西长治。这几年我都习惯了,坐硬座要熬夜很累,可是硬座的票价可以按学生票打五折,我觉得我就熬这一天一夜也是值得。毕竟今年要毕业了,以后可再也没有机会再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了。

拖着行李箱爬楼梯什么的最累了,关键我手里还提了一大袋家里带出来的脐橙,这是我们赣南的特产,我想带到长治去给室友们尝尝,她们应该会很喜欢吧。总算抵达候车大厅,下午一点的火车,我不得不在此等上一个半小时,午饭就用书包里带的水果来替代。我的手机十分耗电,三年前买的,在不小心摔了几次后变得又卡顿又耗电,带了一个白色充电宝,看起来很大,其实充不了多少电,之前看着便宜在网上买的,用了几次之后才发现储电量只够充一次电。我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里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k903次列车现在已经开始检票……”我背着书包正在洗手间,飞快地拖着行李跑到检票口,找到我的车厢,终于上车了。可是车厢里过道都挤满了人,我好不容易走到靠近座位的位置,迅速扫了一眼我的座位号,在左边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这两排是个两人座,我喜欢人少的位子,可是我的行李箱这么重怎么办呢?我看到我对面座位是一个男孩子,他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我又瞥了一眼右排座位靠近过道的男孩子,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我转过身看着他说:“可以帮我把行李箱放到上面去吗?”他看了一眼我的箱子,沉默几秒钟说:“这地上不是也可以放吗?”“地上待会有人上车就没有空间放。”他不再推辞,端起我的箱子往上面架子放,中途手臂还抖了一下,我连忙和他道谢,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火车开了,我却头晕得厉害,几个小时前从县城坐大巴到达市区火车站,那股晕车的后劲似乎仍未消散,我倚靠在窗户边,开始闭上眼睛休息。对面的男孩醒了,我注意到他穿着一件暗绿色薄外套,一条黑色休闲裤,高高瘦瘦,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但是没去看他的正脸。只见他打开手机开始看电影,一边又嗑着瓜子,不一会儿瓜子壳就堆满了眼前这个小桌子,靠在窗边累了,我想趴在小桌子上睡一会,可是他的瓜子壳把最后一点仅剩的空间也占了,我希望对面这个人能尽快下车。大约两个小时后,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这个男孩把瓜子壳清理了,继续趴在他自己的领地睡觉,我睡不着,眼睛望向窗外,看着外面大片大片流过的树木山川。

这时他也抬起头,似乎看了我一眼,过了几分钟,他突然问道:“嗨,美女,你是去哪里的呢?”

“山西长治。”

“山西啊,这么远呀?你是在那边上学还是上班?”

“我还没毕业,在上大学。”

“那你今年大几了?”

“大四,六月份要毕业了。”

“那你打算考研吗?”

“没有,我想毕了业直接出来找工作。”

“哦,我姐姐好像听她说准备考研,但是她现在才生小孩,估计要等孩子大一点了才会去考。读研好像是要三年吧,不过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以后出来会更有发展前景。”

“有的两年有的三年,是挺好的,只是我现在没那心思去考了,我只想出来好好工作,自己赚钱。可能高中的时候太辛苦了,累怕了吧!”

“嗯嗯,也可以理解,你现在学的是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

“挺好的,很适合你们女孩子。”

“你到长治要什么时候了?”

“差不多座一天一夜,明天下午一点钟才能到那里。”“你呢?”

“我在武汉下车,晚上十点就到了。”

  过了一会我们停止了对话,双方都安静下来。头晕加上全身乏力,我的困意未消,继续靠在窗户边睡起来。后面靠的累了就把手臂架在小桌子上睡,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还是想继续沉睡,这是我坐火车以来第一次这么贪睡,车内叽叽喳喳的小孩的哭闹声也不能把我吵醒。

“你睡这么久你今天晚上不困吗?”

“我也没办法,我从上火车就开始头晕,可能是前面坐了大巴有点晕车,然后就一直想睡觉。”

“你该不会是晕帅哥吧?”

“那我岂不是要晕倒晚上十点了?”我尴尬一笑。

“我看你脸色也挺苍白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吧,我可能就是晕车。”

“我摸一下你的额头可以吗?看下会不会烫。”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再伸手碰了一下我的额头,又快速地把手收了回去。

“好像是有点烫,你应该是有点感冒发烧。你带了毛巾吗?要不要拿毛巾敷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轻微的也不难受,我的毛巾放在上面那个密码箱里了,我也懒得给再翻出来,等我到了学校好好休息就好了。”

“我可以帮你把箱子拿下来。”说罢他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别别别,真的没事,在火车上也不方便,我现在已经更有精神了,没关系的。”

说罢我就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我知道我不能再睡了。

“你最近有什么很苦恼的事或者让你觉得很委屈的事情吗?”

“有啊,你问的真是时候。”年前家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顿时所有的苦闷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想一股脑儿对着对面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朋友尽情吐槽。

  “去年寒假我回家的时候,有一个星期一直在县城住,那时候我去我大表哥的新房子住了几天,当时还带着他那五岁的小儿子一起玩。等我回去之后大概一个星期不到,我三表哥就在家人群里面发消息说大表哥家的金首饰不见了,问我们这些去过他家的人是否有见到,那时候他家乔迁新房,办了一次酒席,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小表弟和小表妹也去新房子玩了,经一一排查后最终我成为了最大嫌疑人。于是我开始接到各种电话和消息轰炸,‘你有进大嫂那个主卧室吗?你在那住的几天期间带过别的人去吗?真的没有看到吗?其他人都问过了,表弟表妹年级小也不懂这个,他们不可能会翻开衣橱拿这些金首饰,现在大家都怀疑是你……’”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当时我外公和外婆也相信了其他人的怀疑,经我表哥家里人的分析他们也开始以为东西真的是我拿的,我外公在晚上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是不是拿了这些金首饰,因为这些首饰和3000块钱现金放在一起,偏偏现金还在,只有金首饰不见了,这种情况大概率会发生在熟悉的小偷身上,比如亲人,其他的小孩去过大表哥家里的都还很小,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我外公拉长着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拿了就还是拿出来,到时候如果你大表哥报警了,这个是要做笔录和调查的,万一查出来了就会毁了你一辈子啊!我和你外婆这几天晚上天天睡不好觉,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现在只能再三问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时情绪一下就崩溃了,我带着哭腔回答我外公说‘我没有,我都说了没有拿了,你们还要我怎么办?’挂了电话后紧接着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妈全程没有问过我一个问题,她只是安抚我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第二天配合调查,行得端坐得正,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不要害怕。然而那晚,我依然失眠到深夜,也许我难过的不是自己被人冤枉,是在这个节骨眼下,连最爱我的外公和外婆也不再信任我。第二天,我打嫂和我大哥哥接连打来电话质问我,他们很想得到我回答是我偷了金首饰的答案,但是我很平静地说‘我没有’,最后他们只好说‘那我们就只能报警了’,后来我五姨来了,她和五姨父特地跑过来想和我谈谈,我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因为我内心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依然是不信任我的人之一,这次来找我无非就是想要得到他们预想的答案。‘你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这样的小孩肯定是比较缺爱的,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加上你上大学之前又申请了助学贷款,你是不是想要用这些金首饰拿去卖了来还清贷款呢?你要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一旦交给了警察处理,那你以后就会被拉入征信黑名单,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如果真的是你拿的,我们都希望你勇敢说出来。’刚开始我不停地摇头,否认他们的怀疑,并一直强调东西不是我拿的,但是我五姨把话越说越严重,我的内心开始陷入绝望,我知道即使我一味地坚持说不是我拿的,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家里没有监控,我无法证明我的清白,最后我干脆沉默不语,任凭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过如此,在信任危机面前他们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测也不愿给这个当事人一个辩解的机会,所有的情分被这场信任危机摧残得所剩无几,他们的态度让我一度心寒。”

  坐在对面这个男孩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听我倾诉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次生情绪,果然一吐为快的感觉真的太爽了,这些委屈憋在心里很多天,如今可以毫无顾忌地对着一个陌生人倾泻,我很感激。“最亲的人都不相信自己,我听了也觉得挺难受的,希望真相能尽快浮出水面,还你一个清白,我认为他们都欠你一场道歉,我心疼你的遭遇。”

他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深入我心,仿佛迷路的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走到沙漠里眼前却看到了了一滩绿洲,能被理解是一种幸运。我内心曾经筑起的壁垒在一次由一次交谈中逐渐瓦解,我们进入更加轻松的交谈和闲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长得很耐看,就是越看你越舒服的那种感觉。”他笑着对我说。

“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我挺惊喜的。”

“我说的是实话,真的,当我抬起头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眼神迷离地望着窗外,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我觉得你需要被关心和呵护。”

“谢谢你。”我怕尴尬一笑,接着陷入一阵沉思。眼神继续投向窗外。

他继续问道:“你有男朋友吗?”“没有,从来没谈过,学校那边的基本都太远了,也没考虑,你呢”

“我四年前谈过一个,但是一年后因为异地我们分手了。”“那挺遗憾的。”

“嗯,我消沉了一两年,一直无法走出来,但是现在已经完全释怀了。”

夜色渐浓,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地从眼前流过,不知不觉,晚上十点到了,只听乘务员在车厢里边走边吆喝道:“武昌站到了,武昌站到了,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只见这个男孩起身把头顶架子上的一个黑色旅行包取了下来,这时他凑到我面前说:“我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吗?”

“可以。”

我们打开手机互加了好友,他和我道别:“那我就先下车了,你还要明天才能到,晚上好好休息哦。”我微笑着点点头。他下了车厢,我望着窗外人来人往,这时他来到我的座位所在的窗户旁,回头跟我挥了挥手,我们对视了几秒钟,我笑着看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也许我们这辈子就只见过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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