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吴刚,因为不小心延误了玉帝交给我的一项重要任务,被罚在这月宫中伐树。
月宫里总是很空旷:琉璃做成的飞檐峭壁冰清玉洁,清澈得能照射出人的影子。寂寞时,我便对着这透明的廊柱里的另一个自己自言自语。
“嘿,你好吗?”
“很好。”
“累不累?”
“不累。”
月宫里总是很冷,虽然我白天总是在不停地劳作,但是一停下来,我还是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往我的筋骨里钻。我只好抱着双肘,不停地来回踱步,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取暖。
寂寞吗?是的,不过不止我一个。这里还有一个人,没错,她是一个女人。
一个神秘的,冷淡的,迷离的,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女人。她的凌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目如画,淡藕色的纱裙将她的身姿衬托得那样婀娜。我想,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可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她的脸上也从来没有显现过笑容。她的每一根眉毛里都凝结着哀愁,眸子里倒映出的是远山和碧波。
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惨的了,没想到,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加愁云惨淡的人。
我已经到这里两百年了,但我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两句。第一句是“这只兔子是你的?”,第二句是“好的,不用谢。”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就翩翩地走远了。
我觉得很丧气,终于把斧子放下,消极怠工,反正玉帝派来的那老头也跑出去找乐子了,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
我托着腮,望着那株刚刚被我砍伐过的桂树飞快地抽枝开叶,以肉眼不可见之速迅速复原,比之前更加嵡郁茂盛,我的心就更加沉重,感觉这人生更加虚无。
我终究是被放逐了,于这无边无际的时间的荒野之中。
更加可怜的是,竟然连唯一的同伴也不搭理我。
“你不要认为她古怪,她以前受过情伤”。还是那只兔子更加善解人意,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会来陪我聊几句。
“哦?然后她就一直这样?”反正也是无聊,不如和她的宠物八卦八卦。
“是啊。谁劝都没用,茶不思,饭不想……后来他们就把她安排到这儿来。”兔子一边啃着胡萝卜,一边皱了皱眉头,“嗯,没错,这儿比较符合她的气质。”
“那她,想开了吗?”我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多余的问题。
“你说呢?”兔子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想开的话,她就不会天天看朝霞,送夕阳了。”
原来我真的很笨,笨到两百年也没注意到她的习惯。
“那她会觉得寂寞吗?”我用充满同情的口吻询问道,因为作为同道中人,我深谙此道。
“不知道。作为兔子,我也没办法帮她排解啊。你见过兔子在神仙面前讲话的吗?”
“哦。”我挠了挠头皮,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赶到兔子说的那个亭台,我果然看到了她:她正坐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不断变幻的紫气发呆。
“好看吗?”我用一种颤抖的语调问道,我已经作好了不被理睬的心理准备。
“没什么好看,也没什么难看。几千年来不都一直是这样吗?”没想到,她竟然回答了我,虽然她连下巴颏都没有朝我转动一下。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看它们的话,还有什么其它可看的吗?”显然,我的问题很愚蠢,她有点不耐烦,“我看它们,是因为它们在这儿。而且,它们会变幻——瞧,羊群变了,变成了骏马。”她指着远处的一堆云雾,随后又激动起来:“现在又变成了糖葫芦!”
这真是一个幼稚,可爱,又有点发傻的姑娘。我决定留下来。
于是,那个上午我什么都没干,陪她看了一个早上的云蒸霞蔚。
我渐渐地和她熟络起来,偶尔也会开开玩笑,比如说打赌:商汤会不会灭了夏桀?可惜,第二天人间的答案就揭晓了:我赌输了。
她罚我和她的兔子一起做五十个深蹲起立。我面红耳赤,累得气喘吁吁,却隐约仿佛看到了有一丝笑容拂过她的面颊。或许,那是我的错觉。
白天我还是要伐树,但我偷懒的次数越来越多,也没有被发觉:大概监管的老头和玉帝早就都把我忘了。
这样也好:在这冷清白洁的月宫里,有一抹葱郁的绿色不好么?
这几天桂花开了,一股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我迫不及待地摘下一捧送给她。
她微笑着接受了。
原来,她还会做桂花糕:将香甜芬芳的桂花细细地碾碎,嵌在蒸得软软糯糯的糕点中,咬一口,唇齿生津,无比甘甜。
原来,生活也是可以过得这么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