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妈妈经常回忆生我那天的情景。
那天,她在学校给学生上完早自习课,去食堂买了早餐,刚喝了一口粥,肚子就剧烈地痛起来。妈妈向教导主任请假:“我去医院看看。”
“去吧,我给你把课调到第四节。”教导主任很贴心地回答。
妈妈自己走去了医院。
一进医院大门,妈妈大吃一惊,触目所及之处,全是女人,哀嚎声、骂声响绝于耳。
当时,计划生育虽然刚刚启动,但在胶东地区开展得轰轰烈烈,势如破竹。这几天,计生委的工作人员分别带(ya)着各乡镇的适龄和超生妇女来做结扎、流产、引产手术。县医院门口停满了卡车、汽车、板车、三轮车、马车、牛车、驴车等等各种车。妇女们被用各种交通工具带(ya)到医院,据说还有中途跳车摔断腿的,为防止有人逃跑,医院门口派有专人把守。
一看这情景,妈妈不知紧张还是怎么,突然痛得站也站不住了,想找个医生问问情况,可所有的妇产科医生不是在做结扎手术,就是在做流产或引产手术,护士们跑来跑去,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正经的产妇反而顾不上了。
床位根本不够用,只得动用了隔壁县委的大礼堂,用木板搭起简易的床铺,一张张紧密相连,诺大的礼堂没有一点儿多余的空地,做完手术的妇女就被送到这里来。那些病床边连条布帘都没有,隐私更是一点儿也谈不上。这里所有人的所有痛苦,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上的,都被一览无余,熟视无睹。
终于,妈妈找到一个床位躺下来。阵痛袭来,妈妈痛得大汗淋漓。一位女医生被叫到妈妈面前,扎煞着两只手,手套上全是鲜血,她是从手术室里直接跑过来的。她低头看了看,说:“快生了。”
妈妈说:“啊,医生,我第四节还有课。”
医生对身边的护士说:“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先去那边。”
然后,她们又离开了。
陷入困境的妈妈,拖着痛苦的身体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位来看病的街坊。妈妈拜托他先到学校给自己请假,再回家给我奶奶报信。
妈妈叮嘱街坊:“你跟我娘说,我早上没吃饭,只喝了一口粥。”
那位街坊按我妈妈所说的,先去了学校说明情况。那个时代的人们,工作高于一切,集体利益重于泰山。很多现在看来匪夷所思、难以接受的事实,在当时被视为理所当然。
奶奶得到消息后,赶紧煮了十个鸡蛋,再带着水和早已炒好的芝麻盐,紧颠着两只小脚送到医院。见到我妈时,因为又痛又累又饿,妈妈已经说不出话了。
奶奶把剥皮的鸡蛋递给妈妈。其实,一口都是吃不下的,可如果不吃,就没有力气生产。妈妈两口一个,像吃药一样,吃下了十个鸡蛋。
多亏了这十个鸡蛋,临近中午时,我出生了。
那天的很多妈妈,经历着和妈妈同样甚至更强烈的痛苦,却不是因为得到,而是失去。
多年后,我生宝宝的那天,半夜十二点进了医院。妈妈拒绝我让她在家等消息的建议,执意陪我一起去医院。凌晨四点,我被推进产房,中午十二点,生产结束。八个小时中,妈妈一直坐在产房外的硬塑料椅子上,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期间,她打了一个盹,家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妈妈,头微微低垂,花白的头发披散着,怀里紧紧搂着我的皮包。
Endless
如果男人可以生产,
世界将会怎样?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0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