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1
贺兰山路往南走些,靠近郊区的地方,新修了一处花圃大棚。
种着些玫瑰,薰衣草,康乃馨,之类的消费性花卉,却也有些不常见的,沿着花圃里的小路一直走,路末,有一簇白山茶,不很起眼。
因为比较偏,平常没什么人来往。知道的,过来订货的,都只是各大市场几个固定的采花人。
这天,它一夜成名,昨晚。他上了银川晚报头条,不是副条。
昨天晚上,银川晚报一版头条:《天王巨星周杰伦既定七夕节在银川召开演唱会》,七夕节哎那都是一百五十三天之后的事了。
昨天晚上,银川晚报一版副条:
《笑面男横尸花圃,死因“不详”》
有记者,好事者,登门的人多到几乎要将这大棚给踩塌了去。
据最新消息,贺兰山路郊区花圃里,死者被人发现时,是躺在花圃路末的花丛里,死者年龄,二十岁左右,有相关知情人士或是家属,可以联系警方电话XXXXXX。
当然这媒体版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有些细节都被忽略。
现场,死者的表情不很惊恐,嘴角微微扬起,眼皮没有像大部分的极松的跨下,而是非常自然的闭合。一般的被害人,生前都会因为受了惊吓而睁大双眼,这样死后由于没有血液的供应,眼皮会松垮垮的耷拉下来,半掩住眼球。而他却没有,就面相来看,他走的很安详,有些像是安乐死的样子,但很诡异的事,尽管他的面部完好无损,眼鼻嘴一样不差,组合在一起却不像个“人”的模样。
附近没有监控,花圃看护人员表示,当晚的门禁是锁着的,花圃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最早发现死者是在凌晨五点,去关恒温灯时。
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银行卡没有任何可以判定他们身份的线索。可能唯一能判定他身份的只有身上穿的那件棕熊睡衣了,可这又算是什么线索。
调查无果,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警方只能初步将定性为谋杀岸,作案动机不详,不排除情杀的可能性。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八九点中。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病,毒致死的意向。
警方对此一筹莫展。
四十九天过去,没有家属前来认领。
案件到此只得作罢,归入悬案案宗,搁置。
尸体,照例,直接被当地医科大学收入,校方的相关对接人员,早早的就来了。
清洗干净,写好标签,尸体被收入医科大学。
静静躺在实验楼里,地下三层,福尔马林池中。
2
晚上八点,医科大学实验楼里,高级解刨实验教室。
每届只有临床专业前十名的精英学生有资格去进修的高级教学。
一般学生都只是还在解剖老鼠青蛙一类,高级班的几位同学们已经开始在真人身上动刀,当然这里的真人指的是死人。
这间教室,每个实验桌上,都放着或是条大腿或是只手臂。半褪了肉色的尸体泛着油黄白,显得很是可怖。初见者,多半是会经不住吐的。
不过对于医学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进门右边数第三桌坐着的男生叫于玮,新来的大二临床生,临川专业第三的,年纪佼佼者。
早先已经看过导师的视频,也看过老师做过解剖示范。
戴好手套,合上口罩,于玮显得特别仔细。
刀把架子食指和拇指之间,靠拇指的力道控制刀口方向,刀偏十五度,手腕保持不动,让刀刃跟着手心,横着划开皮肤,听老师说,这种刀法顺着皮肤纹理切开的,对病人的伤口愈合减少创伤一类很有效果,但这刀法很难练,要求手术者在刀口平滑的时候手臂同时上移,保持切口深度一致,轻划开表皮组织,。
刀口沿着平滑的绽开,可以清晰地看见血管,等各种组织,皮囊,肉层,骨质,排布清晰可见。
“呼。”长抒了口气,“完美。”洗完手,于玮看了看前边,钱小樱还在练习。
于玮走近道:“你这个手的力道啊,有点小,要大点力,皮肤是有弹性的懂不懂,你这藕断丝连的切的什么。”
钱小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于玮,也不同他说什么。
于玮见状,忙乖乖脸道:“姑娘好刀功,莫不是江湖失传的温柔一刀?”
钱小樱刚要发作。
于玮抢先俏皮一句道:“不过,我喜欢,给你个机会,做我女朋友吧!”
钱小樱也不说话,只把手中的刀顺着手下实验用的大腿,只慢条斯理将手术刀从踝骨划到大腿根部,对着那边的空气,猛的一戳,做个下刀的姿势。
唬的那于玮忙慌得一声:“咳咳,社会姐,我错了,刀下留根呐!”之后便,倒退半步,悄立身后,再不作声。
见于玮不再打搅,钱小樱便又进入状态,开始动刀。
虽然于玮这人爱耍些嘴皮子,但是他的专业成绩还是让人信服的,钱小樱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再次下刀的时候,明显听进去了于玮的话。
用力顺着皮肤一切,直接豁过皮下组织,刀尖只差点扎到骨头上。
“滋~”
“哎哟~”只听于玮大叫一声,感觉像是什么溅到了脸上。
虽然已经做了防护,但难免有时候会遇到这些事情,见怪不怪,只是有些膈应而已。再没别的。
于玮半骂腔的道:“这,你小点劲儿不行吗,溅我一脸‘血’。”
说罢,赶忙回去洗脸去了。“这玩意儿,黏在脸上真的膈应。”
3
晚上十一点,躺在床上无聊的刷着微博。
刷到一个视频,标题是:“喜欢她,就带她去看演唱会。”
视频里面:摄像机打在两人身上,投在舞台中间的大屏幕上,男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说了一通没逻辑的话,女生红着脸,却是认真的听完男生的话,男生没说几句,女孩就连连就点头,一手挡在口鼻前,掩着激动哭的嘴脸,但却没能遮的住眼圈的湿红。视频里画面再一回转,一个男生哭的像个傻子。
于玮很羡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里有个小梦想,就是和心爱的女孩儿一起去看场演唱会,毕竟这么些年也没找过个对象,要说有什么是一直陪着自己的,除了父母,就只声听歌了,这是出于私心,当然也有些虚荣心的成分在里面,毕竟被几万人一起见证自己是有多么喜欢她也是件相当有成就感的事情。
点开微信,钱小樱的弹窗在最上边,特别关心。
犹豫再三,还是点了转发键,转发了过去。“看这个视频,好希望对面的女生是你呢。”
于玮可能没看太仔细,视频下面有个评论:哭的那个男的和表白的那个是同一个人,演唱会大屏上放的是去年的视频而已,三个月前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视频已经分享过去了。
“喂,不是吧。”钱小樱回复道。
“怎样,要去不?我买了两张前场票的,说不定到时候那个摄像师就眷顾到咱俩了呢。”
“让我想想~~”钱小樱回复的很快,“那行吧,什么时候的票?”
于玮激动的打开订票软件:这周六的晚上七点开场。也就是三天后。
4
现在插播一则新闻,现在插播一则新闻,现在插播一则新闻。食堂饭桌上边挂着的电视里,突然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什么情况?”于玮停住手中的筷子,抬头看着电视。
视频里面是个专家在讲话:“最近银川市贺兰郊区发生了三起丧尸事件,共造成了五人死亡,希望大家出行保证安全,尽量不要去到人流密集的场所。”
“该种丧尸携带特殊病毒,通过体液传播,感染者会暂时性的丧失理智,对着周围的有生命迹象的生物放肆撕咬,让然发病虽然凶猛,但该种丧尸的致命弱点就是头部,重击,枪击,都会使其丧失战斗能力,死去。”
“该种丧尸病毒的潜伏期为三天,可以通过拔下头发观察发丝变化来分辨是否为感染者。”
“如果发丝没有变化则是正常,如果发丝一小会儿之后慢慢枯萎,那么,就可以断定是感染者!”专家说的相当严肃,“目前,没有找到研制出克服该病毒的抗体,换言之,一但携带,无药可治,请市民们务必小心。”
电视下方,于玮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头发会枯萎就是感染者?从医学的角度来讲,长出来的头发已经是死细胞了,怎么还会枯萎呢。”
“信了你的邪!”于玮兀自念叨一句,拔下一根头发,伸手,举给电视上的专家看了一眼,随手将拔下的头发放在桌上,也没太在意。食堂里的很多同学看罢,也都纷纷拔开了头发观察。
正吃着饭呢,也没去太在意。
几分钟过去,只觉得桌上视线不起眼的地方,好像少了点什么。
细看时桌上的整根头发已经不见,只剩下一撺像是炉灰一样的‘灰烬’散在桌上。
“这,这!”于玮有些慌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感染者,不可能!”于玮眼睛瞪的很大,心里有千万匹草泥马肆意奔腾。
“不可能的,怎么会是我,什么时候!”
“我!被感染了!”于玮瞬间脑袋被轰炸了一半,嗡嗡响个不停。
于玮彻底懵了,桌上的餐盘也没有来的及收,直冲向宿舍。
对着仪表镜,一二三四五,连拔五根。捏在手上。
于玮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不要枯,千万不要枯,求你。”于玮祷告似的祈求眼前被拔下的五根头发告诉自己食堂的那事只是意外。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的过去。
很快,指尖的发丝,像是被火烤了一半,扭曲的一摆之后,泯灭,散成一撺余烬,落在于玮指尖,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于玮怕了,瑟缩在床头,被子蜷成个老型蒙古包似的,人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什么时候感染,为什么感染,在绝对的死亡面前好像不是那么很重要了,现在的于玮只想缩在床上,病变,以及病变以后的种种,于玮不想去想,也不敢想。
星期六,下午,五点五十五分。
宿舍门突然开了:“于玮,于玮,”
“于玮,知道你在里面,别装了。钱小樱让我给你带话,她在楼下等你呢,说是什么演唱会的事儿。”
缩成球状的于玮已经无神的呆了两天了,听到钱小樱三个字,眼神突然就放了光。
“可,这,怎么可以,自己已经被感染了,怎么可以干这种事情,还去那种公共场所,给别人传染病吗?万一发作了怎么办,伤了别人怎么办,即便没伤者别人,伤到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于玮还在犹豫着。
钱小樱的电话又来了。
“你这两天怎么了?都没来上课,你说你在的时候没什么,可两天不见你,好像还有点 ~ 想呢。”
内心的声音在努力说服于玮,“今天距离发现那天才两天时间,如果够幸运的话,应该可以陪她看完的吧。就,就算是不够走运,演唱会上变异的话,那演唱会有保镖的吧,要是出事应该~可是,貌似不去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于玮犹豫着。
5
银川体育馆,万人空巷,密麻麻的座位,座无虚席。
夜色渐沉下,人手一盏的粉红彩灯,将整个体育馆装扮成了一片粉红海。
粉红海的最前沿,第二排的位子。于玮跟钱小樱并排坐着。
周围的欢呼声,忘乎所以,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啊~”
那种来自血液深处的激情的澎湃,让于玮暂时忘记了自己被感染的事情,跟着众人的声音,隔着口罩放肆的叫喊着。
稍扭头,边上的钱小樱刚刚还嘴巴大张着,隔着口罩和周围人一起叫喊着。见于玮在偷瞄自己,却也马上闭住嘴,“好你个于玮,别以为就你一个人会戴着口罩作弊这招!是不是想说女孩子家要文静,嘴巴张那么大喊叫着多伤大雅?都看得到我喉咙里的小舌头了?”“告诉你,早料到了你会弄这些把戏,嘿,看我也戴着口罩呢,你看不着看不着,略略略。”钱小樱嬉闹着,拍打着于玮的肩。
虽然这段情节,于玮有些莫名的被动,自己戴口罩是怕传染了别人,“什么嘲笑小舌头一类,根本就子虚乌有嘛,怎么可以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和微博里那些女生撒娇生气说梦里男生跟女生提分手有什么区别,苍天大地,天理何在,正义何在,还我清白!”
……哎不对,这分析先放一边,撒娇?刚刚好像有提到撒娇。
还别说,被这么“有理有据”极富撒娇感的地拍打打在身上,于玮不但不生气,还真有那么些甜甜的感觉。
杰伦在台上唱着,台下总有这个那个他在跟着和(四声)。
当然这个那个有包括边上的钱小樱。
从开头到现在,好像完全不累,一直在跟着附和,于玮很享受这种感觉。
但似乎好景并不很长,于玮能清楚的感受到身子在慢慢发生病变。缓缓变的酸麻,那种酸麻感自脚底,逐渐向上扩散,小腿大腿,腰身,心脏。
演唱会中场,又是高潮环节,让歌迷点歌,和他一起合唱。
在舞台上张望着,在寻找着被点的对象。
“来尖叫声,在哪里!”杰伦还在说着。
“来,镜头给一下,看我手指,右手边那位戴着口罩表情超淡定的这位男生。”
摄像机镜头转向了于玮,于玮的脸整个被投放在了大屏幕上。
“怎么样,想点什么歌?”杰伦问道。
“我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吗?”于玮用尽全身力气喊着,“给她点呐。”“叫他点好不好!”
但病毒已经到了脖子,无论于玮再怎么用力却也无济于事。丧尸是没有办法说话的。
再下一秒,已经到了眼睛,再拖下去,感染了脑子,就会在钱小樱面前变成丧尸,那是于玮一万个不愿意的。
索性,顾不得那些了。乘着还有些意识,于玮一把推开眼前的话筒,朝着场外猛冲出去。
杰伦还是一贯的幽默化解尴尬:“哎哟,你看那位男生在用行动告诉我他点的歌哦,你们有没有GET到?”
“哎哟不错哦,你们看,他走的方向,不就是北门。”
“好的接下来,一路向北带给大家。”杰伦说罢,舞台上,灯光渐暗了下来,再亮起时,中央出现了架子鼓,乐队似的,电吉他手,贝斯手。
低沉的点吉他音先起,夹在隆隆的架子鼓鼓点声中,将整个体育馆的气氛点燃到了高潮。
场外,于玮已经变了模样,一张嘴极不科学的大张着,口中的涎水不住的自嘴边肆意流出。“逃,逃,离人群越远越好”心中,于玮的声音不断响起,身体却在原地,对着商场和公园两个方向打着转。
“我叫你离人群远些啊!”于玮带着哭腔道。
终于,身子很听使唤的动了,向着人少的公园奔去。
场内,杰伦卖力的唱着:“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场外,于玮,双眼几近猩红,能够感受的到自己对于周围一个个献血的渴望。“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心里的声音怒嚎着,声嘶力竭。
场内,粉丝们还在跟着杰伦合唱,“我加速超越,却甩不掉紧紧跟随的伤悲。”
“蹦蹦蹦。”银川体育馆内传来三声枪响,万人合唱的欢愉被一众歇斯底里的尖叫恐慌给盖过声去,远处的歌迷手中的粉红彩灯跟着节奏极有规律的左右摇摆,像是粉色的浪潮此起彼伏。而钱小樱的近处,人群疯了似的拥逃。
钱小樱此刻像是个魔神一般,耸立人群当中。喉咙拉扯的音,让人群连逃跑都觉得有些双腿打算。
追逐,逃跑,混乱。
跌的,倒的,滚的,爬的,无数。
场外,于玮双眼猩红的跪倒在地,大嘴场合间,依稀听得见,喉咙里发出的那声,“不”音。
然而,喧嚣总会被安静替代,三声枪响过后,不远处,钱小樱正一脸狂躁的倒在血泊中。
“钱小樱,钱小樱他也感染了病毒吗?什么时候?”于玮突然心里一惊,算算时间,刚好是那天的实验课,那个腿吗?于玮心中一寒。脑中闪过的都是钱小樱的画面。
“我也戴了口罩呢,略略略。”
“你喜欢周杰伦啊!”
“走去看演唱会咯,这歌好好听啊!”
几名穿着警服的特警很快赶来。
“蹦蹦蹦~”又是三声枪响,于玮应声倒地。
“两名丧尸已经成功击毙,重复,两名丧尸已经成功击毙,OVER。”对讲机里重复播着。
6
“铃~铃~”清晨,闹铃声飘起。
于玮正背躺着,被惊醒,突然睁开眼,慌的起身。
一把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呆坐在床上,愣愣的看了窗外,这才回过神来。
“梦啊!”于玮后知后觉。没有死亡,没有演唱会,没有传染毒,“还好还好,她没事儿,一切都只是个梦。”
整了整身上的棕熊睡衣,慢慢爬下床。
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没有显示新消息的通知。
关掉。
又点开,指尖轻点着屏幕:“喜欢玫瑰吗?今天七夕哎。”点击发送。
刷牙,点开手机,洗漱,点开手机。穿衣,点开手机。
依旧没有回复,没有下文。
“哈,不会还在赖床吧。”于玮笑的很勉强,努力让挂在脸上的笑容显得真实。
这笑容昨天晚上就已经有过一遍。
对着镜子,“刚摘的玫瑰最新鲜,也最好看,她一定喜欢。”脸上的笑终于让于玮勉强满意。
仪容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理了理衣领。“加油,于玮!”于玮,握拳在身前,重重顿了下,给了自己一个自信的微笑。出了门。
“好像有听人说,贺兰山路往南走些,靠近郊区的地方。新修了一处花圃大棚,种着些玫瑰,薰衣草,康乃馨,”于玮边走边自言自语着,“没有白山茶。”
7
白山茶的花语是你怎么可以轻视我的爱情。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讲法:
于玮在实验课上表白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将自己的心意表述给她,但还是不幸被拒,于玮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和钱小樱两人之间的不可能性,所以选择了再一次死心。
但经过几天的自愈,一觉醒来,又在考虑着送玫瑰给钱小樱。
也许这种喜欢是种得不到又戒不掉的瘾吧。
上一个喜欢你的我死去,会有下一个喜欢你的我重生。对你的喜欢,不死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