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周家的大宅子里发生了一场悲剧:
和周家有关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跑的跑,而这悲剧的源头,就是周家的老爷周朴园。他冷酷、狡诈、贪婪、虚伪、始乱终弃。他给所有人带来不幸,他是罪恶之源、悲剧之源。
周朴园,生长于殷实家庭, 年轻时留学德国。那个国家有着那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和最激进的思想,回来经营着开矿修桥这样的实业。在中国,干实业不容易,一直都不容易。作为企业家,他可以几月几年不在家地勤勉工作,也可以圆滑狠辣地处理罢工矿难。
这一年的他五六十岁,脸上带着岁月的世故和劳碌,目光透露出的是冷峻,他平日专横,自信且倔强。虽然时间已过去近百年,今日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实业家多半也是这样子。
就像今天的亿万富翁也曾是摇滚青年,年轻时的周朴园也曾任性叛逆。他看过外面的世界,接触过最前卫的思想。他爱上家里的丫头侍萍,虽然在生了两个孩子后,侍萍被赶出了周家,但她应该是周老爷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或者唯一爱过的人。即使举家搬迁,他一直保存着她的旧物,保留着对她的记忆,并且在记忆里不断地刷新她的形象、刷新她的身份,直到把她美化成一个完美的大家小姐,完美得可以做他的妻子、做他孩子的母亲。
当他每次走进留存着侍萍的气息的房间,他在想什么?他是在怀念那个青春美丽、充满生命活力的侍萍,还是在追忆当年那个奔放勇敢追求自由的自己?他是在后悔当初的莽撞糊涂,还是在遗憾没能勇敢的留下她?他是懊恼当初屈从压力的软弱,还是庆幸那时清醒的坚决?他是怀念美丽的她,还是在追忆那时的自己?
都说一个人是一支队伍,队伍由不同的气质、性情,品行的人组成。
周朴园的队伍里年轻的周冲,热情单纯冲动,脑子里充满了自由平等的思想,以为自己可以创造新世界,“喜欢如田野的花朵一样天然自由的四凤”,就像他当初爱侍萍。
他的队伍里有周萍,既想摆脱父亲和家庭。渴望独立却又性格软弱,因为内心深处他认同的规范是希望做“模范市民,模范家长”。侍萍被赶走他也会痛苦,但再多一次机会,他仍然会如此选择取舍。
他的队伍里还有他的父亲,用他的威严冷酷维护着他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在这个圆满的家里,他们是宽厚的,对待下人从不刻薄。但他们看重规矩、秩序,强调责任和大局,为此可以牺牲快乐、幸福、以及少数人的利益,所以可以赶走侍萍、 可以让繁漪生活得压抑痛苦,可以开除罢工的工人,因为他自己也是曾做出牺牲忍受痛苦的。
曾看过一个综艺节目,请了很少上电视的崔健做嘉宾,几个年轻的歌手唱他的的歌,而有崔健歌迷组成的场下观众,大部分是中年男人,头发少了,肚子大了,脸上开始泛起圆满知足的油光。他们激动得跟着唱《一无所有》,那一刻他们回到了摇滚青年。
那间演播室,就像周家特意保存的侍萍的那个房间,暂时把他们带回从前,让他们感慨追忆。但岁月回不去,他们已经从周冲长成了周朴园。
据说,这个过程叫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