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曾流传一首诗描写七八十年代南通农村过年时的风俗。叫:
新衣吃肉甩鞭炮,弹珠打墩放火烧。
馒头鱼冻长生果,京枣脆饼麻团糕。
这诗的后两句说得主要就是当时南通农村过年的一些吃食,“鱼冻”赫然列在其中。
提起鱼冻,南通之外的人听了一般都表示不解甚至不屑,总觉得鱼本来就带些腥气,如何冷食?何况春节期间本属寒冬,此时吃鱼冻岂非冷上加冷。不过对于当时的南通农村家庭来说,鱼冻可是春节期间餐桌上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食。一盘鱼冻,晶莹剔透,色如琥珀,状似“果冻”,佐粥下酒皆宜,风味极佳。后来之人甚至将其誉之为“东方冰激凌”。
所谓鱼冻,简单说就是红烧鱼汤的凝冻之物。不过用来制作鱼冻的鱼,一般都为过年之前村里(大队)的内河里清塘时的小鲫鱼、小窜条鱼,绝不要大鱼。将鱼清洗干净,与泡发好的黄豆一起加姜葱料酒酱油适量红糖熬制。为使汤稠易凝,熬制时要放两块肥肉,这样才能使鱼冻产生“肤若凝脂”的美感!
春节前后天寒地冻,一石钵鱼冻吃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坏。一口清淡白粥,夹块鱼冻相佐,鱼冻入口即化,咸中带鲜,真是人生至味!间或从鱼冻里捡拾到一点鱼肉、几粒黄豆,简直就是中了好彩头!
本人年届不惑,也尝过不少世上美食,要说有什么食物能如此让人心念难忘的,恐怕只有鱼冻了。南通人生性含蓄,鱼冻之为美,美中带鄙,自认为乃乡村寻常粗鄙之食,似也不足与外人道。直到去年冬天苏州友人安排在老字号“朱鸿兴”吃新推出的“冻鸡面”,这才稍许壮了些交流的胆量。
记得那天也是腊月里的一个寒冷天。我们一早赶到姑苏城齐门外的“朱鸿兴”老店。据那天在场的中国烹饪大师、朱鸿兴董事长俞总介绍,苏州“冻鸡面” 失传很久了,这次是他们苏帮面大师工作室根据祖辈留下的“老脚本”上的只言片语,请教了“老辈的老辈”的苏帮面技艺大师,一步步摸索出来的。制作工艺确实相当复杂精细:原料要选择放养的草鸡,而且规定要用8个月到1年左右的公鸡;浸、漂、洗、焯,焯过的鸡块再每块洗清血水,光这一流程就要循环两次; 文火焐 5个小时左右,调料辅料一次到位,过程中不开盖, 焐好装盘自然结冻,一盆色泽透明、鲜香嫩爽的冻鸡面浇头才算大功告成。《苏州日报》所称“做碗冻鸡面用上绣花功”。
那天我们一圈人围坐一起,一边听着关于冻鸡面的介绍,一边用着各式精致早点,心里只盼着“冻鸡面”早点端上桌。半个小时之后,“主角”终于上场。说实话,当天第一眼见到餐桌上那盘晶莹剔透的冻鸡面浇头时,我就一下子想起了南通的鱼冻,而且顿时有了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这鱼冻和冻鸡何其神似尔!皆是冻物冷食,形态、色泽、造型几乎分不出彼此。尝之,非但毫无一丝腥气,反而风味幽香缠绵,余味不绝。
怪不得孔老夫子要说“德不孤必有邻”,这南通鱼冻和苏州冻鸡,或者说这天下美食的始创者们,他们的审美或者说心意应该都是相通的吧,那就是美食安天下,美食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