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笺语iris

奔着高额的实习工资，大四那年，我千里迢迢北上，来到北京一家外企做销售助理。在学校放养了三年，初入职场竟然完全适应不了连轴转的工作节奏；更适应不了的，是与人相处的小心翼翼。

背井离乡，初入异地，工作压力和人情世故，常常让我委屈得眼眶红透。可每次，泪水都只敢在打个转，不敢往外流。谁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无措的窘态呢？北京城繁华辽阔，我虽活得渺小，却跟所有热血气傲、北上漂着的小年轻一样，有击败银河系的尊严。

或许所有融入新环境的过程都像一场高烧，大学时初见的拘谨寒暄，会因为两三次聚会而变得自如，这是小病，烧还没上脸就已经退热了；而职场这类人情寡淡只追求利益的沙场，却让我足足两个月都没能复原。

我的南方口音在这充斥着英文和京腔的公司中尤显异类。而亚洲区的大老板相传是一个极度崇洋媚外的海归，在他眼里，外国人比国人高贵，男人比女人重要，处于鄙视链最低端的中国女人，还要细分为英文好和英文差的。

所以，我对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负责西南偏远片区的经理手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业务需要，作为实习生的我也逃脱不了加班到无寝无食、奔波到四肢无力的噩梦。很多时候，父母远方的来电被手头的琐事耽搁，等有空回拨时已经到了凌晨。工作上我已经言语疲惫，但最想说的真心话，却一次次错过了倾诉的时机。

北京到乌鲁木齐，需要整整四个小时的飞行。那次出差我已经连续轮转两周，熬夜加班，甚至周末都没有休息。不只是身体的应激还是水土不服，在众人都在享用新疆大餐时，我却毫无食欲。又是两天的马不停蹄，工作结束后踏上回北京的飞机时，我终于病倒了。

头晕目眩外加发烧流涕，直到看到妈妈发来的信息，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一个人真的会忙到忘记自己的生日么？我想我是记得的，只是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朋友，节日只会让孤独更甚。我难过地输入着长篇大论，像个孩子一样，想将这些委屈全盘倾诉，可内心的小人不停地告诫，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让他们担心，扛下去！准备起飞的播报响起，我最终只是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作为夹生的实习助理，我分到了与正式职工同排另一边靠窗的位子。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过道。不知是生病让我脆弱，还是生日当天的这份遗忘，我居然因为这种常有的隔离而心生难过。

内心的翻江倒海并没有因为我的装睡而平息，想着，脸颊一凉，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滑了下来。我慌忙找纸巾，也因为慌忙而一无所获。

最后，是旁边的乘客出手化解了我的尴尬。他问空姐要了一条热毛巾，又自然地递给了我。我不敢直视他的脸，只是在接过毛巾时偶然瞥见了他的手。是一双修长、干净的，却很有力量的手。

我没来得及对他表示感谢，他倒先开了口：“如果你要跟我说谢谢，那大可不必了。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故事，我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他狡黠地笑了，眼睛里却写满真诚。

“我没有故事。如果有，也是大家都有的故事。等你像个大人一样融入社会，你就会理解。”

我的故作成熟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连衣裙一样把他逗乐了。他反问我：“听说过阿勒泰么？在新疆的最北边，再往北，就是蒙古国。我从阿勒泰到乌鲁木齐，然后又去了拉萨。”

他一脸阳光无邪的青涩，如何会匹配历经沧桑的内心呢？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居然会是一名流浪歌手。

“在我的家乡，有座蝴蝶沟，每年夏天就会聚满蝴蝶，多得可以堵住进山的路，人都没地方落脚。可在蝴蝶如此繁盛之前，这里几乎没有生气，即便是冬雪过后的暖春，也只有挂满蝶蛹的萧瑟。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痛苦的蜕变后，蝴蝶奋力挣脱厚重、丑陋的茧，张开缤纷的翅膀，山谷有了色彩，而蝴蝶本身也迎来了新生。”

见我没有回应，他掏出一枚蝴蝶形状的胸针。胸针只有硬币大小，放在手心沉甸甸的。

“承受痛苦并不可怕，这和破茧成蝶一样，是物种进化的自然过程。终究有一天，你会感谢曾经让你难过、不安、流泪的事，因为它们，你才变得不同。”

即将降落的飞机从漆黑的平流层缓缓下落，光慢慢进入视野，最终铺满窗户，打落蝴蝶灵动的双翼上。我不住地端详、抚摸那枚被夕阳镶了金边的胸针，像着了魔一样。

临到分别时，那枚蝴蝶胸针不见了。我手忙脚乱地翻遍了口袋，依旧不见它地踪影。倒是他，淡定从容地笑：“别着急，下次见面时再还给我。”

这么大个北京城，岂能那么容易遇见？他仿佛一眼看穿了我心中的顾虑，“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这样我的胸针就逃不掉了。”

后来我在外套的帽子里找到了那枚蝴蝶胸针。那时我才想起，似乎是在落地的匆忙瞬间里，走在身后的他把这只蝴蝶放进了我的帽子里。或许是我孤单的样子让他心软了，如何与一个旅途中相遇的姑娘成为朋友呢？这需要一点点勇气、热情甚至小阴谋。

想明白后，我觉得生气，又挺可乐。这个陌生的城市，朋友能让人温暖。我没办法拒绝一只企图把我拉出井底的手。

再后来，如他所言，我们又见面了，是他的邀约。一个星期后，在他的地下乐队排练现场，我补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派对。同类的陪伴，让我拥有了和他以及他的朋友们一样看不出生活刻痕的笑容。那个夜晚，我们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天渐渐亮了。

原来我也能以这样的方式，见证凌晨五点的北京。这比拖着行李赶飞机，在冰冷的士上看到的，更美。

Iris有话说：

故事不会完全相同，但是成长的心境大抵如此。这篇文章是写给曾如我一样迷茫的姑娘们，凡经历的都是美好。因为后头再看，每一步都是财富，哪怕这步子踩得不够实，脚步虚晃，甚至摔过跤，受过伤，这都是成长的轨迹，且成就了现在的你。感谢过去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