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有个保安亭,里面坐了个保安,夜夜唱歌,一晚不断。听嗓音是中年男人,苍莽的音色,哼着我听不懂的歌。有时灯熄了,他还在唱着,兴致未了似的,尾音拖得老长。对铺的女孩儿被吵得有一阵没一阵地翻身,那些零散的调调,被风刮得婆婆飒飒,衬得夜色更静谧了。
临睡前我习惯听歌,有时会把耳机摘了,闭着眼睛听他唱。会生发出幻觉,好像那破旧亭子里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蟋蟀,响亮地重复在这夜晚里面,过把瘾就死。
在家乡的县城,要抵达奶奶家,需要经过一座桥。那桥已经老了,赭红的房梁,赭红的柱子,赭红的栏杆,赭红的砖。桥很破了,柱头上全是开裂剥落的漆,和小广告被撕下来后的斑驳印记。晚上八九点,桥上的靠座会来一个老人,瘦小干瘪,戴个脱了线的绒帽,拎一只大红收音机。他把收音机搁在一旁,打开,放出洪亮音乐,然后乐呵呵在黑暗里,跟着歌儿打节拍。
用节拍来形容有点言过其实,说白了只是有模有样地挥舞双手,盯着看一会儿,就能看出其中百出的破绽。但老人不在意,还是特别激情,对,激情,这个我好久没用过的词,挥舞着手。
好几次经过他身边,我都想用手机给他录一段儿,但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驻足一旁,也乐呵呵地看,有时还会跟着打拍子。
每一次,我都特别开心,甚至濒临激情。
念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孱弱的男生,自告奋勇报了长跑项目,结果不出意料的,被其他参赛选手甩了整整一圈半。那个柴巴巴的小孩儿,越跑越喘,筋疲力竭,还是抻长了脖子,双手叉腰,慢慢吞吞跑完了全程。
班里的同学在终点等他,举块塑料板,上面写着,“一班一班,绝不一般。”
关于小学的记忆我忘得差不多了,挺奇怪,这件事我一直记得。
也被他们的这种对峙状态打动。
跟孤独感对峙,跟衰老的附属品,也就是活力的丧失对峙,跟自己对峙。
他们像一根鱼骨头,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某个钢铁巨兽的喉咙里。
比对峙更打动我的,是他们注定失败。没有人能耗过孤独,衰老和宿命,但他们,就像周氏喜剧《功夫》里的阿星一样,即使被踩到土里,也要轻轻地拿根棍子,轻轻地敲一敲火云邪神的头。
两周前,二傻在食堂门口扫码领了只气球,小鸭子图案,鲜黄傻气,嘴唇厚得能切片堆成满满一碟儿。回到宿舍,她随手放在了我衣柜旁边。
某天夜里下床去厕所,被不明物绊了一下,细致一看,是那只气球。
我抱着它,还能感受到气体充盈着塑料表皮的每一个角落。
一天,两天,三天,那么多天过去了,它还是旁若无人,不卑不亢地,臌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