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北西》。

老实说，两部《北西》，都算不上是一流的电影。

但为何都能有不俗的票房？

除没什么大漏洞的剧情外，在Sir看来，更大的功臣是——

两位主演汤唯和吴秀波的CP感。

别小看“CP感”这个玩意。

能直接影响到观众不至于犯尴尬症，对角色感同身受，期望甚至祈祷二人能走到一起。

其中，格外难得的，是女主角汤唯。

说实话，汤唯这两个角色，本身不讨喜。

一个是拜金的小三，一个是靠赌维生的女公关。

尤其姣爷，全片非但没有奢侈品牌撑场，初次亮相还是下面这样：

可汤唯，偏偏有胆量接这样的戏，还把她们演得不讨厌，甚至令人心生怜爱。

难得。

今天，Sir就来给你们说说，这个“中国大陆女演员里，唯一看上去像是念过书”的——

汤唯。

必须承认，汤唯是近年来内地女明星里，运气最好、也是最坏的一个。

2006年，她还是国产剧里女一号的弟弟的女友：

《女人不哭》

2007年，她就一跃成为文艺女神——

同时也迅速成为最神秘的内地女星。

《色戒》

她自己都说——

我就像上证A股，疯狂地冲到了历史最高点后，稀里哗啦地崩了盘。

当时大家都很疑惑，为什么李安会选汤唯。

老实说，汤唯不是第一眼美女。

方腮尖下巴，生就一副张爱玲小说里的“秀丽六角脸”。

作为南方姑娘，骨架不算大，却有着1米72的模特身高，同时期能和她搭戏又不显突兀的小生，不多。

那时候，观众心中的标准美女是范冰冰、陈好——

大眼睛，尖下巴。

所以在此之前，汤唯的演艺之路，吃过不少闭门羹。

李安也说过：

像汤唯这个样子，在大陆以前根本没有人喜欢。

但他看上的，是汤唯身上那股“气”。

不物质、特精神，老实朴素。

身上唯一的欲望，就是“拍好戏”。

这股“气”不光迷住了李安，还有所有跟汤唯合作的导演。

向来嘴上不留情的杜琪峰，满意她在《华丽上班族》里的演出——

在合作的几个月里，我发现，她经常即使拍完了都在研究，这个镜头自己怎样做得更好。

赖声川早在2011年，就找汤唯排演了话剧《如梦之梦》片段里，五号病人的太太——

学习欲望是百分之百，叫她怎么做都没有问题。如果你只是长得漂亮，没有这些条件，一下就没了，而且你的戏不会好看。

《黄金时代》，许鞍华也说她——

汤唯与阮玲玉有许多地方很像，都在温和中有一种狠劲儿。

其实这股“狠劲”在汤唯身上，一直存在。

汤唯是江浙人。

父亲是画家，母亲在她出生前是越剧演员，之后也转入绘画。

小时侯，一切由父母安排，顺理成章，走上画画这条路。

汤唯和父亲

但这个艺术家庭里长大的小姑娘，有着异于常人的倔强。

1998年，汤唯中学毕业，报考了中央美术学院泥塑系。结果那一年，中央美院只招雕塑系。

汤唯后来很随意地形容：

出来看到中央戏剧学院招生，就去那里报了名。

一考，就是数年。

直到2000年“曲线救国”，转投中戏导演系，才如愿以偿。

那个时候，她已经21岁——

她上大学，同龄人都已经快毕业。

这也直接导致她“大器晚成”。

27岁，才遇到李安。

张爱玲曾说：“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Sir不知道对27岁的汤唯来说，一夕成名痛快不痛快。

只知道——

（就像大多数人知道的那样）

突如其来，这位新晋国民女神，消失了。

刚刚起步的事业就此停摆，汤唯带上全部身家，去英国读书。

关于那段蛰伏期，坊间流传的“街头卖艺说”鸡汤文，曾被汤唯直接否定过。

但不像某些艺人只是简单的“镀金”，汤唯在系统学习戏剧表演课程外，也在努力学英语——

在国外学语言，是15岁时，少女汤唯的梦想。

网友遇到留学期间的汤唯

然而，第一堂表演课，就给了她下马威——

全班同学光脚一圈围坐在排练厅黑色的橡胶地上，挨个儿一句句读《仲夏夜之梦》。

轮到汤唯读的那句：

几乎没有一个词是我认得的，大家都等着看我，尴尬的呀，真想扒拉条地缝钻进去，最后还是身边的老师帮我念了，当时特想哭，要知道莎士比亚所用的的英文是古英文，可我连基础英语还没掌握完全呢！

怎么办？

磨呗。

坐地铁，走路，做饭，睡觉，她都在听课文录音。人多就小声咕哝着跟读，四下无人就扯着嗓子跟读。

就这样，从十四行诗里一个单词都不会写，到后来出演《亨利五世》——

成了。

这种“像不死草一样倔强生长”的劲头，才有了在韩国颁奖礼上，她惊呆所有人的中英韩三语混说致谢辞。

而从《月满轩尼诗》到《不二情书》，她的粤语也从夹生状态，变得地道不少。

与学语言一样，演员汤唯对自己的狠，在圈内也不是秘密。

她屡屡自谦说，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演戏，全凭感知。

我没有技巧，没有捷径，我只能走到人物的内心世界里面，感受她的喜乐。

怎么进入？

吃苦。

《晚秋》里，为了体会安娜坐牢七年的“放空感”，汤唯一个人在监狱狭小房间关禁闭，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拍《三城记》，她背负铅块，沉在水底30秒——

然而她曾因为挑40kg的扁担爆过肺，还曾经三度溺水。

至于《黄金时代》，更是费了苦功——

提前去哈尔滨，学包饺子，走中央大街。在萧红纪念馆，发愿似的留下自己的三根头发。

用繁体字抄书，把《呼兰河传》背到滚瓜烂熟。

永远叫冯绍峰“三郎”——就像萧红一样。

汤唯就是用这种“吃苦”的方法，让不同类型的角色，与自己合体。

这个把自己榨干的过程，让她经常记忆空白。

比如《三城记》里和刘青云的吻戏，她压根忘记了过程。

秦海璐对此的评价是：“她被她另一个灵魂主宰了。”

这过程很疼痛，汤唯偏偏喜欢“疼痛”，否则——

我觉不着真实。

在Sir看来，演员有两种。

一种是演什么像什么（比如丹尼尔·戴·刘易斯）。

一种则是与合适自己的角色，互相成就（比如约翰尼·德普之于“剪刀手爱德华”）。

技术或者感受，孰高孰低，没有标杆。

影评人武束衣在评价汤唯演技时，有段话（已授权）说得很是在理——

个人觉得关键性的错位是在于：“她是一名好的剧情片演员，却被过于放大了明星光环”。同时累积起的同情分，更把她放置在一个不合理的高度。有局限，跟没能力是两回事。

汤唯并非那种演什么像什么的演员——

她的肢体、念白、分寸感都具有很强的个人感，而摆拍效果，又暂时不具备随时随地都吸住镜头的能力。

但，只要本身有戏，她都能很好地“拓展”。

每一次，我都会抹掉之前所有的痕迹，抹去了，回到白纸，再交给下一个角色。

而在一边用“榨干”自己的方法，磨练演技的同时，汤唯也开始一层一层，洗脱从2007年开始，戴在自己头上的“女神”光环。

《月满轩尼诗》里，她演一个傻傻的“北姑”爱莲。

一开片，就化着艳俗的浓妆去相亲。

结尾处，她也把嘴巴张到最大，歪着头高声笑说：“已经没有蛀牙了”。

2013年，她在《北西》里，演了一个“拜金女”文佳佳。

豪爽胆大、牙尖嘴利。

这是个充满喜感的角色，夸张到“不太正常”。

之后，她继续在《捉妖记》里，客串了一个爱打麻将，浑身小心思的老板娘。

这次在《北西2》，她又演了一个赌场公关。

吊儿郎当，身上有戾气。

会站在海边说“你老大，再逼我就往海里跳”。

还会对王志文说“我本应把钱扔在你脸上”。

正像她的称呼——

姣爷。

甚至还拍了一场动作戏。

（我）非常帅气、穿着紧身皮衣皮裤，风吹着头发、举着棍、骑着一辆大黑摩托，冲进黑帮去跟这些人打……

很过瘾。

这样的角色在汤唯的演艺生涯，前所未见。

导演薛晓路说，片中的“姣爷”有一些“非常强悍的、非常劲儿”的部分，汤唯演起来，不容易。

她是一个很感性的演员，如果那些东西让她理会到了、找准了，她可以特别好地表达出来。

不管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熟能生巧。

这些有点“二”的新鲜角色，让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女神”，接了地气。

如今的娱乐圈，女演员都纷纷向“女神”靠近。

即使有一些说着自己“不想当女神”，走的，基本还是“女神”路线。

改变，也顶多是从清纯的女神，变成性感的女神。

敢于打破“文艺女神”光环，向观众“张牙舞爪”的，并不多。

因为在汤唯看来，当“女神”，靠的是一口“真气”。

不是每个导演都是李安，都能给她灌输这口真气。

相比之下，靠硬货说话的“女演员”，才是自己更应该扮演好的角色。

女神？那不是我，是那个人，在那儿呢！

她曾在接受采访时，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这么说。

女神常被替换，女演员，走得更长。

按理，被大师加持过的女演员，明明可以偷点懒，挟美而娇——

接接广告，拍拍硬照，演点不累又美美的影视剧，或者直接通过微博、直播、综艺节目，赚钱又赚知名度。

但汤唯，真是个例外。

她没有微博，排斥网络，不爱逛街。

赶首映，堵车，她挤着地铁就去了，也不戴个口罩。

她被曝过站街边吃泡面，跟冯小刚吃饭，红酒——配饺子。

当年她去《武侠》剧组试镜，穿了一双木头鞋。

让陈可辛印象深刻：

汤唯身上保留了很多朴素的特质。我这十几年来碰到的演员里面很少有能够保持这种单纯。

汤唯曾说过：“不争，也有自己的世界。”

但这句话，还有更重要的下半句——

不争，不代表不战斗。

朴素的汤唯，或许把逛街打扮的时间，用在了“和自己并肩战斗”上。

你看，《捉妖记》里放开心态，疯疯癫癫客串演出的麻痴捉妖师。

就远比《北西》开头在机场扮傻的文佳佳来得自然出彩。

每一部戏，都在学习和成长。

就像杜琪峰说的——

我相信她会更进步的，她一直在追求“再好”。

如果真是这样，不做女神，也挺好。

最后，照例送上舔屏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