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的某天,她哇哇大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平时除了教书并不干什么农活的母亲身子远没有村子其他农妇那样健壮,生产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但是她仍然喜悦的满含泪花,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刚生的娃娃眼睛清亮、皮肤白嫩,是少有的漂亮姑娘。
孩子的姥姥姥爷已经乐开了花,尤其是她的姥爷,这个清朝时期的老秀才笑的眼睛嘴巴都往一块挤,抢着过来抱,姥姥笑着拍了他一下:“男人粗手粗脚的,别摔了孩子”。这时,战争的硝烟还没能影响到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小村落,她的父亲还在外地做生意,接到报信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小鲁,比村里花啊朵的名字洋气了很多。
小鲁从小就嘴甜听话,虽然母亲叫小小的她练大字的时候扭来扭去的爱跑神,但是姥姥去种地,姥爷要练字,表姐锁姐要晾衣服,她都会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的跟着帮忙。字写不好会被母亲打手心?没关系的,反正姥爷会护着她,还给她的小嘴里塞冰糖。
后来她又有了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弟弟,父亲答应了她从外地给她买白色的小洋伞和白色的小皮鞋,这是她童年最最幸福的日子。
幸福,可惜短暂。
战火渐渐离北平近了,离河北的小村庄近了。
母亲带着弟弟去探望父亲,一个女人扛着大包袱带着小小的孩子要过独木桥,无奈把弟弟先送过桥去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前等着,自己再回来拿包袱,转身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那个比小鲁还漂亮乖巧的孩子不见了。
母亲发了疯一样的到处找,然而兵荒马乱的,少了个孩子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被拐子拐了,自己跑丢了,掉到河里了,都有可能。自顾不暇的年岁,又有谁去关心一个别人家的娃?
回来之后,母亲难过了好久,脾气也不复往常温柔。之后,父亲也失去了消息。白色的小洋伞和小皮鞋成了无法完成的承诺,不知是被战火封锁,还是有了什么不测,小鲁今生再也没能见到父亲。
失去了儿子和丈夫的母亲为了挣钱,只身去了北平教女中,不久,最疼爱她的姥爷也过世了,从此再也没人偷偷往她嘴里塞冰糖,也没人叫她来帮着研墨了。姥姥年纪渐渐大了,家里几亩地已经伺候不过来,这时只好带着她,投奔城里的其他女儿。
母亲此时身体已经不太好,没能等到她成年就过世了。好在,几个姨姨的帮衬下,她终于还是长大了,等到了解放的好日子。
16岁那年,有着一副好嗓子的她加入了抗美援朝的大军,奔赴遥远的鸭绿江对岸,成了一名文艺兵。
战火中的人命是多么脆弱,虽然不用直接上阵冲锋,但是大炮常常突如其来的袭击部队驻地,空袭和轰炸也从未间断过,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受伤、倒下。
朝鲜的冬天滴水成冰,手冻的像胡萝卜一样,连棉裤都系不上。雪水化开后就是解渴的甘霖,半夜急行军甚至走着路都能睡着,然而如果不是战友拉着,睡着了倒在路边就意味着冻死。
她不埋怨,因为只有和平才能让她找到童年那段幸福的时光,因为还有那么多英雄奋战在第一线,他们比文艺兵更危险。
因为忙于战斗,许多战士早已过了适婚年龄,为了照顾战斗情绪,组织上优先为战斗英雄们解决个人问题,文工团和卫生队的女兵们就是组织安排的最佳对象。
她后来的丈夫比她大7岁,也就是我的姥爷,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是不折不扣的战斗英雄。
战争结束了,她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生了我的两个舅舅和我的妈妈,又有了我和我哥哥两个外孙和外孙女。小时候她最爱抱着我给我讲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姥姥姥爷,讲那些战争年代的事。
PS:姥姥年纪大了,但她和我讲的故事我从来没忘记过。几个月前医院检查出她有轻微的脑萎缩现象、可能会发展成老年痴呆症。我怕忘记她和我讲过的故事,也怕她再也不能一次次的和我讲这些故事,所以记录下来,希望和平年间成长的我们,能够珍惜这一切美好,这肯定是她和我姥爷最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