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在王朔女儿的婚礼上说:“我刚才看见朱砂和王咪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今天王朔为什么不来,他扛不住,他没有勇气站在这儿,外界把他说成一个模样,其实他是现在这个模样。我女儿今儿都34了还剩着,我都60了,今儿有对我女儿有兴趣的吗?我也不说了,我也想哭。”
读完《致女儿书》,就能理解王朔对女儿的爱是多么深刻。
王朔在书中借对女儿说,讲述了家族的由来,与父母、哥哥的感情,以及对女儿的蓬勃爱意。
王朔说:
男的一肚子脏心眼儿,张嘴就是脏问号。我认为女的比较关心人本身的潜在可能,能聊到一块儿去,男的分工好像是管物质交易,社会关系那一部分,所以特爱比较价格,分高下,什么都放在一起比,特讨厌,我们这里是聊可能性,潜在的,本来就闹不明白,还没到可以拿来交易的程度的东西,男的插进来猛一听,经常听不懂,还得装什么都懂,比谁都懂,就他懂。就他对,知道好歹例外,傻精傻精的,一个个的在我看来。
往前看,指日可待,往回看,风驰电掣,这是我对岁月的感受,少年和中年的分野也是,人小树高,看似遥遥无期。
崇拜者是世界上最没价值的一些人,崇拜,是世界上最坏的一种精神状态,很多本来还不错,很有些意思的人,都是被崇拜和崇拜变成众目睽睽下的傻剥衣的。我们聊了几句毛,我们都很熟悉他的悲剧,他用暴力铲除不平等,和社会不公,有一刹那,他做到了,接着他越过高点走向自己的反面,有的时候我想,这是不是个人品质问题,他有没有机会避免这个结果?比较倾向这无关个人品质,在这种时刻和氛围他没机会。
当一个人民的同情者,我们用的是道德家这个词,不能光说说的,自己必须过最平凡的生活,把一切献出来,包括生命。
北京冷了,一年又拿了下来。我认识一个人,去年曾对他的女朋友说过,我就想尽快把这一生过完,当时我们都大了,认为他这句话说的很牛掰。他还说过许多掷地有声的话,譬如,崩溃就是想起了以前的历次崩溃。
不能尊重那些低姿态处世的人,是我的一个毛病,根子上还是欺软怕硬,那些有权势的,哪怕是公认的二逼,我怎么也没跟人当面急过。这很不好,要么就跟所有人急,要么就跟所有人客气,有什么分歧谈什么分歧,别假装暴脾气。
知道人为什么自杀了,不是渴望死,摆脱生,而是生死无门槛,在同一时间里,空间里,待在哪边都无所谓,不能区别两边,互为延长,像阴霾的午后和晴朗的夜晚。
我的人群只有四个女的,你们占据了我的感情,是我唯一活着的部分。
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好陪伴你。
家有有孩子,有晚饭,45年,15000顿晚饭,我和你吃过有2000顿?
植物风一吹就繁殖了,人辛辛苦苦,一年,最多只能生一个孩子,孩子使人伤心,本来已经放下的,又要转身看,放得下自己,放不下孩子。又要做人。人还是挺美丽的,那样晶莹的质感,跑来跑去飘动的头发,突然嘴一撇滚落下来的泪珠,这么脆弱,美好,一下子就使人生充满了意义,就觉得死也不能解脱,特别特别绝望。
很多快乐到今天已不是快乐,你的快乐还是快乐,一想起来还快乐,时光过去了,才发现有过幸福。
你在这个家才像个家,大家有的忙,所以早说过,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人物关系都围绕你来,没有你,过个节都成了可畏可怖的事。
我承认我自私,真不巧,让你看出来了,但你不是别人,你就是我的私,我做自私考虑时都把你包裹起来,尽管你可能坚决不同意,照照镜子就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这么像,一看到你我就特别分裂,你妈也说过,真是活见鬼。
人家讲,当了父母才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我是有了你才知道,孩子更不容易和无可选择,当年和爷爷吵架,说过没有一个孩子是自己要求出生的,想到你,越发感到这话的真实和分量,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喜,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羞愧,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只要一笑,就像太阳出来,屋里也为之一亮。那时喜欢捧着你的脸狂亲,因为想,大了就不能这么亲了,抱你的时候也想,怎么办?总有一天不能抱了。
你是孩子,因我出生,这不是交易,是一个单方行为,在这里,唯独在你,我的自私法则走到了尽头。
如果说我对你怀有深情,那也不是白来的,你一生下来就开始给予,你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我过去费尽心机,也不曾得到过的,我跟人说过,没想到生一个孩子这么好玩,相形之下,养你所花的金钱微不足道,所以咱们俩要有账,开始,就是我欠你。
我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有何意义,希望至少有一点,为你的一生打个前站。
很感激,你来做我女儿,在这个关头,给我一个倾诉机会,当我能信任的倾诉对象,这两年我一样样丢光了活着的理由,只有你丢不开,你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有力量很多倍,对我们来说,不知把我的一生强加给你,会不会太沉重?一想到我没了之后,你妈妈、奶奶去了之后,你一个人还要在这世上呆很久,为你自己操心,为你的孩子操心,就觉得带你到这个世界上来真是太不负责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