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畏惧和人发肤接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尽量不去医院,不理发,因此理发的频次很少,往往头发长到了不处理便觉累赘,每天梳头都很有负重感的时候,才鼓起勇气,思虑再三地想到要去理发。疫情造成的对社会的人为隔阂更加剧了这种怯懦。
丈夫早就在网上买了电动理发器,类似刮胡刀,可以调整头发的长度。按了按钮,便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嗡嗡嗡地叫起来,停在哪里都所向披靡,十分好用。有了这玩艺儿,随身携带,他充分实现了理发上的自立更生。自从疫情封控,即便解封,在公共密闭空间,难免疑神疑鬼,老爸老妈也足不出户,互相理发,内部解决了。可惜我不能也理个板寸。
回故乡小镇陪父母近一年,时间长在了头发上,蜿蜒漫长,不知不觉头发就非理不可了。小镇宁静悠缓,店铺林立,细看,大部分是杂货店,生鲜店,柴米油盐酱醋茶,水果蔬菜,肉蛋奶豆腐,应有尽有。再就是药店泛滥,走到哪,一抬头,就会发现一个。理发店却出奇地少,走遍最繁华的金街,银街,才在一个角落里甫现踪迹。门半开,里面宽敞清冷,显得洁净整肃,其中一张椅子上很寂寞地坐着一位年纪古稀了的老妇人,头发上包着塑料薄膜,在孤零零地等待着下一个程序。我喊了一声:能理发么?立刻传来了肯定的回答!理发师从里间走了出来,她肤白体丰,显得精明能干,气场强大地招呼我落坐。我注意到她戴的口罩是N95的,戴得很规范,只露出化妆化得很浓的一双眼睛,眼影,眼线,睫毛膏,涂得很重,饱经风霜的样子。虽然看不见表情,仍感觉她淡淡的,有点冷。不像很多东北生意人那么多话。
我的项目很简单,就是把头发剪短即可,为了更简单,我特地提前洗了头。她的默然,她的N95口罩笼罩下无表情的脸,给人牢固的安全感。
听明白了我需要服务的目的,她便利索地行动起来,没有像别的理发师一样唠叨头发的种种不是,发质太枯干,白头发太多,发量太少等等,顺理成章地推荐护发,染发,烫发等复杂,昂贵的项目,唠叨得人如坐针毡。我的发量的确堪忧,少得可怜,如果理发师正击中了要害,一再强调,局面就尴尬得如同当面毫不留情地揭了疮疤,只好唯唯诺诺地承认弱点,承认自己的头发确实一无是处。
我惯常的申诉词,比如头发掉得太严重了,以及推脱词,比如不想为了美观折腾这点所剩无多的头发了。在这位视头发为无物,把头发只当头发的理发师面前意外地卡住。
她问清楚了你要剪多长,便不声不响地剪起来。当中,进来了一个热络的短发大妈,盛赞她的技术,比划着要理怎样的发型,大概是一个很特别的,有难度的发型。她满口答应:稍等一下。大妈尤不满足,开始展示她刚从快递点取回来的衣服,说是羊毛衫,才29.9。说得兴起,便要当场试衣,没有更衣室,怎么办呢?大妈爽快地说,没事,这么大岁数了,怕啥,真的脱得剩下乳罩,爽快地露出了丰满的肉。理发师连说,没事,没事!意思是在场的没有男士。又连夸她买的衣服合适:颜色,款式,都挺好的,还便宜!
我那稀疏的毛发,在她手里不经一剪,椅子还没坐热就已完成,虽然好像没怎么剪似的,当结账出门,还是感觉到洗心革面似的轻松,摸摸后脑,那缠绕不清,杂乱无章的感觉没有了,很顺滑,盈盈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