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陈风》有篇“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东门之杨,其叶芾芾。昏以为期,明星晢晢。讲男子等女子幽会而不遇的情状。以下是根据这篇诗歌写的。)
出陈国东门不远就是宛丘,宛丘脚下有片杨树林。夜已深了,月亮在中天挂着,处处虫鸣,阿仲在等着阿姝。 阿仲白天在村口碰到阿姝时,阿姝含着笑约他入夜后在杨树林相见,阿仲倒吃了一惊。虽然没有听说有正式提亲的,阿姝的追求者却仿佛也有几个。“怎么看上了我?”阿仲心里有些怀疑是玩笑话。虽然不安,阿仲还是笑着应承了下来,晚饭后便给爹娘谎称说城里阿成请他夜里一起过去看家,一个人便匆匆走入城里,买了根红头绳,算是给阿姝的礼物。
阿仲在离路稍远的一棵树下站着,不时探头探脑,手中把玩着红头绳。月光下,红色不再鲜明,倒仿佛是凝结的血,黑紫黑紫的。鸡都叫了一遍了,阿姝还没有来,阿仲越发觉得是玩笑话了。阿姝平常就有些风风火火、颠三倒四的,仿佛雄鸡一般,相比之下,阿仲在她面前呆得仿佛一只母鸡。阿仲有时觉得阿姝也像黄蝴蝶一般,虽然不及白蝴蝶端庄,总也有些妩媚,只是自己木头般的人,笼不住这份妩媚。
阿仲腿脚站得有些发酸,就靠树侧着坐下,眼睛还时时瞟着来路。红头绳攥在手里,右手便拿根树枝在地上划字:天,地,山,川,布,帛,财……少年时跟着村头的算命先生学过两年字,同学中还有阿航他们。每家的贽礼都是二十枚鸡蛋。阿仲嘴角不觉泛着微笑,那时他可学得最好嗬,阿航都不如他。有一次先生对着阿仲的爹说:此儿,后脑高昂,他日当为将军!阿仲因这句话倒做了几天将军梦,连和阿航他们赛跑玩耍时都隐隐觉得自己快过他们。后来几个孩子长大到可以下地干活了,阿仲就和阿航他们一样,不再学字了。家里人说:能记账就行了。
记账?阿航现在就在齐国一个商人那里记账,也学着做生意。去年他回陈国来,给爹娘都带了件皮袍,还带了许多咸鱼干分送亲友。村里人都说阿航脑子活络,有出息。阿仲听到后总觉得脊背上阵阵发热,仿佛不是在夸阿航,而是在讥刺自己。他当时字认得可比阿航要多要好!大概脑子不够“活络”,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只能一天天杵在田里。现在再去齐国讨生活,恐怕晚了吧?爹娘几次说起央媒人提亲的事儿。向哪家提亲呢?阿仲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事事不成,简直有些丢爹娘的脸,真对不住他们。阿姝也一定是和自己开玩笑,她怎么会看上自己?村里人笑话自己天天守着土地,收成也没见更好,阿姝一定有所耳闻的。现在月亮西斜,阿姝还没有来……阿姝是不会来了。
一夜不曾睡,阿仲头脑仿佛是麻布袋紧紧勒着一样,隐隐生疼。他把红头绳别在腰带上,起身穿过树林,去小河边洗脸。虽是盛夏,河水仍有些凛冽。青蛙时而成群跳入水中,“嘟”“嘟”声不绝。看着浅淡的月光映照在河水中,阿仲忽然记起来学字时先生念过的诗:月明如水,照我衣裳。其光溶溶,其意寒凉。月光就这样照着四方,然而阿仲什么也抓不住。
一阵风吹过树林,树叶狂抖,哗哗作响。阿仲记得阿航说风吹树叶的响声像海潮。阿仲没去过齐国,没见过海听过潮。阿仲只觉得这响声像极了夏天蛮荒大雨的声音,雨珠那么绵密硕大,让人几乎无处可躲。
阿航在齐国,而我在这土地里。阿姝不会来了,而我在这土地里。
东边的天际飘着灰黑的云,启明星静静地闪着光,太阳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