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为何,但凡有点意义的日子,天空总喜欢飘着雨,就像此刻的窗外,也是悄悄地就飘起了雨,一如去年我决定为他写些什么的时候来的那场雨。或许雨的来临,是想提醒我有那么一个重要的人,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爱如雨微。
没曾想,一年的日子过得这么快,今日又是腊八节,又是我那不染头发就是小老头的爸爸的生日。今年是爸爸的本命年,还记得大年初一的时候,妈妈让他穿着新买的红色羊毛衫,祝愿他新年红红火火的情景,哪知无声无息地,我们竟然就走到了年尾。我也记得年前陪着他一起去理发,理发师的剪刀下散落的是一地的白发,然后我就静静地看着他头上的白发被一点点地染黑,就像沉寂的冬季苏醒后迎来生机的春天,爸爸也从乱糟糟的小老头变成了魅力精神的大叔。我,在那么一块小门店里,看着他老去,再看着他变年轻,只是心中暗默,他终究是苍老了去。
然而,我还是感谢今年那么匆忙的时光,让我第一次能够在一年里见了他那么多次面,今年是我和他生活得最近的一年,也是感受到他对我的爱细碎在时光里的一年。正因为生活得近了,才越发觉得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写了,因为看上去寻常的一次见面,都有着他对我骨子里的疼爱,挑不到重点,比喻成空气很恰当,无处不在。
2.
零零碎碎,就从最近的一次见面说起吧。那天正好是冬至,我本不曾预料他会来看我,就算他来之前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也是在电话里拒绝了的,因为那天的雨下得不小,而他每次来都是八九点,我不想他雨夜里赶来。可爸爸还是来了,带着他怀里预支的五千块钱。在那天之前,我打电话给他说我接下来可能会需要五千块钱,不确定何时要,想备着。 他支吾着说暂时没有,平生第一次由我主动开口问他要钱,听得出来当时他回没有的那份抱歉。
我打着伞,穿的秋天的外套,蹬了一双运动鞋走到我们见面的老地点,医院里的车库。他穿着蓝色的雨衣,里面是黑色的棉袄,至少穿了有五年,领口都卷毛了,雨水正好打在里面。雨衣是有帽子的,可他偏偏还是让头发露在外面淋了一场雨,我像妈妈责备他一样,本能地伸手去为他拉好帽子,“下雨干嘛不带帽子,又不是摆饰,这还要人说啊?”他顺手摸了把脸上的雨水,“我走的时候雨不大,想早点过来,没有顾上,现在雨砸大了。”接着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五千块钱的现金,红色的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完全没有被雨淋着。“问你姑父先支的,你现在就去存了吧,放着不安全。我的电动车没有电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可以充电的地方,不然回不去了。”
“我和你一起找吧,找到了再去存钱也没事。”我对周边也不是很熟,他对周边还不如我熟。“不了,你先去,弄好早点回宿舍,我自己行的。”他在雨里摆着手,就走向了附近的街道,留给了我一个雨中渐远的背影。我想存完钱也很快,他也不会走远,那就快去快回吧。
谁知,我存完钱回来的时候,医院附近看不到他的身影,路上也是行人稀稀,连着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有接。我一手撑伞,一手继续拨打,把医院后面的那条街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目光寻过了每一家亮着灯的店,却还是没有看到他。那时有种世界那么大,我却在这么小的一条街丢了他的感觉,于是就开始后悔不该让他一个人去找充电的地方,应该找好了让他在那儿等着我回来的。是的,我第一次觉得看不到他会有多担心,担心雨天路滑,担心他会傻傻地推着没电的车走回工地,担心他被雨淋着的头发会让他感冒……当我看着雨下的路灯光芒微弱,心中无措的时候,爸爸给我打来了电话。
3.
“你到底在哪儿,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吗?找了你多久,能不能靠谱点啊!”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下子火冒三丈,巴拉巴拉说了他一通,他倒也不生气,木木地说“我就在路转角,刚去找你来着,发现你不在就走回来了。”我按他说的,看见路转角的他低着头,乖乖地站在那儿等我,许是被我在电话里的高嗓门吓着了。我轻叹一口气,对家人就是控制不住情绪,也总算体会到妈妈说小时候打了我就开始心疼是什么心情了。走到爸爸身边的我,心彻底柔软下来,他还不是为了给我送钱才冒雨过来,不是为了早点过来车才没充电的吗?
“我没听到手机响,也没找到你。我也找你来着,因为我身上没有钱,投不了硬币,充不了电。”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眼神维诺又委屈,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我的爸爸啊,一心惦记着给女儿送钱,自己身上连硬币都没有,穷自己都不会穷孩子,我该说些什么呢?
4.
写到这里,很自然地想起另外一次他要过来看我,我电话里也拒绝的见面,甚至我们还在电话里吵了起来。那天倒不是个雨天,但照旧是晚上七八点钟,只有那时候他在工地上的活儿才结束。他一个人去了宝山的工地,坐地铁到我这儿要一小时,他电话里说要给我送晚饭,是中午工地上发的,有鱼有肉。我问他还有其他事吗?他说没有,就是给我送晚饭,说我们食堂的饭菜不如他的那份饭菜。我当然觉得没有必要单单为了一份快餐,坐一小时的地铁,上海的地铁又不打折,来回还要八块钱呢,他就自己吃了便好。“给了我三份,我吃不完,我就在地铁里不出来,然后再原路坐回去,就只买单程的车票,没关系的。”
哪里可以为了送一顿饭,冒着被工作人员抓住漏票的危险,被发现多没面子,何必去钻这个空子呢?我电话里一开始耐心地和他将这样子是不行的,要买回程票的,他偏执说我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何况被发现就是补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倔,我就急了,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他还是执意要来,并且挂了电话就出发了。
接到他在地铁里的电话时,我深叹了一口气,爸爸往后肯定是老小孩儿,我定是无法左右他的想法的,便匆匆跑到地铁里。他拎着一只超老土的布包,在检票口张望着,看见我语气很不开心地说“打了电话还不快点,慢慢地,磨蹭什么,都九点了,我还要赶回去。”本就不愿意他特意过来一趟,执意来了还责怪我,显然对我在电话里的说教也很不满意。我接过他手里的包,想说两句辩解的话,他摆了摆手,留下了一句“我走了,饭热一下吃。”我愣是看着他的背影匆匆离开了地铁,低头看了手中的包,爸爸对我的爱真是霸道啊!
回到宿舍打开包才发现,不止止是有鱼有肉的那一份快餐,还有十来袋饼干,还有四颗新鲜的无花果,和路边商贩卖得一样。里面还有一瓶冰红茶,还有几袋我其实不怎么吃的月饼,许是谁人给他的。我吃着他特意送来的晚饭,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听到妈妈电话那头温声说的那句“你爸难得今年和你在同一个城市,他想把有的都给你,都是他的好意啊。”我吃着吃着就哽咽了,妈妈提醒我天凉要多穿点,因为我爸告诉她孩子穿得少,让她叮嘱我,而他自己不说的原因是担心我嫌他啰哩啰嗦。
5.
这样的他,绝对是深爱着我的,可爱得有时会让我觉得他不懂事,有时又觉得自己不懂事。他藏着自己的关心,用着我不理解的方式来表达,也接受着我没有控制的情绪,继续想方设法地照顾我。每一次的见面都可以写成长长的一个故事,只是我不知那么细碎的关爱我该怎么记录下来,说出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寻常事,和流水账一样。
今日下班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一小时后再打,通了。“爸,今天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啊!在干嘛呢?”他电话那头笑了,“我自己也记得的,不用每年都特意提醒我,我记得的。”于是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真的聊了好久。他说今天想买点菜来看我,想一起吃的,可惜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也不会弄什么炒菜,就作罢了。我笑了笑,那要不我去看你,反正也下班了没事。“不用不用,雨大,你来这边坐的地方都没有,工地上灰尘多,简陋,不必来。”我说,“那你出去买点好吃的,不要吃工地上的大锅饭,难得生日,以后我有工资了请你大吃一顿。”他连说“好好好。”于是,生日祝福以一通长长的电话结束了。
雨还在下着,我却越写越乱,彻底成了一篇碎言碎语。今天又只剩下两个小时,爸爸也过完48周岁,他又真的老了一年。我是想去看他的,只是顺了他以天气不好不用过去的借口最终没有过去。其实是因为我还没有经济独立,我不想他的生日还让他因为我的到来继续破费,腊八节没有能为他熬一碗腊八粥,是我做女儿的不好。我只能做些同样细碎的事情,一声问候,一通电话,一个暗暗在心中的目标:我要尽快成长,可以用自己赚来的钱为他买蛋糕,请他吃饭,送他礼物。
爸爸,请慢一点老去,等等女儿来回报你那碎在时光里的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