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车地铁高铁飞机,由于交通工具的发达,似乎“再见”在现代社会已经变成了很轻松愉快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抱着乐观的心情认为“不久”“很快”“随时”又会见面。因此送别也便显得不再那么沉重愁闷。
我们在谈到古人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时,更多地带着一份调侃,而不是感同身受的忧愁难舍。
可是看着女儿小小的手圈在姥姥手中,一老一小验票进了进站口,随后踏上了高高的扶手电梯,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时,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眷恋和不舍。苗儿不断地回头挥手,因被姥姥牵着而走得歪歪扭扭,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再见!”我也不断地挥手,睁大眼睛看着苗儿倚在扶手电梯上努力倾斜的身体,想要用眼睛做尽可能多的挽留。终于,她们还是消失在电梯的尽头,向着车站大厅更深处走去。
印象中,这种伸长脖子张望的送别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什么时候,谁人送我时也曾这般地眷恋与不舍?
每每在相似的场景,我总能想起曾经恋人在咸阳火车站送我的场景。那个暑假,经历了太多纠结与心理磨难,最终接受了妈妈的召唤,打算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家。
男孩非常不舍,问我能不能不要走。因为这一次他真的陷进去了,他不舍得我走。可是,我太疲惫,内心伤痕累累。他的这种爱让我感觉太浓,我有时喘不过气,又因为什么都不喜欢说出来,全都憋在心里,任何一点点来自对方的小情绪,在我的心里都会形成无限循环的“回音壁”,我把本来该快乐的情绪酿成苦酒,并独自一遍又一遍地品啜,却吝啬于和对方分享。在那时看来,感觉和对方差距太大,无比自卑。对方是火,我如水,对方如太阳,我似来自遥远的一颗灰头土脸小星。我吸引对方,又推远他,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见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好好地送我走,在走之前,他当然想带我去没去过的地方,吃我没吃过的好吃的。他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虽不舍,首要解决的问题是买火车票,他陪我从学校走到火车站去买票。我知道他其实不惯走路,因为平时他出门哪怕是几步路远,也要以他的宝驹雅马哈代步,可是他那天陪着我走了一站又一站,徒步到火车站。一路上他情绪很不错,可能是终于有机会心无旁骛地聊天,他讲他的课堂上发生的有趣的事,他如何把一节课上的异彩纷呈,同时不忘得意地问“看你老公厉害么?”第一次听到“老公”这个词,我羞红了脸,笑笑不做声,但心里是甜蜜欢喜的。对我而言,因为离别的情绪在我心里泛滥,我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不再那样各种矫情各种作。拿身份证时看到钱夹里他的照片,他没有那么开心,反而带点嘲弄地看我一眼又放回去,我感到深深的羞愧,有一种被洞穿的感觉,在当初放进的确是为了有一天他看到会觉得我在意他,但这个时候我明白了,真正的在意从来不是摆在台面上的在意。就如他,他从不会嘴上说些什么,可是心里的情意都在一举一动中流露。
大雨滂沱,我俩去了古渡公园,看着气派的公园门头,在心里遥想昔日“咸阳古渡”的风貌,大雨中,我们走过重重走廊,看过院里的恣意怒放的美人蕉。我知他心里很焦灼,因为下午他还有培训课,但从不拖延的他,却将到课的时间推迟了一分钟又一分钟。
上完课,他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市场,买了很多食材,吃饭时,却只看着我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他自己不吃,我以为他不喜欢吃,他说以前的自己一天可以吃八颗鸡蛋。看着我吃完,便到了真的要走的时间,我们从学校打车,路上有点堵车,彼此沉默,很快也便到了车站。车站照例嘈杂,进了站,到了进站口,他一直不肯回去,在我验票过站后,他还不断地用视线追着我的背影,在进站口的落地玻璃窗外换着角度看我。我让他回去,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难堪的笑容,也不说话,不断地挥手。直到我的背影转了弯,上了楼梯再也看不见。
他如何回去的,我自然无法得知,而我上车之后所有的事,也无从忆起。只依稀记得,大概是从进站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在回家的车上,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手忙脚乱地给一位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喂奶瓶时,我竟然内心升起了一股感动,想到他将来做爸爸的场景,想到我们一起乘火车回家的情景。
第二天,一早上回到家,便直冲网吧。看到他的留言,“送走你,我才想起来忘了做一件事,没有提醒你带上长衣服”,心内一股剧痛几乎差点袭倒我。然后是一封信,心绪杂乱。在那时的他看来,那一次的分别可能真的就是分别了。未来如何,一切未知。而我这边的心意,他的确也是无法懂得。
最后的最后,虽然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最终还是把彼此弄丢了。当我考上研究生时,他带着一股执念,执意要让我去走向更美好更光明的未来,所以决绝地放开了我的手。我在他的好意安排下,兜兜转转,穷困潦倒,最终也没能如他所愿般地无比幸福。我是在惩罚他的放手吗?还是真的如此无能?大概这个问题只能交给命运吧!
只是,无论如何,关于送别,咸阳火车站闸机外挥手送别的一幕,便如烙印一般,就算别的场景下的离别再多,也始终无法覆盖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