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不缺少这样的老小区。
在高楼林立,马路四通八达的现代化城市里格格不入,如同失落的抱团者,隐于城市一隅。楼层不高,簇拥在一起,墙皮脱落,斑驳下水泥显露。住在这里的一半是原小区的老居民,另一半就是打工的年轻人。
在这里,除了这些随处可见的人类,还有一些便是停落在于各处的“流浪者”——大量的猫和狗。小区里除了寥寥几条主干路,就是弯弯曲折的小路不断,这给了“流浪者们”不错的栖息地。
晴朗的日子里,你能看见更多这样的身影。
角落的阳光下,一只头顶一块黑“头巾”的白猫正慢条斯理梳理着脸上的毛发,突然它停下来侧耳细听,下一秒“黑头巾”伸了个懒腰,后脚一蹬蹿上了树,不远处的墙角悄悄踱来却晚了几步的黄狗败兴而归。
楼下的雨棚上酣眠着一只通体黑色的猫,或许是假寐,因为身边经常溜达过几只聒噪的路过猫,黑猫也不为所动。
另一边角落的草丛里钻出几只狗崽子,不同的花色,同样的沾满尘土灰扑扑的毛发,脑袋摇摇晃晃撒欢奔向草坪。显然它们外出觅食的妈妈没有教育它们世界的险恶。
还有无数“流浪者”隐于小区各个角落,这个角度我是看不见的。毕竟围墙上的视角也只能看见这些开阔且充满阳光的地方。
对了,我是一只猫,一只身上布满橘色花纹的橘猫,没错,就是人类常调侃的“以大橘为重”的橘猫。只可惜作为一只流浪猫,实在挨不上那个让猫羡慕的标准,通常我总是吃不饱饭的。不过这也是“流浪者”的常态,饿着饿着就习惯了。
在这个老小区里的流浪猫狗的来源是混杂的。
有些已经很老了,它们大多曾经归属于一些年纪很大又无力照顾它们的老居民,或是已经去世了的老居民。平时总是每天懒洋洋地窝在某个角落晒晒太阳,但说不定哪天你就发现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这些老家伙的身影了,那多半它们去了不知的地方与世界拜拜了。
还有很多是放养的猫狗们留下的后代,一代一代越来越多,一些留了下来,一些跑出去行踪不知,可能活得很好,也可能也英年早逝了。唉!
还有一些是外面跑进来的凑群的,不仅是人类是需要接触同类,猫狗也是,即使像我们这样习惯独来独往的猫来说也是需要陪伴的。
有一只白猫算是我的朋友,我们经常结伴觅食。小白很喜欢亲近人类,也经常向人类讨求食物。
我见过有过路的人类好心给食物的,也见过人类坏心地将夹着刀片的火腿肠喂给它,所幸这只蠢白只是划伤了嘴角就跑掉了。
但是它依旧相信人类,它的目标是希望被收养,可以做一只有家的家猫。每次说到这个它都格外兴奋。
我对此就嗤之以鼻了,我曾经也是只家猫啊,还不是被人类弃养了,那时候我才半岁多。
或许她只是喜欢我小小的样子,等我慢慢长大她就失去兴趣,很快便冷落了我。在我失宠后不久,她买了一只更加昂贵的暹罗,我这只随处可见的土猫就显得毫无价值了,连带那只新来的下手挠我时都肆无忌惮。
那天即使我在门外“喵喵...”哀求许久,小心示好,得来的也不过几脚重踹和嫌弃的一声“离我远点”。
看着主人小心仔细地照顾疼爱那个取代我的昂贵的品种猫,我死心了。
人类大概就是喜欢那种挂着无形的标签,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很贵的东西,而对那些随处可见大众化的东西不屑一顾。
后来我偷偷爬到之前住所外的阳台上,隔着窗户看它睡着舒适的窝,吃着可口的食物。如同橱窗里被精心打理的奢侈品,让猫渴望、嫉妒。
没错我嫉妒它,所以我狠狠地吓了吓那只取代我的家伙。
一只死老鼠从窗户缝扔进去,看着发臭的老鼠垂直砸到窝在窗边睡觉的胖猫脸上,果不其然没见识的“家里蹲”吓懵了,它竖立起全身的毛不断后退,眼睛里都是惊恐,嘴里一阵阵惊吼。
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听说那家伙接着就病了,那个女人抱着它跑了好几趟医院,紧皱眉头愁苦的样子,估计花了很多钱吧,听一些在宠物医院被丢弃的“流浪者”讲过,那里是一个站着都要花钱的地方。
虽然不光彩的手段,但谁让我是个小心眼还很坏的猫呢。
“看,猫 !”
“喵~”好疼,又是那些人类的熊孩子,我蹦起来顺着墙沿儿逃,以躲避扔过来的石子,他们兴奋的尖笑就像来自地狱的嚎叫。
看吧,人类果然是最讨厌的!
进入七月份,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
夏季对我们这群“流浪者们”实在不算友好。
晴朗时,空气如同油炸过一样,充满灼烧黏腻感。没有足够的水源,我也不再愿意舔舐我厚密的毛发,要知道口干舌燥时舔毛是很剌舌头的。
要是遇到连绵的雨天就更惨了,就像现在,饿了两天的我在雨里跑了几条街也很难觅到足够的食物。恶劣的天气人类在尽量少出门,连垃圾桶里都没有了新供应。
拐过又一个街角,车辆多了起来。
这里接近马路,平时我是不愿意来这的,因为路上的这些轮子多半不会怜悯一只猫的恐惧。
但是这些顾虑此刻不再适用,那股鲜香的肉味越来越近了,果不其然街头支了一个馄饨摊子。
那里用篷布简单地搭起了一个小棚子,遮蔽雨水烈日。棚子里亮着灯,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几个人类坐在里面的小桌聊天吃着馄饨。
全身都已经湿透,我瑟瑟发抖地偷偷靠近摊子,在棚子的一角处悄悄避雨。
摊子里一阵又一阵的香味馋得我肚子咕咕响。可我不敢叫,我怕这些人类会嫌弃我脏,赶走我,所以尽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再不起眼一点。只希望在这些人走后,我可以找到一些东西果腹。
不幸的是,一个人结账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我,他似是很惊奇又了然,抬头向忙活的胖男人笑着道:“哎小孙,有只猫在你棚子下避雨。嚯,这小家伙挺会找地方的。噫!就是有点脏啊。”
他的每句话都带着感情丰沛的语气词,激昂的声调比棚顶咚咚咚的雨点更具节奏感。
我紧张地望过去,男人不高有点胖胖的身影笼罩在蒸汽里不甚清晰。
我在等待他的宣判。
在男人惊讶但无恶意的笑声中,猫咪瞬间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这么大的雨,想是没地方避雨了,让它呆那儿吧。”
雨天的食客并不多,唯有的几桌很快就走干净了。胖子在打扫着灶台,没有注意这边。我犹豫地在那几桌下转悠,将掉落的几片馄饨皮舔了个干净,但这点几乎不够塞牙缝,肚子还在叫,我忍不住叹气“喵…”好饿啊。
可能是我的叫声引起了胖子的注意,他将一个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放在了我之前待的地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回去继续收拾东西。
诱人的香气,我使劲嗅了嗅,我确定那个袋子里是食物。
迟疑地走过去,几颗馄饨躺在其中。薄薄的面皮里包裹的是一颗大大的肉丸,香气扑鼻,抵挡不住来自美味的诱惑,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自从流浪起,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热热的食物了。
相识就是这样,我提防着人类,胖子也不亲近我,只有几颗馄饨的交集。
后来找不到食物时,只要我走过去都会获得几颗馄饨。但是直到我将胖子做的的馄饨口味吃了个遍,我们都仍处于毫无交流的状态。
但是无食客的时候,他会搬着椅子在摊子前晒太阳,也不介意我占据他身边的一点阳光。于是我便蹲在椅子一旁一起听他手机里的相声,看他笑得前仰后合。
我想他是不讨厌我的,就像现在我也有点喜欢他。
胖子是个勤劳的胖子,夏天里总穿着个短袖提拉双拖鞋,每天摆起摊能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胖子的手艺很好,来吃的回头客很多。
那天我轻车熟路走进棚子,在“老据点”一窝,本想先睡一觉,突然听到有人提到我。
“小孙,你可把这只猫养肥了,还挺乖的,没起个名字吗,叫橙子咋样?”
胖子还没说话,旁边一群人兴意盎然地讨论起来。
“橙子不好听,要我说叫糖糕,符合形态。”
“要不叫油炸糕也行,都是橘色的。”
……
“喵喵…”喂,你们这群自大的人类,起名字要不要问问正主啊,还有为什么要起一些食物的名字,听起来就很饿。人类果然还是讨厌的。
胖子乐呵呵地听着食客的交流,等大家一致让他决定时,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看向他。
要是胖子起的,我姑且就应了吧。
“那元宝吧,招来猫是招财进宝。”胖子期待地看向我。
什么财什么宝的我没听懂,但似乎名字不错,因为食客都纷纷叫好。
这是第一次交流,他尝试了声“元宝”,我犹豫地喵喵回应了他。
我的确不知道如何跟人类相处,这一点我不如小白,她在我带她来得第四次就给自己选中了一个铲屎官,欢喜地去做一只家猫了。当时我还有点失落,不过很快我再次适应了一只猫的状态。
但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关系开始亲近起来。
胖子会在不忙的时候给我顺顺毛发,我也会在只有菜馄饨时,跑到他腿边蹭来蹭去,喵喵地要肉。
一天天,难熬的夏天快要过去了,一切看似都往不错的地方发展,但有时候老天就喜欢当头一棒,即使对待一只不咋幸运的猫。
那天天气晴朗,我像往常一样往馄饨摊走。突然从街角猛地窜出一辆车,显然我的存在不值得一停。
躲闪不及,我尖锐地喊叫起来,那车也未曾理会,仅仅几秒它就加速不见了踪影。
“喵...喵喵......”好疼啊,我小心拖着伤腿往路边挪,伤处的血流不停,剧烈的痛感让我有些恍惚,身子不停颤抖。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嘈杂极了,我又惊恐又疼痛,只能努力地远离这些人类。
“元宝,元宝......”
好像有人在喊我,几米的路我走得筋疲力尽,就在这时我被人抱起来,是熟悉的馄饨味。
那个怀抱很温暖,胖子声音里是焦急,不断安慰我,甚至想都没想就一路抱着我跑进宠物医院。
“骨折,得接一下,还好不是太糟糕......”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跟胖子谈论我,听那人说出价格,胖子一脸惊吓。我就知道这里很贵,我想说算了为了我这样的流浪猫不值得,可疼痛几乎麻痹了我的神经,连叫声都弱不可闻。
看着胖子一咬牙坚定地跟那个白大褂说道“治!”后,我埋下了脑袋。
包扎时,另一个白大褂惊讶道:“这只小橘猫哭了哎,”她的表情很是怜悯,“小可怜,疼得都叫不出来了。”
愚蠢的人类,我才不是因为疼才哭的呢,脑袋转到一边,头上碍事的项圈阻止了我想要把脸搭在胖子手上的行为,但即使隔着一层塑料我依旧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
一条腿被打上石膏,臃肿的像根棍子,站也站不起来,说实话这样子有些蠢。听到周围一连串的笑声,我只好生无可恋地把头埋进胖子怀里,连带没流完的眼泪一同抹在他的衣服上。
顺其自然,我进了胖子的家。
胖子的家很简单,小小的房子藏在逼仄的巷子,他将我放在铺好毛毯的箱子里,显得局促:“元宝,我这有点小,你别嫌弃啊。”
“我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
“我这个条件比不上人家,也怕养不好你们这样的毛孩子,开始就想着喂喂你得了,也别太招惹你......”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你只能习惯习惯先在这住着......”
平时话不多的胖子,此刻絮絮叨叨个不停,一边煮着特意去市场买的骨头汤,一边研究新买的猫粮,“元宝,这个粮有点贵啊,你得跟饭掺着吃了。”
我想起胖子蹲在玻璃柜那一边看猫粮一边感叹好贵,可他还是买了。好在作为一只皮实的土猫,在猫粮上没啥禁忌。
忽然胖子跑过来,脸红红的地看着我,话说的磕磕绊绊。
“元宝,那个,以后...以后我养着你吧!”
说完这话,胖子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我闻见了猫粮的的味道,咸咸香香的,从胖子手上传来的,我新奇地将胖子的手揽进怀里,细细舔起来,原来这就是猫粮的味道,是不是我以后时不时就能尝到了。
胖子自顾地在兴奋,另一只手不断揉着我的脑袋,温暖又有安全感。
你知道那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吗,我想我现在就是吧!
后来我听一个食客描述了我受伤那天的事。
胖子一听见我被车轧伤了,连生意都不做了,扔下漏勺撒腿狂奔,胖胖的身子像颗馄饨馅,颠颠撞撞地往三街跑。本来煽情的气氛突然这位大哥义愤填膺地加了句:“真是的,要不是他在家常做饭,那天的馄饨指定一锅都废了。”
得了,这么一句把我刚酝酿好的感动直接气没了,难道我不如一锅馄饨,气死猫了,实在听不下去,我扭头跑到胖子脚边喵喵地蹭啊蹭。胖子边小心着脚下踩到我,手里动作麻利,但看起来仍是一脸傻乎乎的。
他肯定不知道,我在跟他说今天不跟他计较午餐只有菜馄饨的事情了。算了,傻人有傻福嘛,本猫很大度的。
再后来人们已经习惯看见馄饨摊前的椅子里总是窝了只橘猫,每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慢悠悠吃着粮,黏人地在胖摊主的脚边蹭来蹭去。乖乖地陪着他出摊,收摊,还有一起回家。
如果要问这样的日子带给我最大的改变是什么?那就是成为一只家猫后,我变得开始喜欢其他人类了。心情不错时,我还会慷慨地让他们摸几下。
有一次我听见两个小姑娘指着我说:“看,我猜这只大橘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吃到东西了。”
其实她们说得不严谨,我明明是一个多小时没吃到东西了,但我听得出来她们就是在说我胖。
作为一只小母猫,我很忧伤,没了苗条的体型,甚至跳不上围墙,我再也不是以前制霸一方的猫霸王了。想到这,我愤怒地又多吃了几个肉馄饨。
胖子在旁边摇头叹气,念念有词:“宰相肚里能撑船,元宝肚里能塞锅啊。”
没有顾客的时候,胖子还会坐着抽支烟,有时看到我被烟呛得直打喷嚏,他会哈哈大笑。
虽然我喜欢胖子的笑,眯起来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暖,但是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他的这种行为。
哼,我对他的茶杯虎视眈眈好久了,今晚就让它寿终正寝吧!
所以不要小看一个摆摊的年轻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有猫的人呢?
又来写故事了,要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