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季,四川盆地的天气才升上去几天,就被连续十多天的雨停滞,淅淅沥沥的雨从早到晚下个不停。住在山中,读书、听雨打芭蕉,那是文人画表现的一种境界。高大的香樟树撑得起一片绿色,却始终挡不住濛濛细雨传递的寒意。
今年的天气有点异样,如果母亲尚在,定能说出闰月的子丑寅卯,以及雨水缠缠绵绵的指向。中国的农历,博大精深,处处有学问玄机,充满了五千年的智慧。
乐山的雨是有灵性的。
打开当地的报纸电视,雨仍然挡不住“嘉州长卷”的游客,那里起了一片仿古建筑,吸引着喜欢回忆往事的中老年朋友。遥想当年,旧大桥头所在龙泓寺,正是两千年来的嘉州古驿,接待过大诗人李白,杜甫,苏东坡有“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
龙泓口过去是岷江上的水码头,上面有大名鼎鼎的龙泓寺。古驿的码头系缆过多少王公贵族、文人士大夫的船头,见证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乐山的雨该留下多少漫漶的诗句。
“夜阑风雨嘉州驿,愁向屏风见折枝。”这是大诗人陆游执掌乐山时的诗句,他修浮桥,垒河堤,为峨眉雪芽茶、玻璃春酒打广告,还不忘赞扬乐山的美食。历朝的名人在乐山留下痕迹的有许多,唯有陆游是这个城市名实相符的代言人。诗人其实没在这个地方呆多久,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九个多月。陆游一生有许多报负,然而身不由己,很多时间都留给了驿道,“淡烟疏雨平羌路,便恐从今入梦魂。”诗人的记忆与乐山的雨从此分不开了。
乐山的雨是有章法的,特色鲜明。最有灵性的是春雨,诗人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一年之计在于春,农人们要在春天犁开闲了一个冬天的土地,播种一年的希望。画画的学生要趁着春光,在教师的指导下,绘出五彩的世界。商人们则要穿梭在工厂和仓库之间,为市场增添琳琅满目的商品。各行各业的人就象勤劳的蜜蜂,在春天里忙碌着。乐山的春雨善解人意,它们飘洒在夜里,滴答声中,浸润着干涸的土地。一到黎明,那雨便收敛起来,只有调皮的雨珠,还残留在树叶上,迎着朝阳,在上班人群经过的路上轻轻滑落。乐山的雨如一个礼数周全的将军,两军对垒,理数周全。先是乌云压顶,随风吹来几点小雨,算是打个招呼,然后才开始雨水茫茫。夏天乐山的雨,该有胆识,要么轰轰烈烈电闪雷鸣,要么茫茫苍苍延续几天几夜。一年四季的雨分别有不同的层次,春天的雨是骚动的,下一场雨气温升高一次。
夏天的雨是轻浮的,就连女孩子上街都把夏雨忽视,依旧短裤轻衫,全然不顾雨湿罗裙。几点过山雨穿不透暑热,昏昏沉沉中令人喘不过气来,人们又盼望下雨,连天的雨中听见有人呼唤,“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秋风又起,四季轮回中,一年过去了。
我庆幸自己生在乐山,从小置身中国最古老的平羌古道。那些两小无猜的同学们还记得么?关庙小学的老师指着窗外的小路,这可是传递过秦始皇文书的驿道啊,三千年岁月从窗外飘落。总觉得关山驿路上依然流动着诗人们的身影,从岑参、李白到杜甫;从黄庭坚、苏东坡到陆游;然后杨慎、赵熙、马一浮,他们无不在乐山的雨中浮动着暗香。带走的是乐山的记忆,留下的是诗情画意。
我爱在乐山雨中漫步,在雨中与先贤对话。透过雨帘,我仿佛看见诗人们春山一路鸟空啼,马蹄上还残留着杜鹃花和栀子花开后的芳香。古道西风瘦马,岷江东岸的平羌古道,“下马憩村寺,颓然睡清熟。”这是陆游留在平羌古道大悲院的诗句,可惜湮没已久。每一次回乐山,我都愿意沿着关牟古道走走,认准岷江上一小山为自己的精神家园,遇见下雨天则妙不可言。
就像发生在昨天,穿过雨帘,我挥手送诗仙李白夜发清溪,然后与陆放翁在大悲院避雨邂逅,我们相互介绍着南宋到元,到明清乐山的人事。你说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就是嘉州路,如果在任的时间更长一点,“何必故乡归,更破万里浪。”诗人与我们闲话儿女家常,漠视自己的前路崎岖。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攸忽雨停鸡叫,一声珍重,分手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诗人与我们在峨眉山月下相逢。
流年似水,乐山的雨还在下,离情别绪,又到了掌灯收拾行囊的时候,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