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无非那些,一天24小时,白天和黑夜,上班下班,看看电视玩玩游戏,太阳每天都是旧的,有时它还会完整地藏在雾霾里。至于我的工作,也不过收发文件、写写公文,完成领导交办的其他事项(尽管有时这个其他更是重头,占用更多的时间),和同事们聊天喝茶,国事家事单位事个人事事事关心一下……”
这是《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的开首,满句子透着慵懒和无聊,我读的当时不禁心惊了下,这不就是我的生活,我们很多人的生活么?但如果小说只是说这些,大概太符合现实和庸常的生活了。呆过机关、事业单位的人都知道,其实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背后都有可能是暗流汹涌,甚至刀光剑影。
是的,作家在淡淡的叙述之后,就和盘托出了他所要表达的主旨,他说事业单位“若说略有奇特之处,就是,需要每日里割一点自己的肉”。
割肉,钝刀子割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想不用描述,谁都有这个生活常识去领会和理解它。
小说中的“我”在上班一周之后,科长就口头传达了一条未上墙的规定,每天自己动手割肉,后勤部门上门收取。“我”一直割自己的肉,从肩膀处,手臂上,胸口处,大腿或脚趾上……在“我”上班的两年时间里,不间断地割肉,但不知为何而割,也不知道别人割还是不割。“我”不能问,也无处问,即使是科长也不能。科长教导“我”的是“领导交办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领导的吩咐,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别问,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科长正在冲击副局,他的话当然是葵花宝典。
科长对“我”与其他科室的人员来往很是介怀,谁都知道站队是一门“技术”活。当然“我”有时还是难以拒绝地参加同事间的饭局,就象这次刘虹的邀约,大家你推我搡,大多喝醉了,一向老实的孟哥由“我”伴行到办公室醒酒,一路上,“我”也终于醒悟刘虹的饭局只是为她副科升位拉票。孟哥因竞争副科无望,憋屈地大吐口水:“你看到这刀子没有?我们每人一把,你知道,我也知道。每人一把干什么?剜自己的肉。剜自己的肉干吗?你知道我也知道。可不剜不行啊,身不由己啦。”
酒后吐真言,这几句话象是无奈的呻吟与呐喊,更像是惊地雷。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局,局中人,得意的,失意的,似乎都在进退两难。可叹的是,小说的最后,科长还是那个科长,副局尚遥遥无期,而以为副科在握的刘虹却进了医院,原因是她割肉的时候下了狠手,伤到了气管。
我得说,我看过不少的小说,经典的,名家的,也有无名之辈的,但从没有一篇小说给我如此真切的凉意和痛感。每天割一点肉,这是悲凉的隐喻,更是象征,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越卷越深,越卷越不可自拨。正如小说中的科长也不得不割肉,小说中的局长也不得不在割肉。在以带“长”为人生价值为人生唯一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将是宰割者,每个人也都将是被宰割者。
卡夫卡式的割肉,只不过是作家对现实冷峻的思考和质问,它也是当下很多身在其中人的现实困顿。然而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在滴落。
而此刻的窗外,没有人,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的钝刀在慢慢地,慢慢地割肉。循环往复,如此而已。
附: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
作者:李浩
说起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无非那些,一天24小时,白天和黑夜,上班下班,看看电视玩玩游戏,太阳每天都是旧的,有时它还会完整地藏在雾霾里。至于我的工作,也不过收发文件、写写公文,完成领导交办的其他事项(尽管有时这个其他更是重头,占用更多的时间),和同事们聊天喝茶,国事家事单位事个人事事事关心一下……事业单位,许多人的工作也大致如此,旧太阳的下面更没多少新鲜的。不过,若说略有奇特之处,就是,需要每日里割一点自己的肉。
这是规定。
当然这条规定没有上墙,而是科长口头传达的,在我上班一周之后。他还递给我一把没有开刃的小刀和一个小塑料袋。他告诉我,每天自己动手,割完后放在办公桌上,由后勤的过来收。“能不能带点血,能带多少血呢?”我小心翼翼地调侃,在我面前,科长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一周的时间我都是在小心翼翼中度过的,我相信以后还得如此。“自己掌握。”说完他就离开我的办公室,把门摔得挺响。
我不敢再问。之后两年的时间里,我都严格地遵守着这项规则,没有过任何的懈怠(何止是没有懈怠!有时,因为科长的脸色,因为迟到或者别的什么,我还会在平时割的重量上再加一些,虽然这并不曾被科长或者局长看到)……有时,节假日的时间,我也会自动地割下一点肉来――那部分不需要上交,随手处理掉就可以了。我处理的方式是将它埋进花盆里。不知道是不是方法不对,那些放在阳台上的花儿依然无精打采,并不因为添加了我的血和肉而变得茁壮些。尤其是那盆茉莉,花少,叶也少,新枝也长得枯黄……不管它,我只要天天割一点儿肉就可以了,它,已经成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不可缺少的部分,牵挂的部分,就是割得比平时略晚一些也会让我心慌,感觉空荡荡的。
我割自己的肉,从肩膀处,手臂上,胸口处,大腿或者脚趾上……好在割掉的肉第二天、第三天就会重新长出来,并且不会留下伤口。但那把没开刃的钝刀子割起来实在有些疼,很难说是“割”,更准确的说法似乎是“磨”,我得将两边的皮肤磨破,然后再从中间将肉磨下来――但我不能不使用科长提供的这把刀子,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使用这把刀子不留伤疤,别的就不能保证了,要是万一……我可不想拿自己做那样的实验。疼,当然是有的,其实这件事没有别的什么危害,就是疼,有时疼得长些,有时疼得短些,有时刚割完那份疼痛感就消失了,而三两天前、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地方却还在疼,丝丝缕缕,牵牵扯扯……它让我生出一些对人对事的倦怠来。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几次想开口,“科长,你也需要割肉么?”“科长,是不是咱们单位所有的人都得割自己的肉?为什么要有这样一条规定?”或者,“科长,如果你也需要……要不这样,我每天多割一点儿,反正后勤他们也不查,也查不出来,你就不用自己割了……”我为我的疑问作了不少的铺垫,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都生生地咽了回去――总是时机不对。当然这和我们科长的性格也有关系,他反复向我强调,领导交办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别以为自己能混过去,他其实一直在看着,只是不说罢了;领导的吩咐,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别问,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坦坦荡荡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干工作要了解领导的心思、好恶,否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没有谁喜欢不听话的人,没有谁喜欢事多的人,没有谁喜欢夸夸其谈,显得比领导知道得更多的人。“我这都是经验之谈,都是肺腑之言。”在谈及这些肺腑之言的时候,科长依然是副冷冰冰的表情,那时候他正为自己的“前途”焦心,副局长的位置已经空了一年,如同吊在房脊上的香蕉,看得见,但暂时够不着。
“咱们局长,确是干大事、懂政治的人。城府太深啦,咱是学不到啊。”我和科长谈话,他往往以类似的感慨结束,“你看看他改的这份报表,仔细看他变动的地方!高瞻远瞩,明显比我们高一个层次!”说实话,我看不出他说的明显,不过是加一句“我认为”或者在“以上级相关指示精神为指导”中加上“和规定”三个字。而这个“和规定”在我原文中是有的,科长删除,局长再次加上,仅此而已。出于习惯,我也跟着点头,“科长,以后你多教着我点儿,多带带我,我和你的距离还差得远呢,好多事就是想不明白。”我停顿一下,看着科长的脸色――
“有些事不必想明白。执行,记得执行就对了,别问为什么。”
他的话,又把我的问题噎了回去。多亏我刚才停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向他提问,否则……我和审计处的张军(他是高我两届的同学,不在一个系)出去喝酒已经使科长不高兴了很多天,为此我多割自己不少的肉,现在……在准备离开科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办公桌,除了文件和资料,一本《厚黑学实要》,似乎还有一个塑料袋,和他给我的那个差不多大小,不过它被压在《厚黑学实要》的下面,只露着很小的一角。
下班的时候,张军打电话来约我去打牌,有他们陈处长,还有检察院的一个人。“我不想让你科长看见,”张军在电话里解释,“我感觉他好像,怎么说,怪怪的。”电话里传来笑声,“想进步都想疯了吧?”我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会,前天科长还夸你呢,不过夸你就是批评我,说让我向你学着点。”我对电话里的张军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行,我有大学同学过来,三年没见,这次是专门来找我的,我都和别的同学约好啦。“看你。我本来是想拉你一把,给你和我们处长亲近的机会,让他对你有个印象,以后也好……”张军很有些失望,“我刚向处长推荐你。这个牌局……”这时,科长的影子在窗外闪了一下,因为夕阳的缘故,看上去阔大很多。“实在是,实在是抱歉……”我对电话里表示了为难,“你替我解释,好好解释,下次我一定到,领导看得起,我一定不会给脸不要脸。可这次,真的不行,我组织的场儿,我要不去,以后同学们会怎么说我?真是……”
“谁的电话?”科长推开门,他的半张脸露在阴影里。“小……王志新,我的表弟,”我对半张脸的科长弯了弯腰,“家里出了点事儿,要打官司,让我请法院执行庭的人喝酒。”哦,科长没有移动,你晚上有同学聚会?“是,来个同学,从济南来的。”哦,科长将半张脸收回去,算了吧。我有个聚会,本来想带你去的。你有事就算了吧。那一日,我重新拿起刀子,在自己腋下重新割掉一片肉。血液黏稠,我看着它流下来,直到它凝结成两条大蚯蚓的样子。蚯蚓的样子,我望着它,心里不时泛起些许的酸楚――血的蚯蚓爬行在皮肤上,显得非常难看,但我没有将它擦拭下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定?我对着南面的墙,对着上面《工作守则》和《保密守则》的位置,守则冷冰冰,没有回答。是谁规定的?他妈的局长也要遵守么?我将声音压低,虽然已经下班,但“隔墙有耳”的可能性还是不得不防。这事已经有过教训,同样的错误我可不想再犯第二次。天慢慢变暗,我先是在渐暗的时间里默默地坐着,等它完全黑下来再打开灯。再一次面对墙上的守则,黑体和宋体,镜框一侧有两道细长的反光,远远看去仿佛是贯穿的裂痕。既然是规则,那为什么不写到上面去?你们也觉得它见不得人?我顺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一枚大头针,朝镜框的方向丢去。
力量不够。这枚金属质量太轻。
我打开粗糙的纸盒,从里面抓出十几枚大头针,一枚枚丢过去,这次有了响声。砰,砰,砰砰。依然有没有丢到的。我的手再次伸向纸盒,砰,砰砰,砰,它当然并不悦耳。不过,一整盒的大头针还是一枚枚地被我丢完了。接下来,我选择的是曲别针,它的声音更响,也更让我有力量和快感。
曲别针也让我丢完了。桌上还有……文件、文件盒、稿纸、三本书,一本《秘书工作指南》,一本《公文书写》,还有一本《鳄鱼街》。它是我在毕业前买的,上班不久就将它带到了单位――那时我觉得反正工作不忙,有时间的话就将它读完。谁知道它被带来之后就一直搁置在那里,两年中我似乎只读了一两篇,而且早已没有了印象。我将它拿起来,随手翻到一页。
“在那个漫长而空虚的冬季,在我们的城市,黑暗收割着丰硕的庄稼。阁楼和储藏室凌乱不堪,搁置了很长时间的陈旧的坛坛罐罐和大锅小盘重重叠叠地摞在一起,里面还有大量被扔弃的空电池瓶。
“在那些被燎得发焦的椽柱密布如同森林般的阁楼中,黑暗开始缓缓进行破坏,继而疯狂地骚动起来。铁锅开始举行阴沉的会议,会议冗长��嗦、争吵不休,瓶罐汩汩作响,酒壶吞吞吐吐。终于,某天晚上,铁锅和瓶罐大军在空空荡荡的屋檐下冒出来,浩浩荡荡地涌流而出与城市作战。”
无聊,我将书丢在了一边,这样的《暴风骤雨》实在提不起我的兴致,布鲁诺?舒尔茨,我怎么会买这样的一本书,它简直像墙上的守则一样烦人。要是放一本金庸多好,放一本《废都》或者《儿子与情人》多好,时间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打发。我离开椅子,准备把刚刚丢出去的大头针和曲别针都捡回来――是不是要再丢一遍?
我正想着,门突然开了:还没走?加班啦?
但愿他没看到我当时的窘态!屁股朝上,上身半裸,嘴里还含着几枚大头针――局、局长……但愿他没看到我的窘态!不,怎么可能,他的出现仿佛带着一层黏性很强的胶,我被固定在那里,唯一没被固定的是突然涌出的汗。
你这是干什么?局长的方脸没有波澜,曲别针?
这时黏住我的胶才开始化去,“是,在赶……一个材料。”我急急地系上扣子,“在想问题的时候,想不出来该怎么表述的时候,我习惯一边想一边……我知道不对,这个习惯我会改。但我没浪费,这不,我正在捡回来呢。”
吃饭了吗?
“吃,吃过了。我在楼下兴云小吃吃了碗面条。”
这时局长的手机响了:哦,哦,我马上,马上。等我。
“局长,您也在加班?您可真是……”他径直走了,当我探出头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在床上辗转,从枕头的左边转向右边,再从右边转向左边,并将枕头蹂躏成汤圆的形状、鞋子的形状、袋鼠的形状、癞皮狗的形状以及猫的形状,每一种形状里都有骨头和爪子。整整一夜,我的脖颈处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蚂蚁,它们不停地抓,爬,偶尔还会咬我……我怎么能那个样子呢!那个样子,会给局长留下什么印象?看到我身上的血迹没有?我说吃过了,他会不会意识到我在说谎,对一个说谎的下属……还有,我说加班,如果他偶尔和我们科长提起,科长会怎么想,我在他不在,是不是意味着间接向局长告了他一状?……那一夜,真是煎熬,后背的皮肤都冒出了烤肉的气息。8点钟,我赶到办公室,没人。还好,大头针和曲别针已经都收回了纸盒。这时我忽然想起昨天没有去擦的血迹。它已经不在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我舒口气,饥饿感突然狠狠揪了五下我的胃。是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还没有吃过饭呢。于是,我来到兴云小吃――来碗面条,茶蛋两个。
“刚干什么去啦?”科长阴着脸,“看看你的脸色!同学聚会我没意见,喝次大酒我也没有意见,可不能影响工作啊,刚才我找了你半天。”
是,是。我点着头,科长,我马上干。
干什么干,我弄完啦,送上去啦,填个表。记住以后别这样就行了。妈的,不过五六个数字,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你说非要让我们自己填,什么意思嘛。
“科长……怎么……”
没事儿。他的脸还没有晴开:后勤这么多人,都干什么吃的?报个条子送个报表都没好脸,横挑竖挑,总觉得好处都我们得了,辛苦的事都是他们做的!一个干事,也跟我梗脖子!这样,你赶一下半年工作总结,在去年的基础上加今年的新内容,我们的亮点工作……马上去弄吧!
半年工作总结,半年工作总结……那个昏昏沉沉的上午,我的大脑里全是酸性的、浑浊的东西,每个字、每个词一进入里面就马上被融解成另外的样子,它们有的变宽有的变窄,更多的是变得模糊起来……其间,后勤处刘师傅来过一次,他收走了我留在衣帽架旁的塑料袋,看都没看里面割下的肉。11点钟。我的状态略有缓和,可是整张稿纸上也只有“半年工作总结”几个字。妈的,我将笔丢下桌子,然后到洗漱间洗了把脸。
“科长。”我推一下门,门是敞着的。带着没有散尽的昏沉,我径自走了进去。
“你……谁让你进来的?”看得出,他对我的突然闯入感觉吃惊,急忙用毛巾掩盖――他在割自己大腿上的肉!“我、我……”我所受的惊吓并不弱于他,那一刻,我变成了哑巴:“我、我、我……”“出去!”他喊了一声,用更急忙的行动盖住桌子上面的东西――慌乱中,我并没有看清他掩盖的东西是什么。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惊魂未定,但脑袋里的糨糊已经消失,它空出大片的空白,像裂开了那样。这时科长的电话追过来:你来我屋一下。马上。
你坐下。科长指了指椅子,这时他衣冠楚楚,早已恢复平时的模样。你刚才来有事?
我说,怀着太多的七上八下我说,刚才,我想请示,咱们的半年总结……
先放一放吧。他打断了我,“各科室的情况也没报上来,不急一时。下午你回去休息吧,看你这个样子。嗯,领导问起来,我给你顶着,说你弄材料去啦。”
嗯。谢谢科长。我今天是有点……下次不了,我一定要改。
老同学来多喝几杯唱唱歌啊什么的也可以理解。我们是关系社会,关系就得走动,不走动,再亲的关系也会远了,尽量别误事儿就行。对了,把昨天的花销拢一拢,我想想办法。
“谢谢科长,我,我怎么能……你不责怪我就……”
那个上午,科长显得推心置腹,谈着谈着,我们的话题就转向了办公室政治,工作规则,谈到每日割一点儿肉的规定。你可能不太理解,其实,这个规定不只我们单位有,它也不是专门制定给你的,也不是专门制定给我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它是由谁来规定的?”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来的时候就有,谁也不是,谁都是。说实话,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唉,只知道努力工作,一路拉车,有规定,执行就是了,执行好就是了。“有点儿像卡夫卡的小说……”他是谁?我上学的时候没有人谈起他,我上的也不是中文系。生活可不是小说,小说可以编,编不好没关系,生活就不行,你错一步可能一辈子就得错下去,再也回不来。就说割肉,割谁的肉不疼?有什么办法,大家都在割,你不割?你不割,一定会比割了更疼,谁也不是傻子,既然都割,就有它的道理。谁都不易,你别看别人觉得如何如何……谁的经都难。“既然都割……”小李,我知道你想问,既然都割,为什么大家都藏着,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咱们统一时间、统一地点割就是了,对不对?这我倒想过,其实很好理解:不好意思,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遵守了这么一条规定。说日本是耻文化,其实我们也是。统一时间、统一地点,也会影响领导的尊严,领导悄悄地割,你们集中起来割,你们会怎么想?心照不宣,就是心照不宣,这样挺好。大家都有面子。小李啊,要不是你今天看到了,我也不会和你说。“科长,既然大家都藏着掖着,而且后勤处的人对此也不认真,不如这样,以后你的那份我就替你割,反正我年轻,身体也好……”是啊,后勤的不认真看,但哪一天他认真了,或者领导突然检查……我们还是堂堂正正地好,清清白白,就不怕鬼敲门,腰杆挺得直。
对了,科长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才我桌上,你进来那会儿,不,我割肉的那会儿……有个挺重要的东西,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你看没看到?帮我想想,哎,我这脑子……
是什么东西?
是文件?信?档案袋?我想不起来,只觉得挺重要,好像要局长签字……
我没看到,我说,我刚进来就出去了,当时我还昏头转向,根本就没往你桌子上看。
“是啊,要是看到了就告诉我。应当是个秘密级的文件,在外面可别多嘴。”
你就是到了也没用,那天的牌局没组织起来。在乒乓球室,师兄张军告诉我,那天他们刚坐好,一个电话就把杨处长叫走了,他说让等他,三个人一直等到9点他也没能回来。两个外单位的人一顿好骂。他擦了擦汗,“是商局长叫的他。现在单位乱套啦。”张军探过头来:商局叫他,是因为有人告状,上级部门和市委、省委都有,说后勤马处长年龄造假、干部身份造假,而且属于混岗――他占的是办公室的编制。不知道马处长能不能过这一关。
哦。我点点头,这个消息,我已经从办公室钱娜、刘虹,财务处周平那里听到了,不过我还是作出第一次听到的样子。“查呐,这和商局长有什么关系,都是前任留下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查起来无论是前任还是现任的事,商局都摆脱不了关系,至少他管理能力会遭到怀疑。再说,后勤和领导,他掌握你的事太多了,你要不想办法保他,惹毛他,背后一刀……商局可能有意提马处,这不,告状信就来了。
我听说,商局不是承诺提我们科长么……
旧皇历啦,可能也就你们科长还抱着热罐子。哼,你们科长也被告过,有小三儿,受贿索贿,好像也有年龄学历造假的事。单位想提谁,一有动议和苗头,你看吧,脏水污水就一起来啦,告状信满天飞……你知道赵宪亮为什么走?让人告的,待不下去了。领导也没真想保他,毕竟是前任局长的事儿。现在在农贸市场摆摊卖服装,混得很差。
“我不认识他。”
他的事总听说过吧?你们科长就没和你说过?“说过。”
张军说,现在单位真是乱。没有谁和谁真心,没有谁和谁真配合,都怪商局,要当时快刀斩乱麻早早定下这个副局长,事就少很多,现在倒好,这个位置谁都想争,成了烫手山芋……对了,据说这次,告状信是你们科长写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知道你在人家手下不便说什么,商局他都怀疑……这事千万别告诉你们科长!整个单位,都觉得你们科长的嫌疑最大。我告诉你,你们科长,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说,我不认同,我跟科长两年多,他也就是对工作苛刻些,再说人家干了这么多年,快退休了,想当副局也是正常的,我就不信陈处长就没这个想法……
陈处长当然有,但他在明处,人家坦荡荡地争,可你们科长……总使阴招、小伎俩,明明想着,却说我不要,我不要……前几天我得罪他了,他和你说了没有?
“没有。”
那我也不跟你说了。我知道他不愿意你和我来往,你们科长的阵营感特强。我猜,他平时没少说我们坏话吧?
“没有,”我说,“他可能不喜欢我们这些年轻人总在一起,看不惯,但他从没说过别人的坏话。不过,我觉得最近,他确实和马处长有些……他受到了马处的刁难。当然他没有这样说,听话听音,我猜测。”他当然不明说了,你们科长,怎么会让人抓住他的把柄?张军说,走吧,不玩了,今天有点累。“不是张群、李绪也总是玩么,今天怎么就咱俩?”他们玩得少,前任的时候,他们下班后都不回家,天天在球室。商局不喜欢乒乓球,喜欢钓鱼,这不,乒乓球室就冷清多了。张军拍拍我的肩,在我们这个单位,打球打牌钓鱼养花也都是政治。别的单位也好不到哪里去,要到关键部门,更是。一切都是学问啊。你知道不,你们科长也打过一段时间球,说实话,他是我们中间打得最好的,但他无论想什么法儿,出多大力,始终胜不了关局长。兄弟,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当多了解了解,有好处。
我说,我喃喃地说,我是了解少。师兄以后多教我,提醒着我点儿。像我这种人,我知道自己笨,有些东西学也学不来,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干活算了……
靠,跟我少来这套,要是别人,我也这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咱们得相互照应,抱成团,否则的话,就只有让人欺侮的份儿了。过几天一起打牌,当作政治任务来看!有的领导,考察干部都在牌桌上……有两个提副科的职数你知道不?有人说话有人帮腔,成功率会大些,就是这次不成,领导也会想着你。别不当回事儿。
行,师兄一定叫我。
科长向我证实,两个副科职数的空岗是真的。“还拿什么茶叶!我们用得着么!回头你拿回去,我不要。”――也不是,茶叶是我叔叔带来的,我父亲不喝茶,他说怕浪费了,让我带给你。“那好吧,我收下。别总这样。我当然会推荐你,我尽力。局长对你也有印象。你要做的就是,努力工作,更努力工作,个人进步的问题,组织想着呢。”随后,他沉吟一下,你不利的地方是,年轻,资历浅,比你早进来五六年的都还没提――在人事问题上,组织一向是谨慎的,认真的,若不然,这事也就早定下来了。“我、我不是非要……我只是想……”我吞吐了一下,然后按张军教我的,“科长,我这个人,也只会干工作,别的什么就交给科长你了,谁让我是你的兵呢!如果需要,我是不是也去领导那儿走动一下……”嗯……科长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我先为你打探一下局长的口风,人事的事儿不是领导一个人能定的,要上会,当然关键作用在他。如果有可能,你就去一下。你过去,也就是加深一下印象,说明你的想法。咱们局长和我一样,不喜欢歪的斜的。“好。”
从科长办公室出来,我遇到了刘虹,她用胖手拍拍我的肩膀,“小李,我正找你呢。晚上几个朋友聚聚,我老公出差回来带回了法国红酒,正宗的,一定要到啊。咱们去一个会馆,那里条件挺不错的。我没叫任何领导。”“我现在不敢确定,只要不加班,我就一定过去。”“必须过去。老姐要求,你还不听?”
晚宴。本来是一出好戏剧,就是我这样有些木讷的人也看得出来,叽叽喳喳的女性们一边赞叹刘虹衣服的漂亮和LV包,一边按照《甄�执�》里面的人物分配:刘虹是华妃,钱娜是曹贵人。后勤处的安群环主动选择:我是流朱,在电脑的测试中就是这样的!“拉倒吧!”刘虹笑着推她一把,“安小主,你干吗非要降低身份啊,你唱歌唱得好,又那么……古典,对了,而且你还姓安!安陵容,你是!”“我才不想当安陵容呢,我的性格和她不像。”“你以为我就想当华妃啊,我有那么霸道么?我觉得我是眉庄才对!可你们非要我当,我就当这个华妃!不过,敢爱敢恨也真是我的性格,对我好的人我当然会好好记得,我会加倍地对他好。”师兄张军凑过去,他挂出嬉皮笑脸的表情:“华妃,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们都对我好!朕,爱新觉罗?胤�G……”
“呸,呸呸,”女性们笑得更加叽叽喳喳,“你,你少想占我们便宜!最多是个温实初。”“哪儿哪儿,张哥是苏培盛!好人!张哥可是好人一个,就是缺点什么……”“缺什么缺什么?你咋知道的?”“去去去……刘虹,你再没正经,我们就让你老公狠狠治你……”――那,我不是皇帝,谁是皇帝?妹夫,小李,还是商局?“真是狗嘴,看不掰下你的牙来!你妹夫,他倒想当皇帝!你问曹贵人安常在愿意不!”
晚宴。本来是一出好戏剧,就连我这样木讷的人也看得出来,大家推杯换盏显得热烈而尽兴。然而由于孟仁的喝醉――起初,我们并未意识到他醉了,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这是实话,我也没有过多地注意到他――“你们,哈哈哈。小丑。”他反复说着,“你们,小丑。你们,这些小丑。”
“你怎么啦?”刘虹转向张军,“都怪你,非要和他干三杯,你不知道他酒量不行啊?”“心疼酒啦?”张军还保持着嬉皮笑脸,他拍拍刘虹丈夫的肩,“真是好酒啊,感谢妹夫。妹夫,比妹妹大方多了,我再和你喝三杯,你心疼不?”刘虹丈夫的笑略显僵硬:“张哥,她不是心疼酒,她是……”
“你们,这些小丑。”孟仁呆呆地笑着,他用手指一一指点着我们,“小丑。小丑。”
“小李,他喝多了,你把他送回家吧。”张军看了看我。我说,好,我送他。谢谢刘姐和姐夫。“看你,兄弟,麻烦你了,也没让你尽兴。下次,下次姐补偿,专门请你!”
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路边吐过两次的孟仁依然反复不停,“小丑,你们,小丑。哈哈,你们这些小丑。”他拉着我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鼻子:“我也是小丑,我他妈更是小丑。”
他拒绝回家。我只得按照他的要求把他送回单位。洗了把脸,不断打着嗝的孟仁清醒多了。“兄弟,我真是喝多了。”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哦,我控制不了自己。哦。刚才,哦,我没说胡话吧?”
都是自家兄弟,没关系。我对他说,你没说别的,倒也不算什么。“你说,我说什么了?”你就是说,小丑,你们小丑。“丢人啊,丢人啊!”说着,孟仁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刀子――孟哥,你干什么?我抓住他的手,孟哥,算了,现在算了,你这样子,会伤着自己的。“没事儿,我有分寸。”虽然这样说,但孟仁还是把刀子丢在桌上。
“丢人啊。哦,喝什么酒啊。”
谁都有喝醉的时候。我说,孟哥,你休息会儿,咱们回家,别着凉了……
“你给我坐下!”孟仁低着脑袋,但语气不容置疑,小李,我和你说,你先听我说。哦,你孟哥这么多年哦,不是什么事都看不出来,哦,不是看不明白。今天是什么宴?她刘虹什么意思,你不是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哦。她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小丑,我说小丑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哦。她刘虹什么时候请我们,都有个时间点,哦,一次一次……哦人家有钱,有势,有靠山,这个时候拉我们一把……什么意思?你肯定知道什么意思。吃人家嘴短,你还好意思和人家争,哦,还好意思……再说,人家也是在摆实力,实力,把别人吓回去。兄弟啊,你孟哥不是看不出来,我看不惯她那副嘴脸!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嘴脸!小李,你把我送回来了,我跟你说,哦,我知道你和你孟哥是一样的人,我们安安分分,不和别人争,可别拿我们当傻子!对不对?她那些事儿……这次,她是志在必得!哦,你别说,还真可能就她得上。她要是得上,我们可就没好日子过啦兄弟啊。她只会想着自己,绝不肯让别人得一点儿的好。她可坏着呢阴着呢,为了往上爬,为了得好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次省局评选,她故意拖着,等最后一天才汇报,那时要上报的材料都备不齐,只得作废了――你孟哥和张军,和王世云都够条件。还有,哦,我们工资全省最低,最低什么概念?除了几个领导的,领导的她不敢。她就是卡着你,让你少得一点是一点……孟哥,你喝点水。
别打断我。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让着她,甚至都怕她,为什么?你别说办公室的人,就连商局都得让着她!哦,人家有钱。那钱是怎么来的?兄弟你我都清楚,怎么来的?哦,我们都清楚。人家把单位的领导上上下下都买通啦!都向着她说话,不向着也不行啊。她和谁好你知道不?……你小子别装,你知道,单位上没人不知道。我也告诉你,你别以为,哦,你们科长会为你说话,甭想,他会权衡……我告诉你都是小丑,一个个都是,你知道不?你看看大家的表现!我也是,我承认我也是,我就他妈一个天天嘻嘻哈哈有泪往肚子里咽的小丑!谁也别说谁,谁也高不到哪里去。我跟你说,哦,兄弟,我跟你说,有人问刘虹,你不是说你给我们送两台惠普彩电么,你嫂子可是等着呢――你说,你说这是什么?明着要!真他妈的不要脸!这事你听说过不?我知道你知道,你小子也跟我玩城府,嫩着呢。咱单位没人不知道这事儿。你别装,小李啊,你哦,别给我装,都是小丑,你孟哥坦荡荡承认自己是。你孟哥今天喝多了点儿,我承认我也想这个副科,哦,我他妈学历没造假,我天天看王八蛋们的脸色,天天早来晚走,我为的是什么?小李你也别瞧不起你孟哥,你孟哥也就是小丑,你也别瞧不起你孟哥,瞧不起孟哥就是瞧不起你自己……
孟哥,你喝点水。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吧。你先走,我再待会儿。孟仁继续低着头,兄弟,我喝多了。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是憋屈啊。我憋屈着,还得赔着笑脸,还得装着不在乎,还不能把憋屈在家里显出来……当个人,真他妈的不容易。小李,我说得多说得少,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孟哥。
你先走。我再……你看到这刀子没有?我们每个人一把,你知道,我也知道。每人一把干什么?剜自己的肉。剜自己的肉干吗?你知道我也知道。可不剜不行啊,身不由己啦。
我夺下他的刀子,孟哥,算了,今天算了,下班前,你应当早割过了。这事儿应付应付就行啦。干什么非要和自己别扭?
“我不痛快!我想再割一遍!是兄弟不?是兄弟就甭管我!”
说起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无非那些,一天24小时,白天和黑夜,上班下班,看看电视玩玩游戏,太阳每天都是旧的,有时它还会完整地藏在雾霾里。至于我的工作,也不过收发文件、写写公文,完成领导交办的其他事项,和同事们聊天喝茶,国事家事单位事个人事,事事都关心一下……它是平静的,即使在那些似乎有着暗流的日子里。要说暗流,其实也是天天都有,只是起伏不同,强度不同而已。那些日子,我们在国事家事之后,单位事成了核心,各自的“关系”则是核心中的核心。在那些日子里,我听到,我们科长和后勤的马处吵了一架,都闹到商局那里去了,表面上是因为一次车票和餐费的报销,本质上则是另外的较量。刘虹给商局送了一个黑色的箱子,里面是钱,本来商局是准备收下的,后来因种种原因他无法满足刘虹的要求,便将箱子退给了刘虹――这么隐秘的事儿本不应让外人知道,之所以大家知道了,原因自然出在刘虹身上――她说里面的钱少了。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和一个要好的朋友诉苦。于是,整个单位都知道了;于是,商局也听闻到传言。至于商局会怎么处理,现在还不得而知。审计处杨处长和商局之间最近关系微妙,这在表面上当然看不出来,反而显得更亲近些――商局在某个私下的场合表达了对杨处的不满,用的是很严厉的词:口是心非的小人。这当然会传入杨处支棱着的耳朵里,不过人家杨处,却消化了它,至少表面如此。利用手段,张群和我们垂直部门的一个退休职工搭上了关系,这名老职工虽然无职无权,但他是某领导的岳父,于是――“真他妈的处心积虑!”向我传递信息的张军自然忘不了怒骂,这意味着,一只乌鸦毫不费力地叨走了一块肥肉,余下的十几个光头只能争抢最后的一把梳子。
“孟仁没有机会。不会来事儿,不会有谁想着他。他的牢骚也太多,换谁也不爱听。”
“钱娜也不是不想,她是清楚自己的实力。那天,我看见她从商局屋里出来,眼圈都是红的。女性,即使丑点胖点,跟领导接近的机会也比你我多。”
“你科长,我告诉你他不会为你说话,他才不呢。他想的是自己的……他要上位了,也许你还有戏,不过牺牲掉让自己显得公平的可能性更大。除了工作关系,你和他又没别的什么。他也去上面找人了。”
“小李,你、我、钱娜,咱仨肯定没有机会。看他们争吧,看他们的笑话吧,你看看那些嘴脸!”
“可能,要干部职工投票。要是真的需要,请兄弟拉我一把。我不是冲着职务来的,你也知道你哥不是那种热衷于……我想要机会能为大家做点事儿,做点好事儿。你看他们现在……兄弟,你也得上上心,我们都知道你在工作上的努力,但光靠工作努力是不行的。这次帮哥,下次我帮你。”
……
说起我的生活、我的工作,真的无非是这些,它就像巨大的泥沼――这不是我的比喻,而是孟仁的,他还说,整日沉在这个泥沼里的都是酱缸里的蛆虫,真是无聊、无趣――干点什么都比这样强!对此,张军师兄嗤之以鼻:屁话,他是想当蛆虫而不得,他要是能当成,肯定比谁当得都痛快。你别听他的,虚伪。尽管如此,张军还是对泥沼的比喻表示认同:就是泥沼。那还能怎样?反正我不想当处在最低端的那个,像孟仁这样。看门的老头儿都不给他好脸色,人家也知道,这个人不会发达。他没有发达的那天。
不过,张军笑得有些诡异,不过,别看他孟仁天天抱怨,说这样的日子不值得,要真让他放弃,他还真舍不得。你信不?我点点头:我信。你们科长这次是彻底把商局得罪了。在商局任上,他肯定没戏。张军再次问我,你信不?
我不知道。不过最近,我们科长似乎真的是,怎么说,和之前有些不同,而且提到商局,也不再是以前的语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会去问。你信不?张军再次追问,他的表情里带着小小的得意――“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张军拍拍我的肩膀,人啊。他说的就是“人啊”,这么无来由的一句。我站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和举动来回应他。
这时,电话响了。是科长的声音。
一路上,科长阴着脸,他随着车的摇晃而摇晃着,仿佛从上车的那刻起他就进入了睡眠状态,不过即使在梦里也并不开心。有几次,我想寻找个机会,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它不合适,时机大约也不合适。
突然,科长问我,刘虹的事知道了吧?
“什么事?”我愣了一下,“她怎么啦?”
科长继续闭着眼睛,摇晃得更厉害了。“她能有什么事……”我沉吟了一下,“前几天,我们还参加了一个聚会,都是年轻人,刘虹组织的……你说的,不是这事吧?”
我继续在想,“三四天前我还看到过她。还说了句话,内容就是打个招呼,没别的。她那时……没什么不同。我真没看出什么不同。对了,最近几天似乎没见到她,你让我弄那两份上报材料,我就基本没出门……”
“她住院了。”科长继续言简意赅,始终,他都没有把眼睛睁开。
“住院?为什么?”我再次表示不解,是真的不解,“她身体……出什么事了?看她平时……”
“无中生有。你看看现在这个单位。”科长终于睁开眼,瞄了一下给我们开车的王国亮,“写匿名信,打小报告,总怕别人好那么一点点。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接着,他说,“她在割肉的时候没注意,狠了些,伤到了气管。别看她表面上风风火火的。”
“这个规定该废止了。”说完,科长又闭上了眼睛。
作者简介
李浩,男,1971年生于河北海兴。河北省作协专业作家。曾先后发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等500余篇。有作品被各类选刊选载,或被译成英、法、德、日、韩文。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阅读颂,虚构颂》等。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文学奖、第九届《人民文学》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九届、十一届、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