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谁见了都会怀念我的长信:石川啄木诗歌集》书摘

爱自己的歌

>> 对着大海独自一人,

预备哭上七八天,

这样走出了家门。

>> 在什么地方轻轻的有虫鸣着似的

百无聊赖的心情

今天又感到了。

>> 觉得心将被吸进

非常黑暗的洞穴里去似的,

困倦的就睡了。

>> 但愿我有

愉快的工作,

等做完再死吧。

>> 眼泪啊,眼泪啊,

真是不可思议啊,

用这洗过了之后,心里就想游戏了。

>> 我的胡子有下垂的毛病,

使我觉得生气,

因为近来很像一个讨厌的人。

>> 生气的时候,

必定打破一个缸子,

打破了九百九十九个,随后死吧。

>>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 说那样也好,这样也好的

那种人多快活,

我很想学到他的样子。

>> 把死当作

常吃的药一般,

在心痛的时候。

>> 路旁的狗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也学它的样,

因为羡慕的缘故。

>> 给性情易变的人做事,

深深的觉得

这世间讨厌了。

>> 停住了筷子,忽然的想到,

于今渐渐的

也看惯了世间的习气了。

>> 我感到一种湿漉漉的

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

沉重的心情。

>> 今天从我心里逃出去了,

像有病的野兽似的

不平的心情逃出去了。

>> 只因为想要独自哭泣,

到这里来睡了,

旅馆的被褥多舒服呀。

>> 哪怕只让我低过一次头的人,

都死了吧!

我曾这样的祈祷。

>> 正如有一天,

急于想喝酒,

今天我也急于想要钱。

>> 一天早晨从悲哀的梦里醒来时,

鼻子里闻到了

煮酱汤的香气!

>> 多么可悲呀,

仿佛头里边有个山崖,

每天有泥土在坍塌。

>> 想死得不得了的时候,

在厕所里躲过人家的眼泪,

装了可怕的脸相。

>> 有时候觉得我的心

像是刚烤好的

面包一样。

>> 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

谁看见了都会

怀念我的长信。

>> 可悲呀,人人都有家庭,

正如走进坟墓里似的,

回去睡觉。

>> 人人的心里边,

都有一个囚徒

在呻吟着,多么悲哀呀。

>> 挨了骂,

“哇”的一声就哭出来的儿童的心情;

我也想要有那种心情。

>> 我所抱的一切思想

仿佛都是没有钱而引起的;

秋风吹起来了。

>> 秋风来了,

从今天起我不想再和那肥胖的人

开口说话了。

>> 今天有了这样一种心情:

好像在笔直的

看不到头的街上走路。

>> 生了病似的

思乡之情涌上来的一天,

看着蓝天上的烟也觉得可悲

>> 轻轻的叫了自己的名字,

落下泪来的

那十四岁的春天,没法再回去呀。

>>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 后来舍弃了我的友人,

那时候也在一起读书,

一起玩耍。

>> 学校图书馆后边的秋草,

开了黄花,

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

>> 像一块石头,

顺着坡滚下来似的,

我到达了今天的日子。

>> 比人先知道了恋爱的甜味,

知道了悲哀的我,

也比人先老了。

>> 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少年时代的心情

轻飘飘的飞去了。

>> 哎呀,我的乡愁,

像金子似的

清净无间的照在心上

>> 列车的窗里,

远远见到北边故乡的山

不觉正襟相对。

>> 踏着故乡的泥土,

我的脚不知怎的轻了,

我的心却沉重了。

>> 进了故乡先自伤心了,

道路变宽了,

桥也新了。

>> 不曾见过的女教师,

站在我们从前念过书的

学校的窗口。

>> 就在那个人家的那个窗下,

春天的夜里,

我和秀子同听过蛙声。

二五〇

那时候神童的名称

好悲哀呀,

来到故乡哭泣,正是为了那事。

二五一

故乡的到车站去的路上,

在那河旁的

胡桃树下拾过小石子。

二五二

对着故乡的山,

没有什么话说,

故乡的山是可感谢的。

秋风送爽

>> 一切都虚无似的

把悲哀聚集在一起的

暗下来的天气。

>> 秋天来了,

像用水洗过似的,

所想的事情都变清新了。

>> 想暂时忘记了也罢,

像铺地的石头

给春天的草埋没了一样。

>> 把只不过得到一个人的事,

作为大愿,

这是少年时候的错误。

>> 天地之间只有

我的悲哀和月光

还有笼罩一切的秋夜。

难忘记的人们

>> 争吵了一场,

痛恨而别的友人,

我觉得他可怀恋的日子也到来了。

>> 水蒸气在火车窗上结成了像花一样的冰,晓光把它染上了颜色。

>> 以寂寞为敌为友,也有人在雪地里,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 有些回忆

像穿脏的袜子似的

有很不爽快的感觉。

>> 没有什么事似的说的话,

你也没有什么事似的听了吧,

就只是这点事情。

>> 像山里的孩子们

想念山的样子,

悲哀的时候想起你来了。

>> 离别以来年岁加多了,

对于你的思慕之情

却是一年年的增长了。

脱手套的时候

>> 吸着潮湿的卷烟,

我所想的事情

大概也都微微的潮湿了。

>> 从前很容易生气的我的父亲

近日不生气了,

但愿他还是生气吧。

>> 今天遇见的街市的女人,

一个个都像是

失了恋回去的样子。

>> 在那回旅行的夜车的窗口,

想到了

我的前途的悲哀。

>> 今天起,

从我也打算呷酒的这一天起,

秋风吹了起来。

可悲的玩具《〈一握砂〉以后》

>> 如同在旷野里走的火车一样,

这个烦恼啊,

时时在我的心里穿过。

>> 来到了郊外,

不知怎的,

好像是给初恋的人上坟似的。

>> 起晚了,没有看报的时间了,

像是欠了债的样子,

今天也这样的感到了。

>> 把回家去的时间,

当作惟一等候着的事情,

今天也是这样的工作了。

>> 常常这样的愿望:

干下一件什么很大的坏事,

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 半夜里睡醒觉得棉被沉重时,

几乎这样猜疑了:

命运压在上面了吧。

>> 想要一个新的身体,

抚摩着

手术的伤痕。

>> 不知不觉已是夏天了。

用刚病好的眼睛看来觉得愉快的

雨后的光明。

>> 平常老把孩子

当作麻烦的东西,

不知不觉这个孩子已经五岁了。

一五七

不要像父母,

也不要像父母的父母——

你的父亲是这样想呀,孩子!

>> 家

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忽然又想要可以称作我家的家了,

洗脸的时候也空想着这件事,

从办公的地方做完一天的工作回来之后,

喝着晚餐后的茶,抽着烟,

紫色的烟的味道也觉得可亲,

凭空的这事又浮现在心头——

凭空的,可又是悲哀的。

地点离铁路不远,

选取故乡的村边的地方。

西式的、木造的、干干净净的一栋房,

虽然并不高,也没有什么装饰,

宽阔的台阶,露台和明亮的书房……

的确是的,还有那坐着很舒服的椅子。

这几年来屡次想起的这个家,

每想起的时候房间的构造稍有改变,

心里独自描画着,

无意的望着洋灯罩的白色,

仿佛见到住在这家里的愉快情形,

和给哭着的孩子吃奶的妻同在一间房里,

她在角落里,冲着那边,

嘴边自然的出现了一丝微笑。

且说那庭院又宽又大,让杂草繁生着

到了夏天,夏雨落在草叶上面

发出了声响,听着很是愉快。

又在角落里种着一棵大树,

树根放着白色油漆的凳子——

不下雨的日子就走到那里,

抽着发出浓烟的、香味很好的埃及烟草,

把每隔四五天丸善送来的新刊

裁开那书页,

悠悠的等着吃饭的通知,

或者招集了遇事睁圆了眼睛,

听得出神的村里的孩子们,告诉他们种种的事情。……

难以捉摸的,而又可悲的,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时代已消逝,

为了每月的生计弄得疲劳了,

难以捉摸的,而又可悲的,

可怀念的,到了什么时候都舍不得抛弃的心情,

在都市居民的匆忙的心里浮现了一下,

还有那种种不曾满足的希望,

虽然起初就知道是虚空的,

眼睛里却总是带着少年时代瞒着人恋爱的神色,

也不告诉妻子,只看着雪白的洋灯罩,

独自秘密的,热心的,心里想念着。

一九一一年六月二十五日,东京

可以吃的诗

>> 成为诗人的资格计有三样。诗人第一是非“人”不可。第二是非“人”不可。第三是非“人”不可。而且非得是具有凡是普通人所有的一切东西的那样的人。

>> 对于和诗没有直接关系的事物,毫无兴趣也不热心,正如饿狗求食那样,只是探求所谓诗的那种诗人,要极力加以排斥。意志薄弱的空想家,把自己的生活从严肃的理性的判断回避了的卑怯者,将劣败者的心用笔用口表达出来聊以自慰的懦怯者,闲暇时以玩弄玩具的心情去写诗并且读诗的所谓爱诗家,以自己的神经不健全的事窃以为夸的假病人,以及他们的模仿者,一切为诗而写诗的这类的诗人,都要极力加以排斥。

>> 真的诗人在改善自己、实行自己的哲学方面,需要有政治家那样的勇气,在统一自己的生活方面,需要有实业家那样的热心,而且经常要以科学者的敏锐的判断和野蛮人般的率直的态度,将自己心里所起的时时刻刻的变化,既不粉饰也不歪曲,极其坦白正直的记录下来,加以报导。

>> 诗是一切艺术中最纯粹的这话,有如说蒸溜水是水中最纯粹者一样,可以作为性质的说明,但不能作为有没有必要的价值的标准。将来的诗人决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同时应该断然拒绝对诗和诗人的毫无理由的优待。一切文艺和其他的一切事物相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们只是自己及生活的手段或是方法。以诗为尊贵的东西,那只是一种偶象崇拜。

>> 诗不可作得像所谓诗的样子。诗必须是人类感情生活(我想应该有更适当的名词)的变化的严密的报告,老实的日记。因此不能不是断片的。——也不可能是总结的。(有总结的诗就是文艺上的哲学,演绎的成为小说,归纳的成为戏剧。诗和这些东西的关系,有如流水账和月底或年终决算的关系的样子。)而且诗人决不应该像牧师找说教的材料,妓女寻某种男子似的,有什么成心。

啄木的短歌

>> 凡一切的事物,倘若在我们感到有什么不便的时候,我们对于这些不便的地方可以不客气的去改革它,而且这样的做正是当然的:我们并不为别人的缘故而生活着,我们乃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而生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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