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有一段遗失的记忆,从前不晓得,可百年来却时常做梦,近来更是频繁地做起噩梦,噩梦里是支离破碎的片段,看不分明,一张张模糊的脸,一句句空洞的话,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至耳畔。
等到天大大亮之后,她终于得以安下心来,肆无忌惮地开始枕着天河的流水声及清脆的鸟鸣声沉沉睡去。
以往,师父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在白天睡觉。即使,半夜突然在噩梦惊吓醒来,她也根本用不着害怕,可以抱着一床被子,直接去师父的房中蹭睡。
师父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同于她的活泼热情,师父显得特别冷酷,面无表情。师父表面上的冷酷无情却并不能阻碍她由内而外涌现出的,对自家师父的崇拜和喜欢。
有师父躺在身边,闻着她周身清冽的气息,听着她匀称平缓的呼吸声,她可以立刻安稳地睡着。
临近中午时分,她刚起床。原本她还想赖一下床的,可外边的鹤鸣声声震人发聩,不间断又扰人清梦地萦绕耳畔,她急躁地拿软和的枕头蒙住耳朵,可还是无济于事,压根挡不住鹤鸣声声阵阵。她十分不悦地起床,穿好鞋袜,走到门口,拔掉门栓,拉开两扇房门,往外一瞧,果然又是那只仙鹤,果然又是那个翩翩白衣公子。
“这次黎阳神君又派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仙鹤冲天叫了一声。
鲤怕了仙鹤了,连连说:“这次我就先收下了,请你回去告诉你家黎阳神君,我就是个每天只懂浇浇花,种种草,安分守己的小人物,就不劳他那张大人物惦记了。而且,他是有妇之夫,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传出去,对他对我影响都不好。如果他愿意不再纠缠我,我可以考虑和他做个朋友,不再当陌生人。”
鲤伸出白皙的手,解下绑在仙鹤细长腿上的布条。摊开这皱巴巴的一团,定睛细细一看,是一条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的淡蓝色丝巾。它应该是由冰丝织就的丝巾,特别稀罕的物件。黎阳神君果真大方,随随便便就能送她一件很贵重的东西。她无奈地欣赏完他送来的东西,乍一想到的是冤家路窄这个词,她笑了笑,很贴合他们彼此的现状。
二
又一个清晨,一个她想方设法要逃避的日子,她坐在床上,暗暗地想:时间快到了,又要去那个地方了,那个地方无时无刻不再引诱我过去…
她每年都要去一个地方,人间将它称之为凤凰山。凤凰山是一千年前白帝的居所。她喜欢站在凤凰山顶上,看无数云卷云舒,飘忽而过,这令她惶恐不安的心得以平静下来,她对那里还莫名其妙地感到熟悉,不过身后的红色杜鹃花却总令她略怀悲凄的情绪。
天河的每个来临的黑夜对她来说都特别漫长,漫长到令她无法沉眠,呼吸紧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急切压迫她的整具身躯,她难过地瑟瑟发抖,等完全睁开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发现她无形放大,涣散的瞳孔里显露着恐惧,对黑夜,对噩梦的恐惧。但她难以逃避这样,似乎已经根深蒂固的恐惧,像一颗剧毒的丸药缓缓侵蚀她鲜活的生命,趋向于无边无际的黑色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