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第二道这样明显的城墙,城里的人已经将鸡汤冠上了毒姓。而城外的人将鸡汤奉为救命的药。
1
早上七点,太阳已经爬得高高,照亮城里城外。
“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叫我起床的是梦想,好大一碗毒鸡汤,也不想想我是谁,万一我就是只虫子呢,万一我是猫呢,顺应本性才是正道,说完哼了哼,翻了个身,继续睡。”城里人的这种批斗毒鸡汤的起床模式,司空见惯。
可司空是谁,阿遇从来没见过,作为一个城外人,她对城里人的起床模式一概不知。早晨的她,天没亮就起,打扫屋子,生火,烧水做饭,一件件事铺开,才是她的日常。
远处的老母鸡正带着一群小鸡,在草地里,左一爪子,右一爪子地挠着,时不时传来小鸡的”吱吱“声,阿妈说那是小鸡吃到虫子的欢快声。
每当听见小鸡的“吱吱”声,她也会心生欢喜,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等着外出劳作的阿爸阿妈回来,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美好。
晾完衣服,日头已经很高了,想着每次回来一身是汗的阿爸阿妈,她觉得,美好之中还差了点什么。
2
上午十点,阿妈背着阿爸回来了。
阿遇感到惊讶,心里莫名有些慌,赶紧跑了过去:“阿妈,阿爸怎么了?”
“你阿爸忽然倒在地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快去请村里的王老大夫来看看……”
饭还在锅里热着,但已经失去了刚煮熟那会的柔软芳香。阿妈正在灶边做菜,阿遇烧火加柴,时不时蹭过来学着阿妈的动作。
今天早上以前,她以为只要自己学会做菜,阿爸阿妈回来就有热乎的饭菜吃就完美了,可她就要学会了,但又远远不够起来。
王老大夫说,阿爸是长时间劳作,缺乏营养,身体才会垮掉的。嘱咐着阿妈做些好吃的,打量了屋子四周,就摇头离开了。
好吃的,那是什么呢?她看见阿妈煎了一个荷包蛋。
第二天,是水煮蛋。
第三天,是鸡蛋羹。
然而,阿爸毫无起色。第四天的早上,阿妈眉头紧锁,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阿遇,今天我们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炖汤吧。”
“小鸡怎么办?”
“尽量养着吧,最后成活多少,看天意。”
那天,阿遇也喝到了鸡汤,可真香,舌头可以美到卷起来。从那天起,阿爸渐渐有了起色。一家三口脸上有了笑意,也是从那天起,阿遇每晚都会梦见那只老母鸡,感叹城里不如城外好,想念以前的日子。
它怎么会说话,它怎么知道城里的事,阿遇怎么想也不明白,也不知道真假。梦就是梦吧,她的日子,还是那么过。直到阿爸再次昏倒被人抬了回来。
这次别说鸡汤,家里可是连鸡蛋都没有了。
阿妈拿出家里不多的积蓄,从村子里买了只鸡,这回阿爸好得很慢,王老大夫说,多喝点鸡汤。
晚上,阿遇又梦到了老母鸡,这回它是来抱怨的,说城里掀起了一股反鸡汤运动,同伴们好可怜云云。梦里,阿遇心中一动,想着如果明天我还记得这个梦,就去做一件事,哪怕挨打也在所不惜。
3
第二天清早,阿妈去了地里,爸爸还在养病。阿遇第一次丢下了手里头按部就班的事,偷溜了出去。
是的,她还记得那个梦。
老母鸡说,鸡汤在城里不值一文,城里人在举行反鸡汤运动。
老母鸡又说,她知道如何去进城而不被发现,只要阿遇找到城墙附近的一颗歪脖子树,早上六点,当太阳照耀到大树的那一刻,搬开树下的小石头,就能进城。
阿遇找到了歪脖子树,坐在石头旁边,等着太阳照耀过来。小时候阿妈就嘱咐,城里城外是互不来往的,以城墙为界,越过界线,在别人的地盘待上一天,就会死。
“太阳啊,请照耀我进城。”
“歪脖子树,请保佑我拿到城里人不要的鸡汤。”
“小石头,请保佑我的阿爸好起来。”
太阳照了过来,小石头被搬起,窜出一道光线刺得阿遇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阿遇已经在城里了。一只老母鸡立在它面前,扑腾着翅膀,仿佛再说:跟我走。
跟着老母鸡,穿街过巷,第一次来城里,城里的房子真漂亮,路面平坦开阔,就是太安静了些。
老母鸡将阿遇带到一家饭店,爬进了厨房,打开冰箱,一排拔了毛的鸡安静地躺着,冒着冷气,阿遇伸手去拿。
塞满背包,在即将转生离开那一刻,一个声音响起:“城外人阿遇,你确定要拿走这些城里的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后悔?”
阿遇以为被发现,不敢回头,下意识问着:“阿爸阿妈会受到惩罚吗?”
“不会,只是你。”
“那我确定。”一说完,太阳正好爬上了能照进厨房的高度,阿遇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她已经在家里了,旁边躺着她的背包,里面鼓鼓囊囊,一打开,全是鸡,还冒着冷气。
“原来不是做梦啊。”阿遇开开心心做起家务来。
阿妈回来时,她已经想好了说辞,“阿妈,这鸡,是我在河里捡到的……”
“嗯,傻孩子,你跟着阿爸阿妈受苦了。”阿妈仔细检查了一番,做了一些处理,才开始做鸡汤。
4
日复一日,阿爸喝了鸡汤,渐渐好了起来。一家三口,又可以美美地过日子了。
除了一件小事。阿遇拍拍脑袋,怎么又睡着了呢,今天比昨天多睡了十分钟。
匆匆起床,得赶在爸妈回来之前做好家务。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比昨天晚十分钟,终于阿遇再也无法赶在阿爸阿妈回来之前,做好饭菜。
阿妈摸着她的头问:“阿遇,是不是不舒服呀。”
“阿妈,我没有。”
晚上十一点,阿妈从梦中醒来,惊讶道:“阿遇,怎么醒了,是做恶梦了吗?”
“嗯”了一声,阿遇忽然哭了起来,她不敢跟妈妈说实话,她其实是睡不着。是的,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半个月后的某个早晨,从地里劳作回来的阿爸阿妈,发现阿遇还在睡觉。
“我们阿遇,变成一个懒姑娘了哟。”
阿遇揉揉眼睛,“不是的,阿妈,我明天一定不偷懒。”
第二天,阿遇并没有准时起来,反而睡到更晚了。阿爸阿妈没有责怪,也没有取笑她。可是阿遇,她不快乐。
夜幕降临,阿妈坐在床边,摸摸阿遇的头,叹息道:“阿遇,你走吧。”
“阿妈,你是不是知道了?我不走,我不想走。”
“城外的作息已经不适合你了,再待下去,只会日渐消瘦,一天比一天醒得晚,阿妈不愿意看着你睡死在床上,是阿爸阿妈对不起你。”
“没有,阿妈,我是自愿的。”
“只是以后无论去到那里,都不要暴露自己之前的身份,不要说梦话。”
又过了半月,阿遇走了。
她再次来到歪脖子树旁边,小石头已经不在了,她没有伤心,因为早就明白,就算小石头还在那里,她也是无法在清晨太阳照耀过来的时候,搬起它的。因为那一刻,她醒不过来。
阿遇躺在树上,看夜里的星,以前只觉得差一点生活就很美好,之后才明白,原来那一点点,也可以是一生都难以跨越的呀!
第二天,当清晨的太阳刚好照耀在歪脖子树上的时候,树上已经没有了熟睡的姑娘,而树下多了一块小石头。
下一次又将会是谁,怀着美好愿望将小石头搬起呢?
世上再无第二道这样的城墙,可世上仿佛还有很多这样的城墙,没有一砖一瓦,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横亘在那里,城外的人朝它走一尺,它又往后移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