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好时代
“大家好,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大家具体指的是?我叫张之资,男,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学生。”
早晨五点多的太阳,在这里,很多人都能看见,当然,除了没有太阳的时候。跑操,强身健体,队伍,必须要整齐划一,间距必须要控制在最小,这使得就算鞋被踩掉了也不立刻去捡。
最讨厌的是扣分制度,初衷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吗?为什么要搞这些恶心人的东西,口号必须要大声喊出来。因为是大早上的,难免会口干舌燥,浑身无力,所以,不少人不出声,这会招来老师的训话。
话说,跑操跑的很慢呢,小碎步,挤的人们像地里的麦子一样。
刚跑完回到教室,需要站着进行早读。主任时不时地出现在门口,令人不寒而栗,声音陡然变高,又直线下降。
在课堂上,有些老师会尽可能地减轻枯燥的课程,让学生尽可能专心地听讲……
课余时间,人们最喜欢的话题莫过于有趣的事,有趣的人,或是不有趣的一些东西。有些时事会被拿来津津乐道。
“今天在宿舍看见老鼠了,吓死我。”
“什么?鸭脖?我看看。”
“今天中午吃出来个蛆。”
“证明健康。”
张之资总是期待着体育课和活动课,如果天气凉快的话,他可以放松地玩耍,或是吹吹凉风,看看落日,那如血般的残阳撒在他的脸上,这仿佛是最惬意的时光。
他们班上体育课总是踢足球,活动课也是,大部分人的水平不高,但过程很有趣,时不时的笑声回荡在操场,连夏天的炎热也能驱散。有一次,张之资接到球了,对面过来抢,他下意识地胡乱踢出,球却飞到了队友的头上,弹了回来,又是一脚,这次又击中了队友的下巴。
活动课的运动结束以后,拿起提前买的葡萄糖液,(就是饮料,医务室也真是会做生意,几天就能卖出好几箱。)一口气能喝半瓶,就是有点齁嗓子,但是很畅快。
和朋友们一起走上回教室的路途,这段路很近,不过几百米。多么想让这段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就能再享受享受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回过头,当天最后一次看到太阳,挥手告别,太阳默不作声,自顾自地落下,直到剩下几缕余晖,这一天算是过完了。
又开始了,学生的天职。
有一次周一早晨升旗,张之资他们整齐地现在操场上,目视着正在上升的红旗,那时还是春天。这时,一阵风刮过来,也不算太大,但上升中的红旗断了线,飞向别处。
“我去,春风把红旗刮跑了。”脱口而出的话语,没什么深意。
张之资的语文不错,如果要问他在语文的学习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那一定是作文中的常见词汇。
它们说些什么中国梦啊、伟大复兴啊、正能量啊什么的就冲过来了,久而久之,已经是手到擒来的标准格式了。但是,这些东西太常见了,这么多真的有什么用吗?对于这个问题,老师说:“没设么用,但就是要写,格局必须要大,必须联系当下。”
新一轮的入团时期来了,团委开会以后,由各班的团书推荐人选。至于推荐原因,是成绩,是投稿,是“青年大学习”的观看期数。不要问“啊,青年大学习明明是家长看的,和学生有什么关系,啊什么入团不应该要考虑思想觉悟什么的吗,为什么那么看重成绩,为什么有的人还要看和团书的关系。”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也不要问。
五月份的一节课上,老师讲着讲着就引申出了更广阔的话题,“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不要认为自己多么特殊,其实你就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太看得起自己。出身决定了你的阶级,你不可能读几年书一下子就实现阶级跃迁了。你只有不断的努力,非常的努力,努力几十年,才可能实现,和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爷小姐没法比,所以啊,赞美生活就让那些伟大的人们去做吧,我们这些凡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党员也妥协了嘛,果然和政治书上印的,不说大同小异,也是大相径庭了。
“话说,今天早上宿舍把垃圾都倒垃圾桶了,不会扣分吧?”
“啊?不会吧。”
“真扣了?!还真是……”
“哈,没想到有一天这事落在咱们头上。”
“唉,好不容易保持的不扣分,破了破了。”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在睡着之前,张之资总会瞎想。幻想一个故事,或凄惨或热血;畅想一下未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工作,在什么地方游玩;联想近期在网上看到的各种信息,串起来……
“今天作业太多了,数学还没写完,明天早晨借我抄抄。”
“把化学给我。”
“不行,我都不会,写的不对都。”
“没事儿,写完就行了。”
“但是没写完啊,有点多。”
“我也是,感觉写的都不对。”
“感觉要废。”
“没事,早晨不吃饭了,回宿舍洗个头,在赶紧回教室写,够了。”
“感觉…好累啊。”
“上晚自习的时候就眼疼。”
“我也是,脑袋也疼。”
这时,会有一个黑影来到宿舍门前,张之资会闭上嘴,顺便咳嗽一下。
第二天会发现宿舍楼里的公告栏上记着他们宿舍几点说话。
之前寒假张之资交了个网友,打游戏认识的,是河南人。张之资是河北人,离得不远。
“都是山河四省的,交个朋友。”
“哈。”
后来他得知,对方报了一堆补习班,那次是难得真正休息一天,打打游戏放放松。之后一天说不上几句话。而在这些间隙期间,他越来越了解对方。
从小他就在家人的期待下活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任务也越来越繁重。要问他自己想不想要这些,他总会一笔带过。因为当他看到父母因他的成绩而露出笑容时,他会想着:算了。
这种顺从伴随了他十几年,直到初三。
这是他最窒息的一年,寒假,学校抽了风地补课,他和同学一起打电话到教育局举报,一时大意,报出了姓名,尽管对方承诺不透露个人信息。但没过几天,几人就被老师谈话训斥,差一点停课反省。消息传到家里,引来的不是安慰,而是父母的二次训斥。
到了中考前的这段日子,没有假期,只有刷题,学习,除了学校就是补习班。为了自己能坚持下去,他和父母约定,只要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就一暑假不学习。虽然学业繁重,但他的成绩并不算特别突出。
父母答应了。
他做到了。
父母食言了。
努力拼搏换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句又一句的“这是为你好。”“别成个白眼狼!”“没有成绩就没有尊严!”
浑浑噩噩的生活开始了。
唯一一件还可以的是他在补习班交了个朋友,还互换了联系方式。
那天,他又和家里吵架了,一气之下,跑上了顶楼的天台。父母可能认为事情不大,也没有追他。
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风,看着下面和远处的车流、人群,一时间竟完全找不到哪怕一条生活的意义。真是可悲啊,我这贱烂的生命。
双脚踏上了台阶,距离离开这个世界就剩下一步之遥。但他停下了。
楼下是一对夫妻领着他们的孩子,妈妈正欢快地拉着孩子转圈圈,爸爸给两人拍照。
他哭了,也走了回来。
补习班的朋友正好约他看电影,他就去了,没跟家里说。
他们一起看了电影,吃了烧烤,去了游戏厅,还去了游乐场。感觉是没有经历过的、彻底的放松。
在分别的那一刻,他非常的不舍,但对方笑着说:“明天见。”
他也就回了一句:“明天见。”
回到家,爸爸愤怒地质问他去哪了,他没说一句话,去自己房间,锁上门。看了一眼没有星星的天空后,就睡觉了。
“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惨。”
“感觉……辛苦你了。”
张之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卷”就是他们的命运吧,现在要卷,以后也要卷。
高考就像黑洞一样,引力太大了,死死地拉住每一个人。在河北,最后只有极少数的人能逃离这里。
“曾经有人说过我们就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是早上四五点钟的月亮,只是待在那里,马上就被太阳取代了,没人在意。”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