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君子以常习德教]
我望着脚下,标识站立位置指示模糊。宣传灯柱上的影像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身材有点发福。默默伸出手来,看着有着皱纹的手,掌纹凌乱,皮肤干枯而苍白。
我是一名企业总经理,站台上刚刚送走了前妻。我的企业是世界五百强之一,一个拥有数十万名员工的通信公司。企业面临危机,市场竞争激烈,正在大量裁员。
秋天的站台,几个人寂寥的站着,带着落寞的眼神。风衣口袋中手很寒凉,紧贴身体的是一本书,抽出来看是《卡拉马佐夫兄弟》,我把它放入口袋。
在大厅候车我读完了最后一章,阿辽沙已经参加完了伊柳沙的葬礼,世界又掀开了新的篇章。四周蔓延无边的孤寂,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述,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未来我仍然是独自一人,时代大幕对我已关闭。
列车远去前,没挥手道别,我和妻子彼此看了一会,默默无语,她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包,虽然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内容。火车带走的是过去美好时光,亲近温暖,魂牵梦萦的回忆。
我不懂得爱,不会有任何一个真心爱人。
列车进站了,一个身影从身边一跃而下,一个男生拥抱告别的女子,车走后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哭泣,一种很正常的情绪,突然就变得如此决绝。一片喧哗,列车司机激动的面孔,混乱的站台,来回奔跑的人将我推向远离轨道的地方。
我曾这样毅然决然,对生命力量无所畏惧。17岁,满满青春身体懵懂感觉到欲望冲撞,有改变一切的期许,有燃烧自己的激情,内心里面期望成为独一无二的人。
我仿佛看见,在昏暗灯光下,一个少年聚精会神的看着《卡尔玛佐夫兄弟》——那是丁嘉送给我的书,血管里鲜血沸腾。曾经这个时候,爱情是微不足道的,即便你有更多的期许,遇见偶尔的小资情调的温存,都会伴随着生存考验而消融流逝,这是宿命,凝结成多年后难以融化的冰。
丁嘉是语文课代表,高中密友。
她走进我房间,穿着朴素军装,看的出来,衣服经过精心剪裁,更合身,表情紧张,或许担心我嘲讽她,又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样子,不知道她敏感什么。
“今天课内容很重要,怎么没去上课?”
“在家读书,老师点名了吗”。
“没有,能上课的都正在接受审查,不能上课就会让我们自习。我给你带了一本书,不过,走了你在看,可以吗?”
我莫名奇妙,点点头,很少能有新书看了,重复单调的日子没有一点新意,有新书读,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
丁嘉消失在楼口,快的像一阵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只有那本书躺在桌子上,我看见书名是《卡拉马佐夫兄弟》。
书中夹着信,我明白了刚才她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表情。从来没有看见她扭捏过,她是一个口直心快的女孩子。
信很简单,她希望和我在一起,经受考验,共担风雨。
我在书桌前静静坐了很久,内心起伏。她父亲是省部级的干部,有着显赫地位,而我的父母亲则是普通的工人,一辈子都是从事体力工作,两个世界的人。
时代大潮中,人和人的世界可以随时转换,可是我知道我们的家庭,不在一个轨道上。
她给我讲过十二月党人故事,十二月月党人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沙皇要求他们妻子留在圣彼得堡,她们却自己要求到遥远西伯利亚矿区去配陪伴丈夫。沙皇最后下令必须放弃子女,贵族特权地位,这没有阻止她们的脚步。
当时丁嘉眼神中有特殊的光芒,爱情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她值得拥有。
1887年,最后一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达夫诺娃接受记者访问,她很淡然,她说:“那些诗人不断赞美我们,实际上,我们只是去找寻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