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树林的婆娑,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袭银白色的素衣,配合他蘸墨运笔的姿势,倒是像极了他所说的白衣卿相的样子。
我走了过去,放下托盘,端起酒杯为他斟满,唤了声"耆卿",将酒递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来了。"便摆手示意我把酒放下。他叹了一声便向天空望去,说道:"月是孤月,木却是群木,酒是浊酒,人却是知己"说罢便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他挥手示意我坐下又叹了一声,说道:"我柳永一生虽不算得命运多舛,也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屡屡碰壁,我毕生所求乃博个功名以光耀门楣,在政治上大展身手以求得青史留名,然而现实总是与我的理想相去甚远。我未曾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倒是在秦楼燕馆中博得个薄幸名。才气过人有何用,司马相如也曾抚凌云而自惜。写得一手好词又有何用,还不是因为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被皇上黜落。你说我这一身才华有何用处,能助我实现我的理想吗?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问道,我不知以和应答,只能低头,默然。
他亦无言一阵,而后却又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世人皆谓我屯田放浪子,那我就放浪给他们看,反正我是奉旨填词柳三变。皇上的旨意有谁敢违抗?"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而后又轻声追忆道:"当年我谒见晏殊晏大人时,他曾问我是否填词,我答是,他却说道:我辈虽然填词但未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唉,世人于我的态度大抵都是如此吧!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这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我即便有心解释也无法解释的了啊!“愿奶奶惠心兰性”这等世人所谓的闺房艳词,哪一首不是我真情流露之作?比起那些阿谀奉承之人的溜须拍马之作,我自认还是高明不少。"
我偷偷打量着他,觉得他心情舒畅了许多,他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盯着我说道:"萍儿,这是你的原名吧?"我点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将你改名为釆薇吗?"我摇头。"对于功名,虽然我有词“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但我对它仍是心心念念,但却又求之不得。给你取名采薇,也是我心中矛盾的一种体现吧。我既想超然物外,不羡天子不慕仙,又流连忘返于莺歌燕舞之中,贪恋着红尘俗世里,你与那些艺妓、歌姬们为我织造的幻梦中。我既对功名利禄弃若敝履,但却又改名三变为永,改字景庄为耆卿,以此来表明我追求功名的决心。"
说完,他又向我看来,还对我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我的倾听。他边起身嘴里边呢喃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像是为他的人生唱着最后的哀歌。起身立定后,他便向树林深处,走去,我正欲起身,却听他的声音传来——不必追。我于是看向他所写之字,赫然是那阙巜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我回头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深林的雾中,脚又不由自主地挪动,沿着他离去的路,一起消逝。
成语掉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