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学校召开所谓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成千上百的学生乱糟糟地挤在有点闷热、不算宽敞、一旦有人说话就会引起回音的体育馆。
家长们则被安排在上方的观众席。所谓的“观众席”,很像那种年久失修、经营不善的寒酸动物园里面的动物表演馆提供给临时观众的座位。不过家长坐在上面,正好可以俯瞰坐在下面的我们,从功能上讲也算是成功。
高中体育馆的观众席除了“百日誓师大会”能用到,平日里基本毫无用处,座位上还布满了均匀而细密的灰。
学生们拿着从教室里搬来的木椅坐在羽毛球场上(偶尔也做室内篮球场),在班主任的指挥下排成井然有序的方阵,静候校长和那位学校出面专门请来的励志演讲师。
在等待期间,班主任扯着嗓子对我们喊道:“现在你们的家长已经坐在了观众席上,赶紧拿出小册子背书,不要让家长失望。”
说句实话,我当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上面有几百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一旦发现某个没在背书的同学,便集中照来,一想到如此情景,我的身体立马僵住了。不过转念一想,大部分父母都在注视着那些“家喻户晓”的优等生吧,然后忙着向邻座的家长表达谦虚、相互恭敬,也没多少闲暇关注我们。
终于等到校长讲完话,演讲家登场了。这种“演讲”我们事先也有一定了解,显然并非我喜欢的那种民国半文半白式的文风。这位演讲家主打的是“演”,而不是“讲”。这个放后面讲。
对于他的演讲,我其实原本是不排斥的,这样我至少能有个正当理由不用去看那本早已被翻烂的英语小册子,而且能打发掉这种无聊大的时间。这样一来,校长开心,家长放心,我也舒心,演讲家还能拿到钱,总算是个圆满结局。
可是进行到中途的时候,演讲家停止了“讲”,突然开始“演”了。
只见他大声疾呼:“同学们要有梦想!我要从你们这里挑选出几位同学来大声宣誓,喊出你们的梦想!”
此时场上已经弥漫着一股热血气息,不得不承认他的讲话还是挺有煽动性的,看到我妈被煽动得热泪盈眶,我心里暗觉不妙。
终于,如同光最初诞生于世界一般,人群中站出了一名“热血男儿”和一名“激情女生”。
演讲家开始询问这位热血男儿理想的学校,他朗声答道:“北大!”
“好!”演讲家燃起激情,“那就请你绕着体育场跑两圈,边跑边喊出你的理想!虽然不一定能实现,但是如果连这个目标都没有,你就注定会失败!”
于是,“热血男儿”真的跑了两圈,边跑边喊,声嘶力竭。
随后,“激情女生”登场,她刚走上台就开始哭,耸动着肩膀哭诉自己如此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状况。
显然没人感兴趣。
“好!”演讲家听完又振奋了,“请你从体育馆的这头爬到尽头,带上你克服困难的决心。还有,要大声喊出你的目标!”
谁知那个女生真的爬了两百米,边爬边高喊“清华”。
在“表演”的最后,演讲家鼓动所有以清华、北大为目标的同学走上台宣誓。
最终好像上来了一百个人左右(通常学校里每年只有二十多个学生被这两所大学录取)。
而高考的结果是,“热血男儿”连北大的边都没碰上,“激情女生”考上了一所一本大学,而那些上了台宣誓的同学基本没有考上清华、北大的。而那些考上的人,当时都坐在下面看着他们群情愤激。
我仍然记得那天下午仿佛在嘲笑我们的刺眼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