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故事直白的袒露在被人看得到的明显部位,更多的则是小心隐秘的刻在不被人看到的深处。是一道印记,也是一种铭记。
01✦✦✦
年余五十的张师傅在弄堂里做馄饨生意已经有30余年了。街坊邻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吃过他的馄饨,这里的每一户也都知根知底。
直到有一天,弄堂深处住进了一个背着大大的画板,戴着黑色帽子长发披肩的陌生姑娘。彷佛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枚小石子,这个弄堂里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起了一丝丝摇摆生活的涟漪。
每到深夜时分,总会有身上带纹身的年青人光顾张师傅的馄饨摊头。
02✦✦✦
在老张这辈人的观念中,纹身青年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到底是和气之人,对待这些意外到访的不速之客也并没有怠慢。
仍旧加足了汤料,轻轻的放入个数充足的小馄饨,出锅后撒上澄黄切丝的蛋皮和嫩绿的葱花,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放到客人面前。
年青人捧过瓷碗的时候,老张瞧见他翻转的手腕处纹上了一个小小的图案。他眯着眼睛使劲瞧,愣是没看清,心里一半是好奇,一半又对自己愈见不中用的视力生起了闷气。
吃馄饨的年青人刷拉刷拉一碗很快就见底了,他心满意足的把勺子轻轻搁在空碗里,爽朗地冲着张师傅说,你们家馄饨真好吃。
老张堆起笑容,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面的宽度,从柜台后面出来收碗的时候装作漫步经心的样子,瞟了年青人的手,好奇的问道:你的手上纹了什么图案哪,好像还挺好看的。
年青人伸出一双并不白皙的双手,凑近了给张师傅看。
“哦~原来是两只小猫头鹰啊,没想到纹的是这么可爱的图啊” 张师傅的细面眼睛逐渐变成了宽面。
年青人瞧着这两只小猫头鹰,嘴角扬笑。
“一个大男人纹小动物是不是有点幼稚?“
老张的眉眼又笑的皱了起来。
”每时每刻都在送外卖,也会担心家里的两个孩子有没有吃好。他们很喜欢猫头鹰的,说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所以就能看到爸爸了”
年青人谢过张师傅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推着停在弄堂里的电瓶车,黄色的街灯像一束追光灯,投在他单薄的身躯上,随后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夏日的深夜中。
老张一边的眉毛配合时宜的略微上扬,对纹身这件事渐渐有了几分好感。
03✦✦✦
上海的夏天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秋天的温柔还没恋上几日,这冷风一刮遍地吹落的叶子让人裹紧了大衣围巾快步奔向暖和的室内。
往日热闹的街头巷尾都躲了起来,夜深之后连脚步声都稀疏了不少。
女生摘掉脖子里的围巾走进张师傅的馄饨店,一头短短的绛青色头发在白色渺渺的热气和橘黄灯光中显得格外亮眼。
老张端上刚捞出锅的馄饨端到女生面前,瞅见她拿掉围巾后的脖子露出了一幅交叉形符号。
女生谢过老张,插上耳机吃着娇小玲珑的鲜肉小馄饨,脚下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喜欢头上顶个绿色呢,都在想些什么。”
老张心里小声的念叨着,但一转眼看到姑娘吃的津津有味,脸上就转成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笑。
女生侧身想从包里掏出什么,白色柔软的耳机线却绊在中间把书包嘭的一声掉在地上,还发出了一击清脆的碰撞声。
开了口的书包里露出了两根细棍的身影,这可让老张眼睛都瞪直了。
女生弯腰捡起书包的时候和老张惊慌的眼神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顺势抽出那两根棍子,然后一扬手就在桌上轻声敲出了几排节奏,耳边的青色碎发随着略微的转头利落的甩出了好看的弧度。
“放心啦,我不是什么街头的不良青年。玩这个的,仅此而已。”女生举了举鼓槌,“家里人不同意,非让我去考公务员。我干脆染了绿色的头发,把一幅交叉的鼓槌刻在脖子上,反正就是断了我政治青年的好形象。”姑娘偏头指了指脖子后的图案。
老张尴尬的搓搓手,讪讪的笑了,从柜台后走出来的时候还意外的端出了一小碗散发着清香的酒酿圆子。
“加油啊,小姑娘。这是送你的,吃饱了打起鼓来才更有力气。“
04✦✦✦
每到夜深时分,依旧有落单的客人来店里点上一碗馄饨。
老张对各式各样的纹身早已见怪不怪,有的故事直白的袒露在被人看得到的明显部位,更多的则是小心隐秘的刻在不被人看到的深处。
而那个纹身师,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样子,大家对她的存在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兴趣盎然,只有机缘巧合听说了很多故事的老张还依旧对弄堂深处那个深居简出的纹身师保持着相当的好奇。
05✦✦✦
真正得以见到这位纹身师,却是在她动身离开这天。黑色鸭舌帽变成了黑色绒线帽,初见时那头乌黑的秀发似乎更长了,大大的画板几乎可以从背后盖住她的身躯。
她很快的落座,点了一碗小馄饨。
“我的很多客人都说弄堂里的小馄饨特别好吃,所以走之前我就来吃了。“
老张一阵意外,没想到对方主动打开了话题。他索性捧着一杯冲泡一新的决明子枸杞,坐到姑娘旁边的椅子上。姑娘大大方方的把她的画作拿给老张看,自己埋头吃起了馄饨。
呵,这一幅幅图案也太精致了吧。黑色线条错综复杂,勾勒细密。图案中的填色也不似寻常的那种俗色,老张虽然不太懂他们专业的事,也不了解一幅幅纹身背后的故事,但光是看着就觉得大气舒服。
就在老张翻着画的时候,姑娘已经在喝最后一口汤了,她心满意足的放下碗勺,
“老板,你这里的小馄饨真的挺好吃的,怪不得很多客人都跟我提起。 ”
老张眼角眉稍的皱纹和抬头纹都一副掩饰不住的骄傲,毕竟干了大半辈子,是看家手艺了呢。
姑娘抬手支起下巴,瞄着老张手里的画稿,
“老板,你觉得,我画的怎么样?“
老张一本正经的锁起了眉毛,
“虽然我看不明白,但觉得吧,挺好看的,都是有故事的画。”
姑娘露出好看的牙齿,眼睛弯弯的,“那些把故事刻在身上的人啊往往被认为是不正经的人,可是「靠谱」这件事难道还能单凭看相看出来么。还是老板你懂。”
老张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想到最初对纹身的误解,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如果我一直安安分分的做个老师,日子应该也还凑合吧。”姑娘放下了支起的手臂,半边长发在脸庞上留下了明暗分明的界面。
“一定是美术老师吧,瞧你画的多好。”
“是啊,只会画画所以只能是美术老师了,听起来是不是挺没劲的。”
老张咂一口保温杯里的茶,
“女孩子做老师很好啊,工作稳定还有3个月的带薪休假哎。”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可能我生性不羁爱自由吧,如果25岁的生活和50岁的生活一模一样,那对我来说可太没意思了。”
冬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天气依旧寒气逼人,但没了雨多少有些松了口气的念头。
“老板,我要去北京开自己的画展了,希望还能有机会吃到你的馄饨。”姑娘利落的收起画稿和大大的背包,挥手走进了漆黑的夜里。
老张听见靴子踩在水渍上的踏踏声,短促轻快。橘黄色的街灯一路照着那位纹身师,走向了很远的地方。
动笔在夏天,
收尾在冬天
拖了有二三四个月吧,终于写完了
依旧是五月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