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肖奇

高中升旗站队的某一天，隔着几个班级，我看到我初中校友隋和，看到他故作活泼的对我挤眉弄眼，甚至故意的跟宗明比划起来了，远远看到11班的班主任伸长了手臂，冲他俩点了点。隋和是和宗明一起学跆拳道的。他自视甚高，但总是在跆拳道那里被宗明爆锤，于是这件事仿佛令他的自我认知出了悖论，导致他总想赢宗明，不在这里，就在那里。我不是很喜欢隋和对我表现出的演技，但我还是冲他摆摆手，毕竟校宣传那边还要靠他写字。随和对我的讨好总让我感受到一种戏弄，他不过是想赢宗明罢了。

但顺着他我看到了肖奇，11班的班长。他在用一些搞笑技巧哄老师，班主任又眉开眼笑了，还拉着我班的凤姐。但这都是装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没错，肖奇，我知道他都是装出来的，他在校外时的成熟令我忘不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种变态的：人前装疯卖傻，人后悲观冷静的，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反社会的倾向。

和肖奇讲话是我预谋已久的。那是在一个周六的中午，学习上半天课，我一过天桥就看到他了。他正和一群住校的男生走在一起，不一会就又和他们分开了，眼见着住校的那群男生往学校方向走，我赶紧快步跟上去。中午的阳光把冬天熏的很亮，很暖和。你甚至可以看到灰尘也在太阳中转动。肖奇低着头从街对面过来，穿了一件很薄的棕色夹克外套，没有穿羽绒服。头发有点长但很难掩盖他的气，什么呢，一种很特殊的气质。

我见四下无人，上前便说话了：“你是11班的班长肖奇吧，能不能借我两块钱，我忘记带钱包了。”虽然我这种行为类似于搭讪，但他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愣了，紧接着他的眼睛弯弯的冲我笑了下，下开启了演技模式：“哦好的，你要买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吧”。但路上他比较沉默，后来我买了东西，他掏了钱。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时常我觉得表面上，他是班级的开心果，总是搞笑，说话，动作，总能引起老师和大家的大笑，但几次早上上学的路上我都遇到他，远远见他慢慢的拖着一个书包在单肩上，低着头走，眉头也是很紧的。后来我们两个班级一起上阅读课，他喜欢卡夫卡和加缪，他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的是：人生荒诞。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以有这样悲观的认知。而他知道吗，他的伪装，早就已经被我识破了吗？

我跟人传话，让宗明放学在我们班后面等我。他是我的发小，我姥姥家跟他奶奶家住的近，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但初中之后宗明就一直跟我一个学校。记得他平时在外面脾气挺大的，却总让着我，可能是因为我脾气比他还大。

“我周六遇到你们班肖奇了。” 我跟宗明打听，“他不也是住家里吗，为什么总跟住校的人混在一起呢。”我故意混淆视听。

“我班的肖奇？>>>>...>>..>>>"

宗明用脚点着地陪着我走路，车子把手上挂着篮球和什么羽毛球拍，书包背的高高的，一张脸有半张埋在衣领里。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大声点，我都听不清。”

于是宗明把尖尖的下巴压在高领子外面继续说，“你不知道吗，我们一起留级了。他是我小学高中都是我班长”

“我靠” 我说，“不会是因为打架吧”

“肖奇从来不打架，他不是老师心间上的好学生吗。来一中好像是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他家就住在中国银行营业部那后面那，那边不都是复式小洋楼，他爸爸原来好像是当官的，再后来，我听我奶奶说他妈不是跟律师好了，他不同意，又搞又闹的生病还是怎么，休学了一年呢。”

“这么复杂的剧情吗？” 我赶紧凑上去，宗明瞄了我一眼，“前面是金紫了，你吃什么吗 炒年糕？拌饭？烤冷面？”

“不吃不吃” 我催他想继续听故事。

宗明又瞄了我一眼，“我奶还让我早点回去呢”，于是他一个脚蹬踩着他的公路车跑了。我看着他悬着屁股拼命踩脚踏板的样子，胸口火烧，孙宗明总是能让我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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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十年后的暑假，宗明不知道怎么就知道我要回家的事，安排员工在机场接我，

“纯属是为了彰显自己。”

我总是这样想别人。

到了饭店，宗明略有生涩的迎上来，拉开椅子。

“孙宗明你是不是混的很好啊。”

在水汽的这边， 我看他没有怎么变化的样子，茶色的瞳孔，虎牙。甚至隐隐的觉得他居然脸红了。

“你靠什么搞的签证啊。”

“靠读书，不然我还会什么。”

宗明又挠挠头，我知道他在外面不这样，凶的要死，嘴还欠，不知道为啥总在我这装缅甸。

“你知道肖奇在干嘛呢吗？”

没几句我又说到肖奇，

宗明头也没抬好像知道我要问，“听说他结婚了”。

“这我也听说了”

“还听说他结婚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到场了。我看到照片了，他爸还是那么帅，自从出来了之后，在贵州那边做房地产的生意，后来肖就跟他爸做。”

“你知道的倒是多。”

“谁让你删他微信，还总问我”

那你手机接我看下。

宗明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我，沉沉的的华为，款式好看，我点开肖奇多头像，没有什么过多的内容，又点开小敏的头像，看到宗明已经被她拉黑了。

“何万敏把你拉黑了。”

“真的吗 我看”宗明看了一眼，把手机朝下扣下。“吃吧姐姐，你不是归国留子如狼似虎吗？”

“嗯”，我把蘸料筷子塞进嘴里，熟悉的配方，麻将配腐乳再加小米辣。

“吃完饭我们回初中转一下吧”宗明说

“为什么不是高中？”我心不在焉的问

“一中。。已经搬走了你不知道”宗明吃了一口肉，好像噎了一下，回答我。

“哦。那就去吧，你喝酒了，那我开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宗明的啤酒已经倒空半瓶。

晚风吹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家了。北纬40度的夏风是冷的，瞬间就有一种干燥的清凉。“让宗明给你送回来”放下我妈的电话，我嘀咕“还送我，我送他还差不多，喝成这个熊样”，顺便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宗明，他从小就爱脸红，回答个问题脸红，跟人干仗脸红，没想到喝了这么一点酒也脸红。

“你知道我们小时候都叫你猴屁股吗？”

“我知道，隋和那畜生。”宗明刚刚的句话一出，少年时候那些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从时光上看，完全不能分辨这已经是十年后的我们。

说完，宗明瞥了我一眼。

“我们早就互删不联系了”

宗明没再说话了，我倒是也很平静，继续开车了。

我开车绕过西桥洞，下坡时看到六中安静的呆在左前方的小坡上，从第六中学门的右转，就到了汽车一条街，原来的路这边开满了汽车配件的商店，而如今这条路因为没有学生，安静中有点落寞了。于是我又从那个有观音像的烂尾楼小路穿过，进入到了一中门前的大路，哦是的，一中已经搬走了，虽然它长得跟之前没有两样，紧接着我们走入了初中的小路，如今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条单行小路，路的尽头有一朵大大的悬浮云，记得谁跟我说过，只有在家里的这个纬度，才会看到这么大朵的悬浮云。

我把宗明送回去之后把他的车开到了我家的小区里，上楼之后我妈知道我把宗明车开回来了，很惊讶

“什么？你送宗明回去的？他喝酒了？真是的这孩子原来挺稳当的呀。这孩子最有深沉，怎么越大越回旋，让你开车，你开车行吗？”

“那不也开回来了”

“净瞎闹，宗明的车就给你他开了吗，那孩子老忙了”

“这两天说借我开”我有点不耐烦。

“那可不行楠楠，你赶紧还回去，你自己开车可不行，不然我给他打电话。”

“哎呀孩子的事情你就别掺合了”关键时刻老爸出来救场，把老妈拉走了，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好像我妈还以为我是高中生呢。

劝走了难缠的老妈，洗漱完我躺在我房间的床上。这么久不回来，对自己房间的实感已经改变了，

紫粉色的纱帘让很陌生，我的房间在我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么高的天花板，总之让我迷惑的不止是回忆里的房子，街道，还有人。

之前我不懂宗明的深沉，不懂肖奇的虚无，甚至不懂隋和的脚踏实地。

曾经我以为我对生活游刃有余，

但好像一夜之间，

我什么都不懂了。

宗明 & 楠

见过楠之后我失眠了。

当我们在看悬浮云的时候，我多想指着初中的那条单行路说，“你知道吗，毕业那次我们吵架哦，你不理我，那天我看到你就在前面走，我就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你，你走一点，我走一点，眼看着你要转弯了，我着急了，一使劲往前蹬，结果你没走出去多远，我被你发现了，你生气的打车走了，而我就这样停在原地了。”

她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又像怕她说出什么。我又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还是那么长。

我不想这样沉默，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样她掉头的时候，突然撞到了校门旁边的石球，算是用一场事故给刚刚的对话画上了一个终止符。

车尾被撞之后我好像酒醒了，我想起了肖后来写给楠的信，冰心手里的那些个信，刚巧我都看过。那些矫情的 肉麻的，能打动她的，不能打动她的。

“楠，你见过灾难片

一栋大楼如果没人管护，

在50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楠，人总是在做错，修复，

不停的调整， 到底说是没意义也没有什么价值，

因为没有什么会长久。

你做的一切事情都会像云烟般迅速消散，

就像一座新盖好的大楼一样，

哪怕再精准的计划，

如果无人维护 ，

会迅速走向分崩离析 变得破破烂烂，

一切都是在走向灭亡而已。

我终于说了一直就想说的话：

“我知道你还惦记肖奇，但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你，是小敏！

你还记得肖奇的实验吗？那时候你好急着参与，没错肖奇爸爸是被人陷害了，之后肖妈跟王律师好了，肖奇看着表面很开明的样子，实际上他才是那个独裁者。

不管是初中用大队长的身份留级，还是高中早早跟万敏在一起，还搞出来跳楼断腿住院的事，哪怕是后面确定结婚张罗装修他家的小洋楼，还是让他爸妈重新以爸妈的身份出席婚礼这些事，不都是为了一件事，就是他想回到过去，那个出尽风头的文艺先锋，大队长，班长，市长秘书家的公子哥身份吗？肖奇是贾宝玉，是那个落魄后个虚无的人，他只为了过去卯劲，他相信未来都是废墟，但过去的难道就不是了嘛？

楠，原来对肖我没有过这么大的兴趣，但在他的故事里我看到的是另一个你，那个你失败了，于是你选择了一条更现实的路，就是隋和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看你去年发了狠要出去，隋和也迅速的结婚生子，我就知道大概是什么事情了。

我去给肖奇一顿臭骂，差点跟他动手，虽然他不会跟我动手，但我真的很想打他！我恨他这样吊着你，我也恨你明知道肖不会跟小敏分手，还这样中了魔一样，4月1日他生日那天，我看到你满市帮他找水仙花，我就知道你完了！后来你还问肖奇为什么疏远你，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还去非要他说个明白的样子真的令我生气

是我看着你头发卷了拉，拉了剪，剪了染，你后来又折腾阿姨给你搞那么多资料，说留学又不去了，最后又要去来回犹豫，最后是我送你去的机场，你带着《活着》，走之前的时候还三魂少一魄似的。”

被我说了这么多，她甚至被抢白的有点生气：

“不要装出很了解我的样子，送我走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也松了一口气不是吗？”

她又生气了，半天又追加了一句。

“你也没有挽留我不是吗？”

楠，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还能做朋友？

是你说的，每次看到正在看你的我，总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没错，就是这样的退一步，我们也“一直”只是朋友，不是么。